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爾也的哥哥叫爾岬,五年前遇見他時,他還不到14歲……”
氣氛好像在林然說出這一句話以後變得異常的低沉,沉悶,無法言喻。
林然的聲音很好聽,能讓人靜下心來。
他說:“第一次見到爾岬的時候,不在這兒,而在雲南,那一天下着很大的雨,路上沒什麽人,我回客棧的路上遇見了暈倒了巷子盡頭的他。”
“你救了他。”
“嗯。”林然喉結上下滾了滾,繼續:“你知道大涼山除了貧窮,還有什麽嗎?”
安亦靜搖了搖頭,在她的認知中,大涼山是窮的代名詞,是想象不到的窮,除此之外她真的不知道還有什麽。
“毒品。”林然語氣冷靜的令人生畏,“自從他們在歷史上嘗到了罂粟花所帶來的甜頭,從此便走上了一條不歸路,而這裏的氣候得天獨厚,很适合罂粟的生長,也算是他們的經濟來源,從鴉片開始,整村整村的吸毒,禁毒一直在做,之後,人們失去了經濟來源後,貧窮就愈演愈烈,再加上交通閉塞,教育水平偏低,他們需要來自緬甸走私的□□,與此同時艾滋病開始橫行,一個得了艾滋的吸毒者,只會更加瘋狂販毒得到財富享受餘生,很意外是嗎?”
“不意外。”安亦靜臉上沒什麽表情,末了卻來了一句:“是震驚。”
“有句話叫:因為種毒,大涼山吸毒,因為吸毒,大涼山不得不販毒。就是在這樣的死循環裏,遭罪的都是這些孩子們,他們沒有機會接受教育,活在貧窮裏,長大以後大部分走上了販毒這條路。”一說到這裏,林然的語氣裏是幾不可察憤恨。
“所以,爾岬也是這其中的一員?”安亦靜聽林然說了這麽多,似乎明白了。
“他曾經告訴我他親眼看見父母被毒品控制失去人性,一犯毒瘾就毒打他們兄弟倆,後來父母還是被毒品奪走了性命,他們兄弟兩人相依為命,兩個都是未成年的孩子,在這種地方怎麽活,所以爾岬也走了父母的老路。”
林然救爾岬的時候,發現他身上很多傷痕,新的覆蓋舊的,舊的被新的掩埋,那個時候他一醫生朋友也在雲南,檢查了以後才發現這孩子體內藏/毒,他的醫生朋友堅決報警,而林然卻想等孩子醒來問清楚,畢竟這麽個半大的孩子怎麽可能販毒,他當時第一反應就是被逼的。
兩人在房間外争吵不休,聽見屋裏有聲音這才推門進去,床/上已經空空如也,窗戶打開,兩人同時跑向窗戶去看,樓下一瘸一拐的孩子正在拼命的逃跑。
醫生哭笑不得的給林然點了個贊,“二樓也跳?牛逼。”
林然顧不得朋友的嘲弄,趕緊去追,孩子傷的重,又摔傷了腿,很快就被林然追上了,他永遠都忘不了那雙眼睛,烏溜溜眨着,泛着眼淚,跪在地上一個勁兒的求他放過他,他還有一個弟弟等着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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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林然還是帶走了他,醫生朋友雖然不屑,卻還是嘴硬心軟的給孩子進行了治療,毒品排出後,林然這才放下心來。
可是,關于為什麽藏/毒,孩子一句話也不說。
林然也不急,他對孩子無微不至的照顧着,雖然得到的都是孩子不斷逃跑的回報,可是他還是耐着性子等待對方信任他的那一天。
醫生朋友卻不這麽想,她說:“吸毒販毒的人都是一個樣,狗改不了吃/屎,你放棄吧,把他交給警方,免得受牽連。”
林然卻說:“如果你怕受牽連可以先走,我相信那孩子心底是善良的。”
“擦,跟老大一個臭脾氣,難怪能成為一家人。”醫生朋友撂完話,摔門就走。
也是在那個時候,爾岬對林然卸下了防備,把一切都告訴了他。
他說這麽做是想多賺點錢,讓弟弟能像城市裏的孩子吃飽穿暖,能開開心心的進校園上學,學知識,将來成為社會的棟梁,而不是像他們父母一樣,像他一樣生活的像地裏的爛泥。
林然看到爾岬說起弟弟漆黑的眸子裏會放着光,回憶起跟弟弟在一起的日子會由心的笑出聲來。
而爾岬他自己本來也應該是一個背上書包在學校快樂學習,跟同齡人交朋友的年紀,卻僅僅因為自己出生在那樣的家庭,耳濡目染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
但是,他卻又不一樣,他知道自己這輩子是變不了了,可是他希望弟弟可以,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
所以,從那一刻起,他決定要盡自己所能幫助這個孩子。
“我問爾岬想要重新來過嗎?”林然聲音越發的深沉,“他說想,特別想。”
當時警方正在追蹤一起金三角的毒品案,其中一個主犯就是爾岬的老大,林然帶爾岬去了刑警大隊,爾岬同意警方的安排,當卧底。
