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又是綠肥紅瘦時節

雖然看到了老四林翰林,但是林婉兒沒有停留,牽起大寶的手準備離開。

“婉兒姐,婉兒姐……”幾聲呼喊從一條小巧的畫舫船上傳出來,聲音中透漏着些許興奮。

林婉兒順着聲音看去,嘴角也忍不住翹了起來,向着畫舫船擺擺手,隔着老遠喊道:“笑笑。”

被叫做笑笑的姑娘沖着林婉兒和大寶擺擺手,示意對方過來。

笑笑本名陳笑笑,本是破落大戶人家的小姐,但是父母死的早,沒留給這個孤苦伶仃的姑娘什麽,最後淪落為畫舫船的姑娘。陳笑笑有一雙靈氣十足的手,彈得一手好琵琶,後來在畫舫船上落戶,賣藝不賣身。可是難免有習性不良的公子不僅僅想聽曲,還想一親芳澤,或者更過分。

恰巧不巧的被林婉兒撞到了,更恰巧不巧的是當天林婉兒心情很差,所以那位公子被林婉兒拿着茶壺砸到了水裏。林婉兒不依,還跳到江裏将對方淹了個半死。為此,林婉兒攤上了官司,賠了些銀兩。

後來陳笑笑心儀一位落魄的書生,供對方吃住,還給對方攢了進京趕考的路費,可是書生高中之後,杳無音訊,再也沒回過澶州,當初的海誓山盟和你侬我侬都随着一江春水流進大海了。

陳笑笑心碎,本想一死了之,白绫挂在了畫舫船的船艙梁上,被林婉兒救下,當場給了對方兩個耳光,說:“活着怎麽都比死了好。”陳笑笑凄苦一笑,決意尋死。林婉兒也不再攔着,搬了一個板凳坐在畫舫船上,說:“既然要死,不如讓我瞧着,省的死後舌頭伸出,讓人看了笑話。你死後,我給你把舌頭塞回去。”陳笑笑反而一愣,不知如何,特別是林婉兒的“塞回去“幾個字,讓陳笑笑噤若寒蟬。

再到後來,陳笑笑沒死,一心賺錢,想把自己從這條街上救出去,然後好好生活。

林婉兒牽着大寶,從幾條畫舫船上出穿過,走到笑笑的畫舫船上。

陳笑笑看到林婉兒很高興,牽起對方的手,說道:“姐姐,可把妹妹想死了。”

聽到此話,林婉兒忍不住哈哈大笑,還是捧腹大笑的那種,陳笑笑說的話真逗,和前世馮鞏每年春節晚會說的一模一樣。正是這種時常出現的“神經質”,澶州人總覺得這林婉兒的病還沒有好,有些後遺症。

陳笑笑卻沒有抓住其中的笑點,雖然知道林婉兒有時候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心裏還是覺得親切。

陳笑笑等着林婉兒笑夠了,揣度了一下用詞,有些幽怨的問道:“婉兒姐,好久沒見你了,不會把妹妹忘了吧?”看到對方沒有再次捧腹大笑,才心裏稍稍安穩。

林婉兒像對待妹妹那樣,伸手點了點對方的鼻子,笑着回答道:“哪能啊,不是怕給你添麻煩,所以沒能常來。最近沒有不守規矩的臭男人吧,再讓我見到,見一個打一個。“陳笑笑雖然身在畫舫船,見多了污穢之事,但是性情卻是天真爛漫的很。

陳笑笑一邊搖頭,一邊将林婉兒向船艙內引,嘴裏還說道:“婉兒姐,快進來,外面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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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進了船艙,裏面收拾的很整潔,一把古色古香的琵琶,那是陳笑笑唯一從爹娘那裏繼承的家財,琵琶蘊含更多的是念想,多年一直沒舍得賣,即使在最困難的時候也沒有。

陳笑笑的畫舫船最特別的地方是船艙內排放着幾卷書籍,陳笑笑懂音律,識樂譜,和其他畫舫船上姑娘想比,自有非凡之處,所以能吸引真正的文人。

陳笑笑從一個小櫃子裏拿出一個精巧的食盒,放在林婉兒身前,一邊掀開食盒,一邊說道:“婉兒姐,這有些點心,我特意給你和大寶留着,來嘗嘗。“

陳笑笑自覺地身世命苦,但是和林婉兒比起來,自己遭的罪還是輕的。如果婉兒姐是自己肯定活的好好的,但是如果自己是婉兒姐,不但要操持一大家子,還要整日考慮生活瑣事,肯定撐不過去。再加上林婉兒額外的維護和照顧,陳笑笑對林婉兒不僅是尊敬和敬佩,而且十分敬仰,将對方看做自己的偶像。

