31 屋頂幽會
走出落腳的客棧,過了三條長街, 曲洋與江雲樓便到了一座大宅門前, 門口挂着四盞大燈籠, 守門的是四個劉門弟子,其中一人見了曲洋, 立刻迎上來,歡喜道:“老先生,你可終于來了, 我師父已經等了你兩天了!”
曲洋摸着胡子呵呵一笑, “讓劉老弟久等了。”
那劉門弟子道:“二位快請進吧, 師父說了,二位無論什麽時候來, 盡管請進來就是。”
曲洋回頭望了一眼江雲樓, 和藹道:“那咱們就一起進去吧。”
江雲樓含笑點頭。
他們被劉門弟子引着, 一路走進了大宅內部。劉府很大, 相對這樣的大宅來說,宅子裏走動的人卻有些少了, 顯得有幾分冷清, 對比外面人來人往的衡山鎮, 更是清冷。
走進大廳,就有一個矮矮胖胖的男人放下手裏修剪花枝的剪子,滿面笑容的迎了上來。
他身穿醬色繭綢袍子, 袖口還沾着些花盆上的泥土,長的一團和氣, 不像衡山派的二把手,更像是個哪裏的財主,見了曲洋,高興的眉開眼笑道:“曲大哥!我可算是等到你了!”
又望向曲洋身後的江雲樓,大笑道:“這便是曲大哥信中所說的江小兄弟罷?果真是一表人才,來來來,快坐下。”
江雲樓亦是笑着道:“劉三爺,久仰。”
待三個人都在廳裏坐下,劉正風喊弟子們上了熱茶,又叫人把自己的簫拿過來,迫不及待的問道:“你們當真是帶着廣陵散來的?”
曲洋大笑道:“那還能有假?我與江小兄弟已經研究了好些時日了!”
劉正風聞言急道:“那你們還不趕緊讓我見識見識?!”
曲洋拍拍江雲樓的肩膀,道:“我就說吧,聊起這個來,劉老弟的脾氣可比我還要急。”
江雲樓笑道:“劉前輩喜愛音律,自然迫不及待了,前輩可別再賣關子了。”
曲洋瞪眼道:“這怎麽能叫賣關子?來來,小江,先讓劉老弟見識見識你的本事,叫他看看什麽是後生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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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雲樓頗有幾分無奈的摸了摸鼻子。
他怎麽像是特意上門來炫技的?
想歸想,卻還是老老實實的将琴擺上,铮的一聲,是那一曲琢磨了多日的廣陵散。
琴音初時優雅動聽,中正平和,一派大家風範,劉正風在一旁默默點頭。
如他們這樣癡愛音律的人,都喜歡通過樂曲傾聽一個人的品格,江雲樓琴音一出,劉正風便知這人心性平和正直,确實可以相交一二。
琴音漸低,仿佛奏琴之人走出了數十丈之遙,又走到數裏之外,琴音細微的幾乎低不可聞。眼看着奏琴之人越走越遠,琴聲即将消失在耳畔,那琴音卻又回來了。
琴聲越轉越高,履險如夷、舉重若輕,毫不費力的轉了上去。
琴音中花團錦簇,百花齊放,又夾着鳥語關關,彼鳴我和。
漸漸的,春殘花落,百鳥離去,琴音中只餘一片凄涼肅殺之象,細雨綿綿,若有若無,終于萬籁俱寂。
琴音停頓良久,廳中的三個人才先後回過神來,劉正風大喜:“好,好,好一曲廣陵散,好一個後生可畏啊!”
他一拍大腿,沖外面喊道:“我的簫呢?為什麽還不拿我的簫來?!”
劉門弟子們其實早已将劉正風的簫拿了過來,只是屋子裏的人正在彈琴,劉正風又聽得入迷,他們不好貿然進來打擾,才一直候在廳外等師父傳喚。直到聽劉正風吼了這麽一嗓子,立刻便端着簫快步走進去了。
“師父,您的簫。”
劉正風拿過簫,哈哈一笑,摩拳擦掌道:“我将你方才撫的那曲廣陵散吹一遍,你們聽聽我吹的如何!”
江雲樓眼前一亮,立刻正襟危坐,身邊的曲洋已經連道了幾聲好,也不将曲譜拿出來,只讓劉正風自己吹奏。
如此撫琴吹簫,不知不覺已過了幾個時辰,等劉門弟子們不得不過來提醒他們吃晚飯的時候,三個人正圍坐在一起,琢磨着那曲廣陵散。
曲洋閑着無事就喜歡改動曲譜,劉正風與他相交,自然也有這個毛病,二人琢磨來琢磨去,都覺得廣陵散雖好,他們卻可以将它改的更好,若是放着不動,那才叫暴殄天物!