林然是不同意的,最後,爾岬跟他說了很久,第二天,他便帶着身上的毒品回到了毒窟,可惜卻再也沒有回來過。
林然用了一年的時間協助警方瓦解了毒品工廠,抓了一幹涉毒人員上百人,卻沒能見到爾岬,審訊過程中,那個老大笑的狂妄,說那孩子早就死在了他的槍下。
審訊室的旁邊,隔着單面玻璃,林然緊緊的握着拳頭,指節泛白。
“爾岬臨走前告訴我他放心不下他的弟弟,他現在寄住在一個相熟的老奶奶家,如果他回不來了,讓我能幫幫他弟弟……”
林然沒繼續說下去,爾岬的屍體找不到,他後來遵從爾岬的心願來到美拖鎮,走了兩天的山路,找到了爾岬所說的老奶奶家,茅草屋下坐着一個衣衫褴褛的小孩子,光着腳,肮髒不堪,而那雙眼睛跟爾岬很像,烏溜溜的會說話。
他走過去蹲下/身子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他眨巴眨巴眼睛,回答:“我叫爾也。”
“這麽冷的天,你坐在這兒幹什麽?”林然又問。
孩子眼神堅定的睨着林然,說:“我在等我的哥哥。”
無聲的嘆息,讓回憶随着天邊的流雲繞了回來,林然看向遙遠的天際,湛藍的天空像畫上去似的,綿延的朵朵白雲一層覆蓋一層。
後來,爾也的每一次的追問,他都會指着那些白雲告訴他,他的哥哥就在那邊。
安亦靜用手撐着下颚,歪着頭斜着眼去看身邊男人的側臉,陽光下裸白的肌膚上能看見盈盈的絨毛,雕刻般的輪廓被光線圈住更加流暢,眼尾的睫毛更加的長而翹,鼻梁挺直,微薄的嘴唇自帶美唇效果,在這個ps橫行的時代,這個男人完全就是美顏相機的天敵。
林然見身邊沒了聲響,轉過頭查看,一眼就對上了那雙澄澈的雙眼,那雙眼睛的女人毫不躲閃避忌的朝林然淡淡一笑,說:“我在聽。”
林然不自覺的清了清嗓子,不再去看安亦靜,而是把思緒緩和,教導似的對她說:“坐要有個坐像。”
安亦靜勾了勾唇角,把手放下來坐直了一秒,兩秒,三秒,又把雙腿伸直交叉在一起,見林然擰着眉,她聳了聳肩,語帶無奈,“這是我的極限。”
“該知道你都知道了,答應我的事別忘了。”
“所以,你才會來這裏支教。”安亦靜想起之前伍薩校長的話,開口問林然:“所以你才會說救人心才能救人命這種話。”
“校長跟你說的?”林然就知道伍薩校長會對來這裏的每位支教老師說他曾經說過的這句話,就像是校訓似的,不遺餘力的宣傳着。
安亦靜點了點頭,“不可否認,你這話我覺得有些道理。”
“怎麽有道理?”林然故意這麽問。
安亦靜努了努嘴,清淺的笑着,說:“你是個好人。”
林然對于安亦靜這句,顯然有些哭笑不得,話鋒轉的什麽跟什麽,“就這麽簡單?”
“嗯。”安亦靜看向林然,“如果你說的不是故事,那我收回之前對你的成見,我也可以答應你,接下來的日子我會做一個認真負責的好老師,直到我離開這裏。”
“故事?成見?”林然被安亦靜的前半句話氣笑了,卻聽到她的後半句突然倍感欣慰,“你真的能适應這裏,認真負責的當個好老師?”
安亦靜輕輕的嗯了一聲,說:“我向來說一不二,答應了就是答應了,我會努力做到。”
“希望你不是說說而已。”林然站起身來,對安亦靜說道。
安亦靜也跟着站起身來,看向林然:“林老師,你這是在質疑我?”
“安亦靜。”林然突然連名帶姓的叫她,表情有些認真,頓了半響才開口:“你是不是失憶了?”
“嗯?”
“七年前,你真的……”
“靜姐……”不遠處桑葉一邊跑一邊跟安亦靜揮手,打斷了林然想要說的話。
安亦靜看了看桑葉,又看了看林然,問他:“七年前怎麽了?”
林然沒說話,桑葉跑到兩人面前,喘了幾口氣,這才朝林然颔颔首,“林老師你也在。”
“急匆匆的幹什麽?”安亦靜問桑葉。
“青姐速度太快了,人來了。”桑葉回道。
林然不明所以的問桑葉:“什麽人來了?”
桑葉說:“修廁所的。”
“什麽意思?”林然似懂非懂。
“字面上的意義。”安亦靜看向林然,“你們那廁所我真是沒辦法去,所以找人來……”
林然瞬間明白了,打斷了安亦靜的話,聲音驀地冷了幾分,“剛才你所答應的那些話,我當你在開玩笑。”
林然說完,就走了。
安亦靜輕輕一笑,自言自語:“還是講故事的時候比較讨人喜歡。”
“誰講故事讨人喜歡了?”桑葉一臉懵逼。
“沈青叫的人呢?”安亦靜問。
“在宿舍樓那邊。”桑葉回答。
“過去看看。”安亦靜雙手插兜往宿舍樓方向轉身,一撇頭看見對面籃球架後面的樹蔭下站着一個大男孩兒。
“靜姐?”桑葉見安亦靜愣怔在原地喊了她一聲。
安亦靜看了眼桑葉,再回頭去看,樹蔭下空無一人,她疑惑的轉眸,對桑葉說:“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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