林婉兒不客氣,伸手拿起一塊遞給大寶,大寶樂呵呵的接過來,一口便吞了下去,眼睛彎彎,美滋滋的享受糕點在舌尖留下的香甜。

林婉兒和陳笑笑看着大寶的樣子,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兩人又聊了一些家長裏短的瑣碎事情,陳笑笑說到今年冬天格外冷,林婉兒心中黯然,兄弟們的棉衣還沒有着落,但是林婉兒是鴕鳥心态,煩惱來得快,去的更快。

就在此時,畫舫船的簾子被人掀起來,一個書童模樣的小厮從外面伸出頭來,十四五歲,眯着眼睛向裏面瞧了瞧,然後語氣淩人的問道:“林婉兒在嗎?那個買老豆腐的林婉兒在嗎?“

林婉兒站起身來,看着對方說道:“我就是,請問有事嗎?“

書童小厮從上到下打量了林婉兒一番,開口道:“我家少爺在附近船上飲酒作詞,聽說你家的老豆腐醒酒暖肺,讓你過去一下。去早了,有賞。“

林婉兒一聽有錢賞,眼睛都變成了銀子的樣子,林家缺什麽,就是缺銀子,挽起籃子,給陳笑笑叮囑幾聲,然後安慰大寶一下,跟着書童小厮便出了畫舫船。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很長時間,才到了指定的畫舫船。其實從陳笑笑的畫舫船到小厮要到的畫舫船并不遠,只是這小厮繞了一個大彎兒。

走在前方的書童小厮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像是在嘲笑林婉兒。

林婉兒走在後面,眯着眼睛,心中揣度,這書童小厮帶着自己兜了一個大圈,肯定沒什麽好事,只是不知道是誰要見我,自己這幾年在澶州沒留下什麽好的名聲,得罪了不少人,莫非是那被丢下船的張公子,還是去年李家被我打破鼻子的李公子。

心中思索之間,前面的書童小厮整理了一下衣衫,下意識彎了彎腰,向後翹了翹屁股,臉上堆砌起谄媚的笑,掀起一座規模極大的畫舫船上的簾子。

畫舫船裏面傳來說笑聲,十分熱鬧。

站在身後的林婉兒抓住時機,找好機會,擡起一腳狠狠的踹在書童小厮的屁股上,小厮哪裏想到會有人背後出腳,整個人站立不穩,“哎呦”一聲,“撲通”一下,一頭紮進了畫舫船,然後就聽見有人撲倒桌子的聲音,還夾雜着“你這狗奴才,不長眼啊”的叫罵聲。

林婉兒嘴角微翹,然後自然而然的掀起簾子,走了進去,口中吆喝道:“公子久等,您要的老豆腐來喽。”

畫舫船內,一群年齡在十四五歲左右的男孩子圍坐一張八仙桌,桌子上擺滿瓜果菜肴,不遠處還有排放着文房四寶的桌子,一個模樣俊秀的姑娘坐在桌子後面,手持毛筆,時不時的寫寫畫畫,但是嘴角處卻有些若有若無的嘲弄,如果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嘲弄的意味。

林婉兒心思急轉,馬上明白了其中緣由,想必是這群男娃子附庸風雅的吟詩作賦,奈何水平有限,詩詞一般,而那位女子還不好開口,只能嘲笑。

再定睛一看,林婉兒啞然失笑,坐在桌子中間有兩人認識,一個是澶州知州大人王啓年的公子王定遠,一位是自己那位背後捅刀子的叔叔林普領的寶貝兒子林思哲。前者長相俊俏,繼承了知州大人穩健的風格。後者體态略胖,一張薄薄的嘴唇顯示着對方的刻薄。

林婉兒心裏明白,肯定是林思哲想為難自己一下,所以才讓人請自己過來。想到這,林婉兒性格裏面的不怕事完美的體現出來了,因為在她心裏不怕,反而有些許期待,看看林思哲能耍出什麽花樣。

