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流水?

洛陽。

城門口走來一行五人,守衛将他們攔住:“幹什麽的?”

身穿粗布衣的年輕男子一身農民裝束,托了托背上的人:“我是城外的木工,我娘子生病了,要進城抓藥。”

守衛看了看他身上背着木材和女人,女人畏寒般全身都裹着毯子,露出的手臂蒼白,的确是生了病的樣子。

“這幾個又是什麽人?”守衛皺着眉頭看了看身後的兩男一女,兩個男人都長得清秀,還有一個身材不小女人,臉上不知是出了痘還是生了麻風,難堪的低着頭。

“這是我娘子娘家人。”年輕男子磁性的聲音有些不耐。

他身後的小個子俊秀男人暗暗捏了他一把,苦着臉朝守衛低聲說:“大哥,我大姐生了水痘,把二姐都給傳染了,您行個方便。”說話間往守衛手中塞了錠碎銀子。

守衛拿了銀子,又聽到“水痘”,立刻厭惡的揮手:“快走快走!”

大路上卷起一陣沙塵,只見數百個壯丁被鐵鏈栓着,跌跌撞撞的往前走,領頭者在馬背上喝道:“拖快點!”

旁邊一個士兵拿皮鞭狠狠抽打壯丁:“磨蹭什麽!耽誤了東都的工事,你們有十個腦袋也賠不起!”

“官爺,我們已經三天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有身體弱些的支持不住,虛弱的哀求。

一鞭抽在說話者的臉上,那人頓時滾倒在塵土裏。

被青年背着的“娘子”渾身一僵,白皙的手背上透出青筋。旁邊出水痘的女人暗暗壓了壓他的手,一顆石子朝打人的士兵飛了過去。

“今天完不成工,別妄想吃飯,連水也沒得喝!”士兵将人踢了一腳:“起來!”

話音未落,他突然“唉喲”一聲摸着後腦勺大叫:“誰?誰在偷襲老子?”

四周的百姓都在行路,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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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者滿臉是血,搖搖晃晃的爬起來,在士兵大聲的喝罵中,隊伍向前行進而去。

路邊,幾個便衣士兵互相對了一個眼色,悄悄消失在牆角處。

洛陽百姓臉上都寫滿恐懼和憤怒。

一個屠夫将刀狠狠砍在豬肉上:“不停的抓人,我家兄弟四個已經被抓去了三個,有一個已經死在了工地上,這樣下去,日子沒法過了!”

旁邊的老人哭天搶地:“皇上修東都洛陽,已經抓光了我的兒子,連十三歲的孫子也被抓走了,不知道哪天會活活累死……”

“聽說瓦崗軍就要打到洛陽來了!”有人恐懼道:“不是勞役,就是戰亂——還有沒有一天太平日子過?”

冬雨陣陣涼人心口,幾人沖進一間破廟內。

年輕人将背上的“娘子”放下來,揭去給他裹着頭的布巾,一邊葉舫庭正在抖身上的雨水,擡頭驚豔:“将軍,你穿女裝也很好看……”

君無意這些天來清減許多,但修長的身材穿着女子的布裙,還是有些不倫不類的,若沒有裹着全身的毯子,絕難以瞞天過海。

唐小糖一臉大功告成的得意:“小葉,快看我——風流唐公子。”

她學着蘇長衫氣定神閑的樣子踱了幾步,湊到君無意身邊:“美人,給唐少爺笑一個——”

“形象。”沈祝打開她的爪子。

葉舫庭笑得喘不過氣來:“你們看蘇同,他的粉掉了!痘也掉了!”

蘇長衫無語的露出“我不待見你們”的姿勢,平平對君無意道:“現在朝廷局勢如何,都與你無關,不要自作多情。”

君無意默默的側過頭去,廟外的雨濺起泥濘,一個一個水窩在雨簾中旋轉。

沈祝叼着不知從哪兒弄來的一根草葉,聞言哈哈笑道:“娘子,剛才你的脈搏過快,是心急動怒了吧?且不說你現在是朝廷秘密通緝的要犯,單你這雙腿——”

蘇長衫沉聲道:“我今夜就去容府。”

“容府一定被人暗中監視,不可輕舉妄動。”君無意不贊同。

“我會小心的。”蘇長衫将毛毯蓋在他冰涼的膝蓋上:“畢竟是洛陽豪門,朝廷多少會有所顧忌;既然是秘密通緝,就算有人監視,也不敢放開手腳,我的武功應付得來。”

“我也去!”唐小糖湊上前來。

“不必。”蘇長衫幹脆的說。

“可是你認得‘流水’嗎?”唐小糖無辜的眨巴着眼睛:“‘流水’是我們神醫門取的藥名——容府雖然的确有這種藥,可是不叫這個名字。不用看我——我、不、會、告訴你的。”

一前一後兩個身影,消失在薄暮中。

天漸黃昏,破廟外傳來輕輕的沙沙聲,又仿佛只是風掃落葉的聲音。

沈祝吐掉嘴裏的草葉:“誰?”

