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書房
黑木崖,任盈盈處。
從半開的窗戶間流洩出來的琴音悅耳動聽, 江雲樓閉着眼, 靜靜品味琴音, 直到任盈盈停下撫琴的動作,他才緩緩睜開眼睛, 出聲贊道:“進步很大。”
任盈盈一笑,道:“是先生教導的好。”
她面前擺着的琴還是去年生辰時曲洋送她的琴,彈奏的曲子卻皆是江雲樓教給她的。
曲洋沒有回來, 江雲樓本以為任盈盈會感到失望, 但這丫頭看起來一切如常, 自他進來時起便一直笑吟吟的,并沒有因為曲洋的事情而表現出絲毫的不開心。
江雲樓道:“今日, 我教你一首新的曲子, 我先撫上兩遍, 你且聽一聽。”
任盈盈乖巧道:“好。”
江雲樓輕輕撥弄兩下琴弦, 随即奏起那首新的曲子來。
琴聲猶如枝頭鳥喧,清泉迸發, 叮叮咚咚, 十分動聽。
任盈盈聽着, 只覺得自己的心情也随着江雲樓的曲子變得明快起來,直聽的她神清氣爽,心情舒暢。
一曲撫完, 江雲樓又道:“再聽這一曲。”
琴音一轉,變得柔和之至, 宛如一人輕輕嘆息,又似是朝露暗潤花瓣,曉風低拂柳梢。任盈盈聽着聽着,原先明快的心情逐漸沉靜下來,眼皮也有些沉重,恍然間,似有一只溫柔的手在撫摸自己頭發。
琴聲停了。
江雲樓問:“如何?”
任盈盈整了整精神,答道:“曲調雖同,音節卻異,這兩首曲子……應該算是一首。”
江雲樓欣慰道:“盈盈冰雪聰明,果然悟性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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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盈盈耳根微紅。
她微微一笑:“同一首曲子能有這樣不同的變化,盈盈十分佩服先生的琴藝。”
江雲樓笑道:“等你學會了,莫說兩種變化,七種八種也是變得出來的。”
他道:“此曲名為清心普善咒,可用來調理體內真氣,消去心中煩惡之情。我與曲前輩商議一番,覺得這首曲子很适合這個時候學一學,等将來你去闖蕩江湖,或許還能幫一幫你的忙。”
任盈盈眼神發亮:“這首曲子可以用來調理真氣,那我将來也能像先生那樣以琴音傷敵麽?”
江雲樓道:“如果你想學,我也可以教你,不過要以琴音為武器,就要有足夠的真氣內力做支撐,若內力不夠,也僅僅只能起到讓對方心煩意亂的作用而已。”
任盈盈道:“我已經開始修習內力了,不過教我武功的長老說,內力只能靠日積月累,心急不得。”
江雲樓沖任盈盈一笑,寬慰道:“曲子你可以先學着,等體內的真氣夠了,自然就會使用了。我有一個朋友擅長吹笛,我便教過他這一手,他沒有幾天就已輕松學會,依我看,你的悟性不比我那位朋友差,所以你盡管放心,慢慢來就是。”
任盈盈點了點頭。
江雲樓道:“好了,回到剛才那首清心普善咒上,我先教你指法……”
紫衫侍女悄悄從窗邊退了出去。
她看一看周圍,确定四周沒有外人後,悄悄從後門處繞了出去。
後門外的竹林裏,已有一名紫衫女子等候多時了。
任盈盈身邊的紫衫侍女——青荷快步走過去,低聲道:“紅箋姐姐。”
紅箋點一點頭,問她:“江公子可在裏頭?”
青荷道:“是,正在裏頭教導聖姑的琴藝。”
“聖姑如何?”