曲劉二人都起了改編廣陵散的念頭,興致勃勃的談論起來,江雲樓卻并不加入其中,而是默默旁聽,只偶爾開口出個點子。
——畢竟合改曲譜,需要的不僅是音律上的造詣相當,更講究志趣相投,江雲樓雖然也通音律,但他的風格與曲洋劉正風算不上一致,真要合改一首曲子,怕是矛盾重重。
他曉得這件事,于是只安心做個旁聽的學生,還真別說,江雲樓聽曲劉二人說了一天,亦是覺得這一趟收獲不小。
劉正風不愧是能被曲洋引為知己的人,在音律上的造詣讓人嘆服,更妙的是,這二人仿佛默契天成,很多時候只需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彼此便能心領神會——這樣的默契,着實讓江雲樓羨慕不已。
畢竟知己難得。
曲洋一向很喜歡江雲樓的性子,見他沉默,也明白江雲樓的顧慮,便不勉強他,讨論之時卻也沒有冷落他多少,時不時主動問問他的觀點,而江雲樓在樂理上亦有一番自己的見解,叫他們十分開懷。
末了,劉正風嘆息道:“我已經許久沒有像今天這樣高興過了,世上惹人煩心的俗事太多,唯有這一琴一簫,才能讓我真正開懷大笑。”
曲洋摸着胡子,贊同道:“賢弟說的是。”
劉正風擺擺手,道:“咱們談的高興,不想一轉眼天都黑了,先用飯吧,用完了飯,咱們再繼續!”
江雲樓卻抱歉道:“劉前輩,曲前輩,晚輩就不留下用飯了。”
說着,抱着琴起身。
劉正風疑惑道:“為何?”
曲洋卻一派了然道:“讓他去吧。江小弟,你回去跟公子說一聲,老夫今晚就不回客棧了,我得與劉老弟好好研究一番曲譜才行。”
江雲樓笑眼彎彎:“當然。”
劉正風卻是疑惑的看向了曲洋,不知曲洋口中的“公子”是誰,曲洋輕嘆一聲,給了他一個“一會兒再說”的眼神。
……
…………
江雲樓裹着披風,踏着月光,慢慢走回了他們落腳的客棧。
吱呀一聲,他推開院子的大門,一眼便瞧見了屋頂上獨自飲酒的男人。
東方不敗的紅衣在黑夜裏沒有那麽顯眼了,他獨自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屋頂上,百無聊賴的品着酒。
江雲樓走到屋檐下,仰起臉去看東方不敗。
正巧東方不敗飲盡了一杯酒,也低下頭來看他。
半晌,東方不敗問道:“……曲洋呢?”
江雲樓輕輕笑道:“曲前輩許久沒見到劉三爺了,哪裏肯輕易回來,我看他們的架勢,怕是明天、後天也拉不回來人了。”
東方不敗笑了笑,并不覺得意外。
江雲樓走進了自己的屋子,等他過了一會兒再出現時,他背上背着的琴不翼而飛,懷裏反而多了一件軟毛披風。他走上屋頂,将那件披風蓋在東方不敗身上,東方不敗神色微動,就聽江雲樓道:“這可是我娘一針一線縫起來的狐貍毛,一般人我是不肯給他穿的。”
東方不敗聞言勾了勾嘴角,嗓音低沉道:“看來本座确實不是一般人。”
他攏了攏身上的軟毛披風,只覺得觸手柔軟,搭在身上暖洋洋的,将夜晚的涼風結結實實隔離在了外頭——這披風确實好,也難怪江雲樓寶貝異常,走到哪裏都要帶着。
江雲樓笑道:“東方當然不是一般人。”
他坐到了東方不敗身邊。
坐在這裏望下去,底下只有黑漆漆的一片,根本沒有什麽能看的風景。江雲樓不由問東方不敗:“為什麽跑到這裏喝酒?”