一個人影從破廟後面磨磨蹭蹭的出來,執劍跪倒。

葉舫庭剛為君無意換好衣服,趕緊用毯子将君無意重新裹好——探出頭來看清來者的面孔,她頓時失聲道:“張統領?”

在張統領身後,數百士兵迅速集結成隊——

“将軍!皇上命左右兩翊衛軍兵分二十路,在長安、洛陽、川蜀、無錫等地搜尋将軍多日,聖旨有命,務必保将軍平安回朝。”張統領深深磕下頭去。

葉舫庭警惕的将張統領拉到一邊,低聲問:“皇帝老兒派了這麽多人,在各地找尋我家将軍?”

“賊流四起,朝無大将,皇上日夜思念君将軍。”張統領欣喜的說:“桂公公說皇上夜不能眠,直嘆息‘若君将軍在朝,朕心可安矣’。這句話第二天就傳遍了朝堂——皇上免了将軍的罪,朝中秘密派出的軍隊,都以保護君将軍的安全為首要任務。”

見葉舫庭将信将疑,張統領又加了一句:“皇上說豐州的風波罪在蘇狀元,殺人劫獄,都與君将軍無關。”

“*@¥%#……”葉舫庭将一聲罵低低壓了下去。

“葉不停。”沈祝輕輕哼了一聲,順着他手指的方向,葉舫庭發現廟中已經沒有了君無意的人影,輪椅也不見了!

“我家将軍人呢?”葉舫庭愕然。

“你沒有看到,廟有後門?”沈祝攤攤手。

容府,大門緊閉。

雨雖停了,夜幕卻沉沉的黑着,空氣中充滿濕漉漉的腐木味道。蘇長衫和唐小糖悄無聲息的躍上屋頂。

蘇長衫頓了片刻,一種莫名的不安襲上他的心頭。四周悄無聲息,他定了定神,帶着唐小糖向府內亮着燈的卧房行去。

雲層中擠出一彎慘白的淡月,黯淡的光線裏,一雙陰滲的眼睛正冷笑看着他們的背影。

房間裏的蠟燭還燃着,容弈正裹在被子裏熟睡。

“容弈……”蘇長衫把被子掀開一角,推推他的肩膀,容弈迷迷糊糊睜開眼,頓時吓了一跳:“你——你是誰……”

“別出聲。”蘇長衫示意他噤聲。

容弈被突然出現在床前的醜女吓得睡意全無,定下撲撲直跳的心髒,揉着眼睛看了又看——

“你……你是蘇同!怎麽弄成這個樣子?”容弈下巴都差點掉下來,風度翩翩的蘇郎竟扮成一個出水痘的醜女,身後還跟着一個俊秀的少年。

蘇長衫用最簡單的話把來意說明。

容弈想了想,撫着胸口道:“沒問題,沒問題,幸好這藥在容府上有!……爹把家裏的寶貝都傳給了我和随心——這件事,我原本應該和随心商量一下的,但既然是無意要用,她一定會同意的!”他趕緊穿着睡袍爬起來:“随心不在家,我得先找藥放在哪裏。”

他抓頭撓耳的想了半天,急得團團轉:“可是放在哪裏,我還真不知道……”

蘇長衫頭疼的扶額,這個容公子是出了名的迷糊大王——

翻開牆中暗隔,容弈把裏面的東西都搬出來,稀世金玉古玩花瓶都被他擺在地上,可就是找不到像藥的東西。

這時,只聽“啪”地一聲,一個花瓶碎在了地上。

唐小糖無辜的看着失手,哦不,失腳踢碎的花瓶,擡頭看去——蘇長衫和容弈只顧找鑰匙,完全沒有理她的意思,她也樂得清閑,在雕花木椅上坐下來休息。

兩人正在埋頭找,一陣若有若無的香氣飄進屋來,蘇長衫沉聲喝道:“閉氣!”