青荷搖了搖頭,面色平靜的答道:“聖姑什麽都不知道。”
紅箋滿意的颔首道:“教主已經打算動手了,這幾日你們定要看好聖姑,莫要讓任何可疑之人将消息傳進聖姑耳中。”
青荷冷靜道:“我明白。”
紅箋放心的笑了笑:“你回吧。”
服下三屍腦神丹的幾個紫衫侍女中,屬紅箋武功最高,最為得力;凝紫不會武功,卻細心能幹,服侍教主的日常起居;澄碧擅長釀酒烹茶,還會做點心,從前負責教主的吃食;而青荷,紫衫侍女中數她性子最為沉穩,也最為冷淡,被教主指去服侍聖姑。
如今時間已過三年,青荷也不曾對聖姑生出多少憐惜同情之心,依然可以冷靜執行教主的命令,可見教主的眼光從來都是最正确的。
青荷低低應了一聲,便腳步匆匆的回到了任盈盈的屋外,幾個親眼看着她走過去的黃衫少女面不改色,就仿佛剛剛走過去的只是一團空氣而已。
任盈盈說的其實很對。
這個黑木崖上,已經沒有幾個真心對她好的人了。
紅箋運起輕功,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就回到了教主的書房。教主的書房并不在教主的院子裏,而是設在平日裏教主長老們一起議會的大廳後頭,歷代都是如此。
咚咚咚。
她輕輕敲了敲門,不等書房的主人回應,就自覺的推開木門走了進去。東方不敗低頭看着呈上來的教務,頭也不擡,紅箋悄悄站到東方不敗身後,低聲道:“回禀教主,聖姑那裏一切如常,有青荷親自盯着。”
東方不敗只是輕輕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
紅箋不敢再出聲,默默的站直了身體,靜等教主看完。
過了一會兒,東方不敗才把手中的冊子擱到一邊,狀似漫不經心的口問了一句:“長生呢?”
紅箋道:“婢子離開前,江公子還在聖姑家中教琴。”
東方不敗彎了彎嘴角,“是麽。”
他換了個比較放松的姿勢,沉吟一下,道:“澄碧回來的太慢了,你去催一催,叫她快些回黑木崖,長生身邊不能沒有人伺候。”
紅箋心中微微疑惑。
東方不敗的院子裏除了她和凝紫兩個紫衫侍女,也是有幾個可以出入的黃衫侍女在的,主要作用是在飯點的時候來端端盤子,在教主沐浴之時擡一擡熱水之類的雜事,通常是做完事情便離開,等待凝紫的下一次傳喚。
的确算不得得用。
只是就算不用這些黃衫侍女,也有別的紫衫侍女在,教主卻偏偏要用澄碧……
紅箋輕輕搖頭,甩下這一點無關緊要的疑惑,恭敬道:“婢子立刻白鴿傳信給澄碧,叫她速回黑木崖。”
“嗯。”
東方不敗端起手邊的茶杯抿了一口,又埋頭處理起教務來,就這麽過了大約一個時辰,一個并不陌生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的傳了過來。
很快,一雙大手推開書房的大門,無視書房兩側的紫衫侍衛,大大咧咧的走了進來。
敢在東方不敗的書房裏這麽做的人,整個黑木崖只有一個。
——童百熊。
東方不敗并不意外,他只是平靜的颔首道:“童大哥,坐。”
紅箋默默搬來一張椅子,放到東方不敗對面。童百熊也不客氣,他大大方方的坐在那張椅子上,隔着一張桌子與東方不敗面對着面。
他問道:“東方兄弟,你這個時辰找我過來,可是有什麽事?”
東方不敗靠上椅背,語氣如常道:“只是想與童大哥說一些話而已。據說我離開黑木崖的這些天,黑木崖下來了一位故人。”
童百熊一愣,臉上的表情肅穆了一些,他沉默一會兒,沉聲道:“你知道了?”
東方不敗點點頭。
“童大哥與向問天曾在山下酒樓見了一面,長談了幾個時辰,回來後你卻不曾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他頓了頓,才接着道:“我回黑木崖後,等了童大哥一天的時間,童大哥卻不急着将這件事告訴我,我就只好派人請童大哥過來了。”
童百熊一口承認道:“你說的不錯,确有此事!”
東方不敗十指交叉,置于膝上。他的聲音不疾不徐,沒有惱怒,也沒有絲毫責怪的意思,只是淡淡的陳述一件事情。
“今年端午節,我已對向問天下了追殺令,讓我教弟子全力追殺他。童大哥是本座最信任的左右手,整個黑木崖皆知,想必不會不清楚這件事。”
童百熊承認道:“不錯,我知道你要殺他!”