東方不敗晃了晃手中的酒壺,道:“一個人閑來無事,打發時間罷了。倒是你,居然一個人回來了,本座還以為你會和曲洋一起宿在劉府。”
“哪兒能呢……”江雲樓淡淡笑道:“他們一對知己‘情投意合’,我在旁邊實在是有些多餘,還不如回來陪你。”
不曾說出口的是,江雲樓其實是不想讓東方不敗一個人宿在客棧的。
他曾無數次的看過東方不敗的背影,紅衣如火,風華絕代,卻總是帶着點孤寂落寞的意思,他便想着——他還是得回客棧裏過夜。
可這樣的話,卻是不能當着東方不敗的面說出口的,說出來可就是大大的冒犯了。
江雲樓轉移話題道:“明日就是莫大先生的生辰,江湖各派前來賀壽的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可我看劉三爺卻沒有一點要去參加壽宴的意思……曲前輩說他們師兄弟感情不好,看來确實是真的。”
東方不敗卻沒接他的話,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壺,忽然将那酒壺湊到了江雲樓嘴邊,江雲樓愣了一下,順從的張開嘴,甘美的酒便流入他口中。
“咳、咳咳……”
好烈的酒!
咣啷一聲,空蕩蕩的酒壺與酒杯被東方不敗掃下屋頂,擲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東方不敗伸出手,用拇指擦去江雲樓嘴角的酒液,一雙眼睛凝視着被酒嗆到不斷咳嗽的男人,冷聲道:“澄碧,拿酒來!”
沒一會兒,澄碧便拿了壺新的酒,急匆匆的跑上了屋頂,恭恭敬敬的将酒交給東方不敗。
東方不敗一把揮退她,利落的拍開酒封,把江雲樓攬了過來,江雲樓看了東方不敗這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不免有些心驚肉跳,他忙道:“我自己喝!”
說着搶過東方不敗手裏的酒,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
他酒量不好,這壺酒又比之前喝過的任何一種酒都要烈,再加上他喝的太急,半壺酒下去,臉頰就變得通紅一片。
東方不敗看着他略顯狼狽的模樣,微微笑道:“酒量也得練一練。”
江雲樓苦着臉問道:“你喝醉了?”
東方不敗輕輕哼了一聲,否認道:“沒有。”
江雲樓聽他的應答,也不像是喝醉了的樣子,納悶道:“你剛才那一下,我還以為你是喝醉了,要拉着我一起醉呢。”
東方不敗目光幽深,語氣不以為然道:“本座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名聲可是傳遍了黑木崖,你也該聽說過一二。”
江雲樓搖搖頭,哂笑道:“傳聞只是傳聞而已,我沒有覺得你哪裏陰晴不定,高興的時候有高興的理由,生氣的時候也有生氣的理由,既然有跡可循,那就不叫陰晴不定了。”
東方不敗深深看他一眼,“喝罷。”
江雲樓也不作推辭,将剩下的半壺酒幾口飲盡,風一吹,就覺得腦子有些木木的。
他無奈道:“我一會兒若是酒品不好,你可不能怪我。”
東方不敗嗤笑:“壞也壞不過童大哥,本座這些年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
江雲樓被他的話逗笑了。
“我以為童長老海量,是永遠不會喝醉的。”
“本座比他更能喝。”
江雲樓低低笑道:“我道你跑到屋頂做什麽呢,原來是想跟我炫耀自己的酒量……”
他說的話越來越慢,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未說完的話語消失在唇齒間,江雲樓眼皮一沉,整個人險些從屋頂上栽下去。
東方不敗伸出一只手,穩穩扶住了他的身子。
江雲樓掀了掀眼皮:“沒事……我還沒醉,就是有點暈……”
東方不敗幽深的眸子打量着他,并不說話,就這麽僵持了好一會兒,江雲樓終于扛不過眼皮的重量,兩眼一閉,終于沉沉睡去。
他的呼吸逐漸綿長,到了後來,便徹底沒了意識。
東方不敗扶着他,讓他靠着自己慢慢躺下,江雲樓的頭枕在了東方不敗的腿上,本人卻毫無意識,只顧着沉睡。
東方不敗将身上的軟毛披風解下來,裹到江雲樓身上,确定他不至于着涼之後,才低頭細細打量懷中人清秀的五官。
他的手指撫上江雲樓淡色的唇,慢慢的,一點一點按壓柔軟的唇瓣,就是這張嘴……總是毫無自覺的吐出令他心神動搖的話語。
實在可惡。
他掐了一把江雲樓的臉頰,對方卻毫無知覺,連一點吃痛的反應也沒有。
良久良久,東方不敗摟緊懷裏的人,低低嘆了一聲:“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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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