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巅峰?
屋內東西淩亂,連剛才敷過藥汁的碗也翻倒在地。四周沒有君無意的影子,連輪椅也不見了。
屋梁上黑影一閃,輕功如鬼。
蘇長衫提氣跟了上去。
黑衣人朝山上跑去,步履無風,其輕功之高,恐怕當世罕見!全力施展輕功最要氣凝神聚,天人合一,而蘇長衫救人心切,輕功自然發揮不到極致。
兩個人影一前一後已至半山腰,耳際傳來山風與松樹的和鳴。
一枚栗子突然破空向前,擦着黑衣人的鬓發飛過!
黑衣人腳下雖未停,但心神一分,速度已大打折扣——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蘇長衫欺身上前,一把扣住黑衣人的脈門!
“是我。”黑衣人一把掀開自己蒙臉的黑紗,竟是一張妩媚清冷的臉容,那少女嗔怪的瞪他一眼:“蘇同,你不僅武功高,人也很壞——用栗子砸我不說,還扣住我一個女人的手做什麽?”
蘇長衫放開她的手:“……是你?”
“我知道你要問什麽。”何隽示意他向上看。蘇長衫擡眼望去,在離他們數丈高的山峰上,兩個黑衣人擡着一個輪椅,輪椅上白衣清素,正是君無意。
“我救了你的朋友不說,還讓我寒伶教的蕭、程兩大護法親自擡着他上山,為了讓他毫發無傷,連輪椅也一起擡上來了。你說,你是不是應該謝我?”
蘇長衫深吸一口氣,由衷的說:“多謝。”
“我何隽向來恩仇分明,你上次放我一馬,我這次幫你一次,自然是投桃報李。”她的雙眸裏笑意似冰雪消融:“但以後再要我幫你,你就得欠我的情。”
“喂!你們……跑得那麽快……幹嘛!”後面一個人氣喘籲籲的爬上山來,正是葉舫庭,她背上還背着一背簍草藥,追趕的十分吃力。
蘇長衫展眉道:“君無意該給你加俸祿。”
“早就該加了!”葉舫庭一邊撫着胸口,一邊喘氣:“我拼了小命賺幾個俸祿,我容易嗎我?這簍子草藥不說,我的糖果可都還在屋裏……要不是回去拿這些東西,大小姐我早就比你們跑得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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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長衫将她背上的背簍取下來:“山下的情況如何?”
“我們逃上了山,他們當然不會再留在村子裏,”葉舫庭笑眯眯的說:“我來時看見曹治的人馬都撤了,那些膽小鬼一定是在等長安的援軍。”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君無意的傷,絕不能絲毫差池,其它的事情都可以等三日之後再決斷。”蘇長衫已大步向山上走去:“在這山上,只要能躲三日,就足夠。”
翀山并不是一座風景秀麗的山,也算不上是一座險峻的山。但山巅的形狀卻很奇特,在去往山巅的路上有一段幾乎成垂直角的石壁——壁立千仞,光滑無比。從某個角度看,就像一面鋒利的刀插在山腰上。
沒有絕世的輕功,絕不可能到達山頂。
這也意味着,世上可以到達山頂的人,絕不超過三十個。這無疑為君無意治傷争取了時機。同時,山巅除了亂石和經冬不化的積雪,不可能有其它東西——這也意味着,朝廷的軍隊不需要上山,只要守在下方,就可以将山巅上的人活活困死,或者,等他們餓得饑腸辘辘不得不下山時,再一舉擒獲。
山洞裏,葉舫庭一邊笑眯眯的生火,一邊說:“看我多英明偉大,知道帶着食物上山,你們要是餓的話跟我說一聲,我不會小氣的啦。”
沒有人理她。何隽在查看四周的地形,蘇長衫在看君無意的傷勢,而那蕭、程兩個護法就像兩個黑色的木頭樁子,一直緊緊的閉着嘴,根本沒有說話的意思。
“村子裏有無傷亡?”君無意問。
“沒有。”蘇長衫想也不想的回答。
“……”君無意沉默了半晌:“真的沒有人受傷,你不會回答得如此冷漠。”
“君無意,”蘇長衫突然站了起來:“不要高看自己,不要以為天下責任在你一身,天下沒有你君無意,山川之勢不動,民生興亡不改,一切仍會照舊不誤!”