東方不敗平靜道:“那麽,童大哥又為何要隐瞞你們曾在山下相會的事情?”
童百熊臉頰上的肌肉抽動,似是忍着怒意道:“他跟我客客氣氣的說話,當我是朋友,我便也當他是朋友,朋友之間說幾句話,有什麽值得聲張的。”
東方不敗道:“向問天試圖挑撥本座與聖姑的關系,又聯合教中叛徒,意欲在黑木崖下搗亂,這些事你不是不知。他既然對不起神教,童大哥又怎能當他是朋友?”
童百熊漲紅了臉,他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又不知該先說哪一句。他忽然一拍扶手,将扶手生生拍斷,大聲道:“他或許确實對不起神教,但他絕對對得起任教主!如今任教主沒了三年,他仍然對任教主忠心耿耿,這樣的好漢,我為何不能當他是朋友?!”
東方不敗淡淡道:“任教主抛下神教不辭而別,多年以來毫無音訊,若非本座及時穩住神教,當年就免不得讓五岳劍派趁虛而入了。可見他們主仆二人都有愧于神教。”
童百熊知曉東方不敗的性子,卻也受不了這樣迂回的談話,他大聲道:“任教主對不起神教?我看是你對不起任教主才對!”
東方不敗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來。
他大大方方的承認道:“童大哥也知道了。”
童百熊大聲道:“我知道什麽?是知道你不斷殘殺任教主的心腹,逼走向問天,還是知道你殺了任教主,做出他不辭而別的假象?!”
東方不敗嘴角的笑容帶着濃濃的嘲諷之意,他坦然:“我做副教主時,所做之事便是教主該做的事情,既然如此,我為何不能直接踹掉任我行,親自當這個教主?左右任我行沉溺于吸星大法,不理教中事物,早該從教主寶座上滾下去了。”
童百熊聽他說的如此坦然,反倒冷靜了下來。
他沉痛道:“我知道你的疑心病一向很重,本也沒打算拿這件事與你對質。但你今日既然問了我這件事,那我也來問問你,你難道終于也要開始疑心我姓童的了嗎?!”
東方不敗不答,反而問道:“那麽童大哥呢,我曉得童大哥與任教主的交情一向不錯,童大哥如今知曉了當年的真相,你心裏又是什麽想法?”
童百熊理所當然道:“我與你是過命的交情,就算你對不起任教主,對不起聖姑,就算你不義在先,我姓童的,也決不會做半件對不起你的事!”
東方不敗嘆息一聲,從案後起身,緩緩道:“任我行還活着。”
童百熊一愣,“什麽?”
東方不敗背着手道:“他喜歡練功,我便送他去了一個安心練功的好地方,讓他一輩子琢磨他的吸星大法,但我如今改主意了。”
童百熊皺着眉頭,沉默不語。
東方不敗的眼神驀地一淩,陰沉沉道:“童大哥,本座欲殺任我行。”
他已下定決心要跟江雲樓好好過日子,便不允許任何變數存在,包括向問天,更包括任我行!
童百熊沉默半晌,沉聲道:“好!既然我兄弟要殺任教主,那我姓童的,也只好對不起任教主了!”
東方不敗眼中閃過一真實的欣慰之色,他柔和了表情,緩緩道:“這件事我不放心別人,想請童大哥親自去一趟西湖,替我手刃任我行。”
童百熊點一點頭,長嘆一聲,揮手離開了東方不敗的書房。他走的氣勢洶洶,無暇關注書房外站着的人,書房的大門敞開着,一道青色的身影站在書房門外,無奈的扯了扯嘴角。
江雲樓苦笑道:“我大約很擅長撞破別人的秘密。”
東方不敗笑了笑,他隔着不短的一段距離,問江雲樓:“很意外?”
江雲樓嘆道:“還行,不算太意外。”
只是親耳聽到這樣的秘事,總歸還是不好。
東方不敗微微笑道:“哦?”
江雲樓道:“你是日月神教的教主,不是聖人菩薩,這一點我一開始就明白。”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糾結道:“所以,唔,不要多心,我沒想怎麽樣,就是來看看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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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