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故地
幾番打聽後,江雲樓最終還是順利打聽到了陸家的所在地。
已是七月份, 走在路上就會流汗的季節, 江雲樓自己不怎麽怕熱, 只是身邊還帶着一匹馬——這馬倒也不是怕熱,只是太陽一曬, 它就表現的懶洋洋的,不大願意走路,于是江雲樓大多時候都會選在清晨趕路。
他也不騎馬, 只牽着馬兒徒步走着, 遠遠就看見了碧波蕩漾的湖水。
“越女采蓮秋水畔, 窄袖輕羅,暗露雙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 芳心只共絲争亂……”
一陣輕柔婉轉的歌聲飄在煙水蒙蒙的湖面上, 歌聲來自一艘小船, 船裏幾個少女和歌嘻笑, 蕩舟采蓮。
江雲樓聽着少女們曼妙的歌聲,本該是令人心情愉悅的一幕, 他的心情卻始終輕松不起來。
應該說, 這些日子以來的每一天, 他的心都是沉甸甸的。
“風月無情人暗換,舊游如夢空腸斷……”
江雲樓嘆了口氣。
自那天之後,他好像走到哪裏都能聽見、看見些有關風花雪月的事情, 或者說從前也有遇見過,只是從前沒有那方面的心思, 于是大部分都被自己有意無意的忽略過去了。
可今時不同以往。
他的眼裏耳裏,好像已經完全沒有了別的東西,只剩下這些情情愛愛了。
他又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東方不敗說自己是一時沖動才會表露心意,他又何嘗不是一時沖動才與東方不敗分道揚镳?
他其實沒走多遠便感到後悔了。
東方不敗對他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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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木崖上時,東方不敗便請了平一指為他醫治寒毒,下了黑木崖,又陪着他跑滿江湖跑,又是衡山鎮又是古墓派,如今再回想起來,那大約都是對他的遷就罷。
可自己卻無法回應他的那份心意,他不想令東方不敗失望難過,也不想辜負他的那份心意——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全心全意對喜歡的人好,那必定是滿滿的善意與愛意,又帶着自己的期許和向往,珍貴而沉重。
這樣的心意,本就是世間最不該被辜負的一種感情。
江雲樓再次嘆了口氣。
他這幾日嘆氣的次數,簡直都要趕上過去十八年來嘆氣的總數了,他只覺得腦仁疼,心口也疼,悶悶的喘不上來氣,晚上翻來覆去滿腦子都是東方不敗最後的表情,讓他愧疚的睡不着覺。
“噗嗤。”
有人在江雲樓身旁輕笑出聲,江雲樓猛然回過神,就看見一粉裳少女站在一旁,離他只有三四步的距離。
少女笑的眉眼彎彎,她沖江雲樓笑道:“這位公子,你走了短短十步路,就嘆息了足足三次哩。”
江雲樓一怔。
少女伸出一只手,将手裏的蓮蓬遞給他一個,眨了眨眼睛,道:“送給你了。”
江雲樓忙推拒道:“不用了,我不大會吃這個。”
少女聞言,低頭用手剖開了蓮房,從裏面剝出兩顆蓮子,她再将蓮子外的青皮撕開,取出蓮子中苦味的芯,然後遞在江雲樓手裏。
“喏,吃這個。”
江雲樓接過蓮子,只猶豫了一下,便放進嘴裏嚼了嚼,滋味清香鮮美,很是好吃。
少女笑吟吟的問她:“好吃嗎?”
江雲樓點了點頭:“很好吃。”
少女笑着将蓮蓬給他,“送你了!”
江雲樓這次沒有再推辭,他接過蓮蓬,想了想,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紙包,遞給少女,道:“這個,也送給你。”
少女疑惑的接過紙包,打開一看,是五六顆白色的糖球,她驚喜的“呀”了一聲,“全給我嗎?”