所有人都愣了。
只有何隽冷笑一聲:“罵得好,本教主聽得舒坦。”
她冷冷挑眉,毫無懼色的瞟了一眼君無意——手握重兵,名震朝野,君将軍自有他的堅毅決斷。但,他的眼底有一點不夠堅硬的東西,那東西……就像漫天腥風血雨中一枚雪花,涼的、軟的,落到他的劍尖上融化,擦不掉,也擦不幹——也許這一點雪淚就是心中的佛燈和慈悲,所以他才能飲血沙場近十載,仍有微笑。
只是,那微笑溫暖如同燃燭一樣,是粘稠的燃着心血的。
“蘇同!”葉舫庭跳出來,将瓜子殼朝蘇長衫砸去:“你明知道我家将軍容易往自己身上攬責任、容易自責,你還欺負人!”
不等人回答,她又指着蘇長衫的鼻子道:“你上次做了一條很難吃的黃魚來喝酒,君将軍為了不打擊你的自尊心勉強吃了。你那破廚藝讓我家将軍半個月都不敢再吃魚哈哈,你無論如何得補償他——這次幫他治好傷,這筆欠賬就一筆勾消。算便宜你啦~”
被她這一鬧,氣氛已經亂七八糟。
葉舫庭卻理直氣壯的朝君無意扮了個鬼臉:“其實君将軍才沒有那麽笨,不會在這個時候動悲動氣,自亂內息的。對不對?”
君無意只是微微苦笑……蘇長衫懶得再搭理他們,轉過身時,卻似不着痕跡的松了口氣。
黃昏時分,山頂開始飄雪。
洞內的火堆還在燃燒,洞外漸漸被白色渲染。夕陽的餘晖中,漫天雪舞、酣暢淋漓。
世人都想攀登巅峰,卻不知身在巅峰,腳下也許只有冰雪。
“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君無意推着輪椅到洞口。
“雪把樹枝壓斷的聲音呀,明天怕沒有幹柴了。”葉舫庭撥弄着火堆。
“不是。”君無意搖頭,凝神屏氣。
葉舫庭也聚精會神的聽着,但除了風雪之聲,她什麽也沒有聽見。
君無意回過頭來,臉上神色有些複雜,溫和如墨的眸子裏少有的不确定。葉舫庭好奇的跑到洞口,認真的聽了一會兒,趕緊将輪椅推進來靠近火堆:“什麽都沒有啊,嗚,凍死了凍死了。”
“就算朝廷的人馬上了山來,也過不了峭壁,上不來山巅。”何隽冷冷一笑。
君無意搖頭:“不。我聽到的是……”他的話停住了,突然苦笑了一下:“怎麽可能呢?一定是我聽錯了。”
夜裏,風雪更大,洞外傳來枯木斷裂的聲音。
其他人都已入睡,君無意卻睜着眼睛。不是他不願意休息,而是那喊聲一直在他耳邊萦繞,在風雪聲中若有若無。
那聲音,或許只是幻覺,卻讓人……唯将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憶不起長安簫聲,聲聲斷腸……
洞外剛蒙蒙亮時,蘇長衫已經醒來了。葉舫庭枕着他的腿睡得正香,手裏拽着他的衣袍當被子蓋。而另一邊,君無意正出神的坐着。
“沒有睡着?”看一眼他明顯憔悴的面孔,蘇長衫嘆了口氣。
“蘇同,”君無意突然轉過頭來,眼裏的情緒仿佛在一個巨大的漩渦中,似乎有情緒千回百轉:“……我聽到有人叫‘哥哥’。”
蘇長衫詫異的與他對視片刻,站了起來:“不要胡思亂想,我去看看。”
“……大清早的去幹嘛啊?……”葉舫庭不情願的坐起來,揉着惺忪的睡眼問。
而蘇長衫已走出了洞外,身影漸漸消失在雪地裏。
“他去幹什麽?……”葉舫庭一邊打着哈欠,一邊轉身問君無意。
君無意眼中流露出一些擔憂、一些迷惘,還有一些別的什麽——誰也描述不出來。
兩個時辰之後,洞外傳來腳步聲。
君無意突然像雕塑一樣怔在輪椅上,雙手卻遏制不住的顫抖——蘇長衫的身影出現在山洞門口。
在他身旁——還有一個身披大氅的女子。
那個女子,在天寒地凍的山上,面對她絕不可能攀登上的巅峰,大聲的呼喊了一整夜。她的眉眼間布滿倦容,衣服上沾滿雪花,發鬓淩亂看得出奔波的風塵。兩個人呆呆的對望了許久,那女子突然哽咽道:“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