窗外一道黑影閃過。

蘇長衫縱身到窗口欲追,手輕剛按窗棂正待翻過,一陣刺痛從掌心傳來——原來窗上不知何時被放了許多碎瓷,蘇長衫皺起眉心拔掉碎片,卻眼看着掌心變黑——胸口窒息般的重壓間,他知道自己中毒了。

方才找藥專注,才會一時大意。

對方顯然經過精心的籌謀,才有這計中之計!

唐小糖的武功和反應尚不如蘇長衫,若非坐在椅子上,只怕也被迷藥立刻迷倒了下來。

只有三人中武功最平的容弈,不解的看着眼前的情形:“你……你們怎麽了?”他說話間突然捂住頭,痛苦的蜷曲身體在地上翻滾!

“容弈!”蘇長衫一步趕上前欲扶容弈,眼前猛然發黑,頓時也跌倒在地。只見容弈在地上發瘋般的痛苦掙紮半晌,突然舉着匕首朝蘇長衫刺過來!

“蘇同!”耳邊傳來唐小糖的一聲驚呼。蘇長衫的意識有些渙散卻未完全失去,口中似乎被塞下一顆藥,半晌,他的手腳終能動彈,模糊的視線裏見唐小糖蹲在他面前。

“……你怎麽樣?”蘇長衫掙紮坐起身來,卻見唐小糖突然晃了晃,他一把将她的後背扶住,手中卻觸到一片濡濕。

順着濕意往上,蘇長衫的手如被開水燙到般顫了一下——是一把匕首。

唐小糖的背心,插着一把匕首。

“小糖!”蘇長衫低喝,迅速将她的肩扳過來,蘇長衫突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唐小糖還是明媚的笑着:“我知道這個傷,會死。但對那個人來說,我死了他只會有一點傷心……而你死了,他會傷心到傷害自己的……”匕首插在心窩處,她的後背全是洶湧的鮮血,她無力的将頭垂下:“花瓶……”

順着她手指的放向,在花瓶的碎片裏,有一個不起眼的灰色小瓶。

“那個就是‘流水’……”

蘇長衫如雕塑般僵硬一動不動。

“我沒有料到……自己會死在洛陽。”她的唇邊開始大量湧血。

“你有什麽話,要我帶給君無意的?”蘇長衫緩緩說。

“我第一次看到他,就喜歡他……”唐小糖的眼裏突然閃出淚光:“……可是他那麽認真的人……如果讓他知道我喜歡他,他心上的負擔和難過一定比我多十倍……”

“不要告訴他……不要讓他知道……”淚水從唐小糖瀕死的眼中流了出來:“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蘇長衫的聲音并沒有變化,因為悲怆已硬如磐石。

“我剛才把過你的脈,你中了‘祭天’之毒,無藥可解……除非有高手願用二十年內力助你把毒逼出來,否則你很快就會死……”說到着急處,她重重喘息:“我若知道你中了此毒,決不救你。他現在的身體若為你逼毒,很難活下去的……不要讓他為你逼毒……”淚水和鮮血在少女精致的下巴混在一起:“你,答應我……你是蘇郎,一定有辦法讓他死心。”

如果只有失去朋友,才能生存下來;那麽,她寧可那個人一無所有。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他那樣溫暖,能為自己療傷的。

在山上,她看出了湯中的玄機,所以沒有接勺子:輸了,她才能下山,才能和君無意一起到洛陽,才能陪他找藥引——剛才她救人,是不願他傷心;現在她求人,只為了他能活下來。

聰慧如唐小糖,能識破世間技巧,卻識不穿自己的……情劫。

用黃連煮過的勺子,嘗湯是苦的;用鹽水煮過的勺子,嘗湯是鹹的。

苦澀如愛情,鹹如淚水——

“……你……答應我……”

蘇長衫閉上眼:“我答應。”

唐小糖笑着流淚:“沈祝不可能治他的,因為——”

話音猝然停止,她的手臂砸落在地上。

“爹——!屋裏有吵聲,怎麽回事呀?”門外傳來娃娃的聲音。

地上昏迷的容弈揉着頭睜開眼來,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狼狽的倒在地上,再向旁邊看去,只見蘇長衫懷中的少年滿身是血,突然吓得大叫:“他……他怎麽了?”

蘇長衫慢慢的将唐小糖背上的匕首抽出來——鮮血染紅的匕首是白金所鑄,上面寫着一個銀鈎鐵畫的“容”字。

容弈臉色慘白的看着那把匕首,低頭看自己染血的雙手,頓時吓得癱坐在地上。

“爹!”外面娃娃的聲音越來越着急:“你再不開門,我踹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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