江雲樓微笑道:“算是蓮蓬的回禮。”
少女撇了撇嘴:“好像我拿蓮蓬換了你的糖似的,不成。”
江雲樓摸了摸鼻子:“我沒有這個意思,謝謝你的蓮蓬,這還是頭一次有人送我蓮蓬呢。”
少女噗嗤一下笑了,她道:“好吧,那我就收下你的糖了,你也是第一個送我吃糖的人!喏,吃了我的蓮蓬,就別再愁眉苦臉了。”
江雲樓又怔了怔,勉強沖她笑了一下,牽着馬離開了。
走時,他忍不住微微低下頭,悶悶的咳了幾聲。
江雲樓走後沒多久,就有一個身着紅衣的男人,牽着一匹四蹄踏雪的駿馬,安安靜靜的路過了湖邊。
……
…………
陸家的宅子已然荒廢,外面的牆上還印着斑駁的血手印,雖時日已久,卻仍然留下了可怖的痕跡。
江雲樓推開宅子的大門,牽着馬走了進去。
地上的雜物被人粗暴的推到一邊堆起來,髒亂的庭院收拾出了一條路,直通屋子,江雲樓沒有太多江湖經驗,卻也覺得這宅子被人收拾過了,而且是剛收拾不久,他隐隐覺得——這座宅子裏有人。
江雲樓沉吟片刻,低聲對馬兒囑咐道:“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
他輕手輕腳的走進屋內,看見了地上東倒西歪的酒壇子,還有小半只吃剩的烤鴨,忍不住微微皺眉,忽有一陣殺氣從側面襲來,他立即擡手格擋,砰的一聲,半條手臂被震的發麻,再一看,入目的是一雙貓一樣的眼睛,以及胡子拉渣的一張臉。
對方“咦?”了一聲,收回拳頭,“你是誰?”
江雲樓挑了挑眉。
“閣下又是何人?”
他現在好歹有了些江湖經驗,不會像開始那樣誰問都老老實實報上姓名了——雖然即使報上姓名,對方也不一定認得他。
對方騷了騷腦袋:“我叫胡鐵花,你不是青衣樓的人?”
江雲樓搖頭道:“我不是。”
胡鐵花道:“空口無憑,你怎麽證明你不是?”
江雲樓默然半晌,埋頭就往外走,院子裏的馬老老實實的呆在庭院裏,江雲樓牽過它,直接走出了陸家的大宅。
“唉唉唉——”
胡鐵花喊住他:“我知道你不是青衣樓的人了!回來回來!走什麽,要住就住下啊,我又不是要趕你……”
話說到最後,語氣裏還帶上了一點郁悶。
江雲樓頓住腳步,回頭看了胡鐵花一眼,然後沖他笑了一下。
那笑卻有些有氣無力的。
胡鐵花心道這人是不是哪裏生病了,看着臉色蒼白,人也沒什麽精神。不過武功倒是不錯,臨危應變擋住他拳頭的那一下就很厲害……
他猛然想起了什麽,回頭就往屋裏蹿。
“我的烤鴨!”
……烤鴨最終還是不能吃了。
本來就只剩下了薄薄的小半只,剛剛讓兩人交手時的氣勁猛地掀了一下,翻了個跟頭,沾了一片白灰,哪怕胡鐵花不是很在意幹淨不幹淨的問題,也覺得已經下不去口了。
他唉聲嘆氣的給自己灌了口酒。
江雲樓将馬安置在庭院外頭,從它馬背上取了包袱,自己走進了陸家的宅子,胡鐵花看他進來了,便問他:“喝酒嗎?”
江雲樓搖搖頭,問胡鐵花:“吃蓮子麽?”
說着将手裏的蓮蓬遞給胡鐵花,胡鐵花接過蓮蓬,剝開一顆蓮子直接扔進嘴裏,皺眉道:“真苦。”
江雲樓輕輕笑了一下。
“這樣。”
他将從少女那裏學來的正确剝法給胡鐵花學了一遍,手法有些生疏,胡鐵花笑了:“還挺講究,我這種懶人都是怎麽省事怎麽吃,苦了就苦了吧。”
江雲樓便把剝好的蓮子扔進了自己嘴裏。
胡鐵花問他:“你是路過這裏的?要去哪裏?”
江雲樓道:“我來這裏收拾東西。”
“收拾東西?”
“這家的七口人死了五個,還剩兩個幸存的孩子活着,我來看看有沒有什麽東西能給她們帶過去,留作紀念。”
他沒有說實話,他來這裏主要還是為了他做的那個夢,給程英陸無雙帶東西只是順帶。只是……程英那裏他或許回不去了,就給陸無雙帶一些吧。
胡鐵花随口道:“原來如此,我看外面的牆上印了七個血手印,這是赤練仙子李莫愁的手法。是她殺了這家人?”
江湖上殺來殺去都是常事,胡鐵花見慣了生死,于是問話的語氣也十分平常。
江雲樓點了點頭。
“是。”
他稍稍偏過頭,低低咳嗽了幾聲,胡鐵花哦了一聲,道:“不過我聽說她已經死了……”
他眼睛一轉,注意到了江雲樓背上的琴,他訝異道:“你不會就是殺了李莫愁的那什麽……那個什麽琴仙吧?”
江雲樓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我若說我是,是不是有些太不害臊了?”
胡鐵花聞言,饒有興趣道:“怎麽說?”
