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長衫?

一地燭影,一窗月華。

旁邊就是皇甫軒的棺材,還有一屋子昏迷的人,蘇長衫似乎都沒有看見,只那麽悠閑從容的将蠟燭擺好——燭光奪了灼灼的顏色,畫盡了遠山近水,傾一室光華流轉。那布衣身影絕對不同于市井傳唱的旖旎想象,又似乎很貼切蘇郎詩畫當世的風流意境。壁立千仞、青山攬月,也不過在他衣袖浸夜色的清峭優雅中。

燭光裏的臉容卻再普通不過,若他不是蘇郎,而是一個尋常少年——恐怕随手抓千百個扔到大街上,也沒有多少人會注意的。

“擔心下次在大街上見到我,能不能認出我?”蘇長衫雖然說的是一個問句,但絕沒有把疑問留給別人的意思。因為他已一眼看出了對方的心思。

不等對方說話,他閑适的說:“把面具揭下來吧。”

淩沖霄臉色一變。

這時,一顆東西飛了過來,淩沖霄發現自己的一只手臂能活動了!那打中他一半穴道的東西咕嚕咕嚕滾到地上,淩沖霄低頭去看,愕然發現那竟然是一顆栗子。

只見蘇長衫輕松的一擡手,将剩下的兩顆栗子随手扔在桌上。

那“淩沖霄”臉上突然露出些古怪的神色:“你真的要看我的臉?……我可以讓你看,但你看了之後一定會後悔。”見蘇長衫不回答,他怔了怔,似有些賭氣的朝發鬓和臉相接的地方拂去,只見一張輕薄的人皮被輕輕接下來——燭光中露出一張稚齡少女的臉容!

蘇長衫似乎嘆了口氣。

對方稚氣的臉上有種清冷如玉的誘惑:“我說了,你一定會後悔。現在,你是不是舍不得抓我了?”

蘇長衫很和氣的說:“女人不适合殺人,聰明的女人更不适合殺人。”

對方妩媚的眨眨眼:“蘇郎不愧是蘇郎。我第一次聽到男人不贊我美貌,卻誇我聰明。”

“你能喬裝易容的殺了當朝左仆射,自然聰明。”蘇長衫平平的說,他只是在陳述事實。

那少女的眼神中還有嗔怒,但嗔怒裏分明有了些喟嘆的味道。

神在造女人的時候是很公平的——聰明的女人常少一盒胭脂,而美貌的女人常少一個腦子;所以對着聰明的女人,你不妨贊他美貌,對着美貌的女人,你不妨誇她聰明;才貌雙全的女人,你則要贊她的才貌中比較而言稍弱的那一項。女人又是很矛盾的,有時她寧願聽男人說一百次善意的謊言,但到頭來謊言變不成真理,她卻又怨恨對她說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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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蘇長衫,顯然不是一個說謊的人,他從一開始說的就是事實。

只是,他說的是選擇性的事實。

比如,這易容的少女固然聰明的殺了皇甫大人,但案發之後沒有将一切處理得天衣無縫而被他輕易找出蛛絲馬跡——這一點,卻是很不聰明的。

“淩沖霄人在哪?”蘇長衫很舒适坐了下來。

“自然是被我抓起來了。”那冰玉般的稚齡少女哼了一聲,終于忍不住好奇的問:“你……如何知道淩沖霄是假扮的?”

“很多人都知道淩沖霄是個不說假話的人,其實淩沖霄還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蘇長衫閑閑的說:“他行走江湖只愛兩樣東西,一樣是財,一樣是義。他愛財取之有道,為人保镖之事做過一十五件,其中三件稍有纰漏,雇主為仇家所傷,他雖為保雇主性命也拼得重傷,但堅決将所有定金原封返還,孤身離去。這次皇甫軒雇用他,是他第十六次為人保镖;案發之時我未聽說淩沖霄受傷,案發之後兩日,也未聽到淩沖霄封金退還——甚至方才管家還很肯定的說給淩沖霄開過銀子。我只能推測,這個人并不是真的淩沖霄。”

那少女這時才真的輕冷喟嘆:“果然什麽也騙不過蘇長衫。”

“我已回答了你的問題,你也回答我一個問題,如何?”蘇長衫和氣的問,仿佛對方不是穴道被制的敵人,而是秉燭對弈的友人。

無論是什麽樣的女子在這樣的詢問下,都說不出“不”的。

“你為什麽殺皇甫軒?”