被林婉兒踹了一腳的小厮一邊揉着屁股,一邊惡狠狠的看了林婉兒一眼。

林婉兒不動如山,小厮的威脅打在空氣中,心中更為氣憤,卻是不好發作。

衆人知道林婉兒進了船艙,但是裝作沒有看見,繼續吟詩作賦。

林思哲端起一杯酒,淺淺的飲了一口,然後故作高深的沉思一番,開口道:“昨日書桌前,微風過庭院。前廊良人過,腳步聲淺淺。”

衆人一陣随聲附和,鼓掌叫好。

遠處抄錄的姑娘一聲密不可聞的冷哼從小巧的鼻子內滑出。

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又有兩三個人做了幾首所謂的詩詞,大家互相吹噓,只有王定遠微笑不語,該飲酒飲酒,該說話說話。

酒過三巡,林思哲好像想起了林婉兒,左手一拍腦門,右手拿着筷子指着林婉兒,恍然說道:“這不是林婉兒嗎?來來,快把老豆腐拿上來,大家嘗嘗,大家嘗嘗。”

林婉兒面色不變,款款走到桌前,将籃子裏的老豆腐都拿端上來。

林思哲夾起一塊豆腐,細嚼慢咽,然後口齒不清的說道:“諸位,這位林婉兒說起來和我家還有沾親帶故的關系,按理兒我還應該叫她一聲姐姐。這幾年要不是我家幫襯,林婉兒一家可能餓死的餓死,被賣了的被賣了。”

衆人一陣贊嘆林家慷慨好施,雖然都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但是沒有觸林家大少爺的黴頭。

王定遠本該在家溫習功課,被林思哲扯了出來,心中有着忐忑,忐忑自己那位父親要是知道自己在外面飲酒作樂,會不會大發雷霆,也沒怎麽注意林思哲的話語。

林婉兒面帶微笑,絲毫不放在心上。

林婉兒越是風輕雲淡,林思哲心中越不是滋味,突然計上心頭,開口道:“林婉兒,當年你也是澶州有名的才女,詩詞也是通一些的。如果今天你能寫一首,我不但給你老豆腐的錢,而且額外給你五兩銀子,如果做不出來,這老豆腐的錢我可就不給了。”林思哲知道林家大火之後,林婉兒癡傻一段時間,想來作詩作詞這種事情也不會了,即使做了出來,用狗屁不通搪塞過去也就罷了。

林婉兒眼睛彎彎如月牙,心中冷笑,果真的是小孩子,心性不怎麽成熟,這種刁難人的方式,姐姐我自小就玩,何況姐是穿越過來的,前人詩詞随口就來,但是臉上卻裝作有些為難,開口道:“林公子,別開玩笑了,詩詞我可不會作,給了老豆腐的錢,別為難小女子了。”

林思哲看着林婉兒為難,心中打定主意,老豆腐的錢我是不給了,還要好好刁難你一番才肯罷休。林思哲從懷裏拿出一錠十兩的銀子,砸在桌子上,狠狠心,咬咬牙,一個季度的零花錢不要了,開口道:“莫非是嫌棄錢少,十兩銀子怎麽樣?要不再立個字據,按個手印。”

說完讓旁邊的姑娘寫了張字據,林思哲真的按了手印。

小厮拿着字據跑到林婉兒身前,硬生生的塞到對方手裏。

衆人都看出林思哲要為難林婉兒,大聲附和道:“林公子這是給你面子,讓你做你就做,別婆婆媽媽的。”

林婉兒一邊擺手,一邊後退,嘴裏說道:“我不會,我不會,我是真的不會。”

衆人看到這種情況,心中湧起一股豪氣,這兇女林婉兒不過如此,被吓得,哈哈。有些人忍不住一腳踏在凳子上,一手指着林婉兒,說道:“做、做、做……”

林婉兒退無可退,突然站定雙腳,臉上再也沒有為難的神色,反而露出一種胸有成竹的樣子,然後語速極快,像是複讀機一樣,一點停頓也沒有,流暢的如同畫舫船外的一江流水一般:“昨夜雨疏風聚。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一首詩詞從嘴中湧出,一點前兆都沒有,沒有沉思,沒有思索,機械而僵硬,全然沒有作詩應該有的沉吟和思索,好像原本就在腦海裏,只需要一個時間點迸發出來。

瞧瞧,這就是林婉兒,故弄玄虛,以退為進,字據有了,就是打官司也是穩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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