江雲樓道:“我思來想去,都覺得這個仙字用的有些過了。”
胡鐵花哈哈大笑:“這有什麽當不起的?什麽劍仙醫仙琴仙,只要你有本事,長的又夠俊,就絕對當得起一個仙字。”
江雲樓看他性格開朗,一副十分好相處的模樣,便也挑了個幹淨的地方席地而坐,道:“我姓江,名雲樓。”
“哦,江小兄弟。”
江雲樓暗道一句果然誰見了他都一定要給他安上一個“小”字,不過此時他的心情沒有往常那樣好,便也懶的在意這些。他勉強打起精神,問:“那麽胡兄又為什麽住在這裏?”
胡鐵花道:“說來話長,不過也可以長話短說。我前幾日殺了一個青衣樓的人,青衣樓正滿江湖追我呢,我在這兒躲躲。”
江雲樓聽得“青衣樓”三個字,問道:“以胡兄的武功都要躲在此地,莫非青衣樓很厲害麽?”
胡鐵花擺擺手,不甚在意道:“厲害什麽,一群繡花枕頭而已,還不夠老子掄一拳的!”
他放完這句豪言,就接收到江雲樓略帶質疑的眼神。畢竟以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又完全不把青衣樓放在眼裏,說自己藏在這裏躲青衣樓,連他自己都不信!
胡鐵花蔫巴下來,嘆息道:“其實追我的是一個男人婆,我現在是在躲她哩。不過不巧,前幾天我看見青衣樓的人在這附近為非作歹,忍不住出手教訓了一下,不想那個人那麽不扛打,讓老子一拳打死了……唉,我在這附近殺了人,她或許已經發現我的蹤跡了,嘿,這幾天出門買個鴨子都要偷偷摸摸的,可累壞我咯。”
男人婆……
江雲樓挑眉:“胡兄在躲一位姑娘麽?”
胡鐵花又喝了口酒,大笑道:“她算什麽姑娘,她的劍法比男人都好,脾氣也比世上的大多數男人更差,她就是個兇巴巴的男人婆!”
他說着這樣嫌棄的話,江雲樓聽在耳裏,卻覺得完全就是另一種味道,他難得的露出一絲發自真心的笑來,問他:“那是胡兄心宜的女子罷?”
胡鐵花愣了一下,有些別扭的撓了撓臉。
“算是吧。”
他這樣性子豪爽的人,竟也會有這樣含糊的回答。
胡鐵花猶豫片刻,嘆道:“我以前喜歡她,後來她說她也喜歡我,想要嫁給我,我就覺得怎麽都不對勁,于是跑了。”
江雲樓不解道:“你喜歡她,她也喜歡你,既然如此,你為什麽要跑?”
胡鐵花大聲道:“你們年輕人不懂!”
江雲樓:“…………”
江雲樓默默看了一眼大不了他幾歲的胡鐵花,還是善解人意的點了點頭。
胡鐵花吼完剛才那一句,也覺得尴尬,他道:“反正——反正就是那麽回事。不是你喜歡我,我喜歡你,我們倆就能開開心心在一起的,感情這種事情,複雜的要命,你理解嗎?”
江雲樓沉默了一下,又點了點頭。
胡鐵花狐疑道:“難道你也是為情所困?”
他嘿了一聲,道:“我看你愁眉不展似有心事,眼睛底下的黑眼圈一看就是幾天沒睡好,唔,你這個年紀的人所謂的煩惱,也不過就是你喜歡我我卻不喜歡你之類的俗事,是不是?”
江雲樓不禁感慨。
從前從沒有人主動與他聊過情愛之事,怎麽自那日之後,自己周圍就盡是與風花雪月情情愛愛相關的人和事了?
他整了整衣袖,黯然道:“他不會來的,是我令他失望難過,他應該不會來找我了。”
胡鐵花一看他這個表情,便嘟囔道:“還真讓我猜對了……”
他大聲道:“你說你讓別人失望難過,我看你自己也挺失望難過的,你們是半斤八兩,彼此彼此。”
胡鐵花說完這句話,也沒有繼續刨根問底的意思,只是轉而問道:“江小兄弟,那你打算在這裏住多久?”
江雲樓估摸了一下,說:“住三四天吧。”
胡鐵花豪爽道:“好,那我給你介紹一個有意思的鄰居!”
作者有話要說:
江雲樓:好喪,不想說話,不想吃飯,不想睡覺。
胡鐵花:兄弟,別喪了,來生個火。
高亞男:手提大砍刀,千裏追殺。
東方不敗:默默尾随.gif
教主大概明天出來,不出意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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