“我看他很不順眼。”少女幹脆的說。

蘇長衫點頭:“果然是很好的理由。”

“我之所以看他不順眼,是因為三年前我有一個姐妹看見他強搶民女,路見不平去阻攔,可惜這個姐妹的武功雖高,江湖經驗卻太少,被皇甫軒設計騙進陷阱裏……”原本妩媚的少女用力咬了咬唇:“被他……強暴了。”

蘇長衫看着她,什麽也沒有說。

他一眼看人便能通透,這個武功雖高,江湖經驗卻太少的姐妹,究竟是姐妹,還是數年前的她自己——他不忍去深究。

燭光映着少女的臉,有一些豔烈、也有一點凄清。

少女瞅着蘇長衫,眼神裏已是百味陳雜,最重的一味卻是冷寒:“我不妨告訴你,我叫何隽,江湖中人卻叫我影雙燕。”

蘇長衫點點頭:“江南可采蓮,荷影飛雙燕。何教主,原來是同鄉。”

以制毒和易容術而聞名江湖的寒伶教,行事亦正亦邪,掌握各種奇毒解藥的配制方法,在江湖上多俠義,也多殺戮,連蜀中唐門也望塵莫及。上一任教主辭世已是去年的事情了,新任的教主影雙燕傳說只是一個稚齡少女。

何隽瞪了他半晌,仿佛為他的不吃驚而很失望,又為他那一句“原來是同鄉”有些動容。半晌,她才道:“我聽說你和皇上在金殿之上有賭約——你要破了命案,皇上才準你辭官。”

“不錯。”

“而你是一定要辭官的。”

“不錯。”

“我知道你現在已經不太想抓我。”

“也不錯。”蘇長衫笑了一下。

“所以,哪怕你已經不太想抓我也好,你還是非抓我不可的——”

蘇長衫沒有回答她的話,只在桌上鋪開一卷宣紙,承着燭光開始寫字——他寫字的樣子也很優雅,握筆轉承間的腕力清峭,讓人可以想象他筆下會是怎樣一副好字。

何隽看着他寫字,不知道他在寫些什麽,只覺得——鋪紙、握筆、蘸墨……這些動作由他随意而為之,有種很不拘章法的章法,極是好看。

過了一會兒,只見蘇長衫将筆擱下,拿起紙拿起來念道:“皇甫大人強搶民女,寒伶教教主影雙燕看他很不順眼,所以易容成淩沖霄,一刀殺了他。”他接着問:“案情是這樣,還有要補充的嗎?”

何隽哭笑不得的瞪着他。果然句句是她的口供,連那句“看他很不順眼”也原封不動的寫進來了。

蘇長衫很認真的将紙卷好,收入懷中,緩步走上前來,解開何隽的穴道:“你可以走了。”

何隽愣了一下沒有動:“……你就這樣放了我?”

蘇長衫點頭,作出了一個“請”的動作,一副“好走不送”的悠閑。

“那你辭官的事——”何隽愕然道。

“我只答應了皇上查明案情,沒有答應過皇上抓住兇手。”蘇長衫理所當然的說。

何隽這才明白過來。

一時間,她只覺得眼前這個少年簡直聰明得有些可惡,又可惡得無比可愛。

“好……今日我領你一分情,寒伶教向來恩怨分明,定有後報。”何隽扔下這句話便走出門去,她的輕功極高,眨眼間已不見人影——在她的身影出門的瞬間,廳堂裏突然飄起一陣杏仁微苦的味道。

那是迷香的解藥。

等蘇長衫将幾盞蠟燭一一點燃時,地上昏迷的人也漸漸醒了過來。

葉舫庭摸着摔痛的後腦勺,不高興的爬起來:“……蘇同,喂……你這家夥怎麽現在才來啊……”

外面星稀月朗。

“喂!——”葉舫庭追着跑過來:“這是我的功勞好不好,要不是我聽你的話去跑腿,拼着小命去幫你揭穿那個假的淩沖霄,你能這麽輕松搞定嗎?”

“那就把功勞給你。”蘇長衫很大方的将懷裏的紙卷扔給她:“這個案子的賞賜,就是準許辭官——你要嗎?”

葉校尉接住這燙手的山芋,一臉黑線。

“不行不行……你怎麽說也要給我獎勵!”葉舫庭小跑跟來。

“你想要什麽獎勵?”蘇長衫問。

“帶我去豐州找君将軍!”葉舫庭眼睛一亮:“好不好?”

“不好。”蘇長衫很和氣的回答。

“臭蘇同!——我家将軍在豐州快一個月了,你一點都不關心他?”葉舫庭狠狠瞪着他。

蘇長衫将紙卷收好,仍然和氣的說:“君無意現在在豐州過得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你如果去了,他一定過得不好。”

“你……!”葉舫庭一拳朝蘇長衫打去,毫無懸念的——第一百六十五次落空了。

月亮偷笑着鑽進雲縫裏,月下一人長衫行走,一人大叫追趕,實在有趣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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