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将自己鎖在卧房裏,司徒洵看着照片中的侯靜,試着整理紛亂的思緒。

侯靜與封影是兩個不同的個體,即使她們的行為再怎麽相像,侯靜是侯靜,封影是封影,不會是同一個人的。

但是為什麽自己總有侯靜在身邊的錯覺?她們明明就是不同的兩個人呀!

再怎麽相像,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你到底在想什麽?”對着照片,司徒洵不禁迷惑。“這是對我的最後仁慈嗎?找她來替代你?還是這是對我的考驗?考驗我對你的心意?”

不知不覺間,在這一個月內,封影已經融入了他的生活,雖然她并不刻意的做些什麽,但就是這麽淡淡的進駐,淡得令他沒有警覺。

是錯覺嗎?還是替代?這一切混亂得令他無法辨別。

而這之間的界線,模糊到他判斷不出來。

“到底要我怎樣做?”無力感湧上,幾乎要淹沒他。

“司徒先生。”門外傳來封影的輕喚。“你晚上什麽都沒吃吧?我做了些飯團,就放在門口。”

本以為他不會回應,正想回房的封影,卻突地被叫住。

“你……今年幾歲?”

封影揚眉,頗意外他會對這個有興趣。

“二十三。”隔着門,她這麽回答。

“二十三嗎?”門後,傳來了他低沉的聲音。“如果她還在的話,也是二十三了。”都已經五年了呀,想當年的她,也不過十八。

“你很愛她。”封影在門口坐下,決定把握這難得的機會與他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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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司徒洵看着手中的照片,想起她說過的話。“我不是不明白她的希望,但我總是無法說服自己。”

他懂她的,他也知道她舍命救了自己,一定是希望他活得光彩,但是要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她早逝的生命上,他無法做到。

“我無法忽視這一切,好好的去過我的日子。她是那麽的年輕,還有着無限的可能,卻就這麽因為我而死去。”也許是因為還隔着片門板,司徒洵的想法毫不掩飾的脫口而出。其實這五年來,他也很想與旁人談談一切,也試着去找出解決的方法,只可惜沒有這麽做。

“你可以不用忽視,但要給自己一個開闊的空間思考。”輕輕靠着門板,封影嘴角含笑。“我相信侯靜小姐是會一直留在你心中的,但是在記得這個人、這件事的同時,人也要試着往前看。”

“往前?”

“除了她之外,世上依然有許多人事物等着你,傷痕雖大,但也要試着讓它愈合結疤。看着疤痕雖然會想起那陣傷痛,但除了這一道傷外,你擁有的是更多的完好。不是嗎?”封影說出心中的想法。“利劍是雙面刃,她救了你,同時也傷了你,但這不該是你的罪。”

司徒洵聽着她的言論,細細思考。

“但如果你依舊執着在這上頭,你的不幸将會成為她的罪了。”封影靜靜的訴說。“其實她早該離開了,但你的怨恨與傷悲拖住了她的腳步,讓她舉步不前,卻又回不了頭,她也是傷心。

試着由別的角度思考這整件事,決定你人生最重要的目标應該是何處,但我相信聰明人不該将傷痕放在衆人注目之處。你心疼她的年輕,可惜她的無限可能。那你自己的呢?”

房內不再有聲音傳出,封影也停口的留給他思考。

窗外的月光灑落在回廊,正映照在坐在地板上的封影,她的耳邊再度響起了優揚歌聲。

你也許也這麽覺得嗎?

+++

清晨四點,司徒洵一拉開房門,就發現有個不明物體壓向他的腳。低頭一看,才發覺昨夜與他談話的女人居然就這麽睡在他門口。

低下身,司徒洵偏頭打量着封影的祥和睡容,以及她唇畔的笑花。

笑?有什麽好開心的?

轉頭一瞥,就看到了她手旁的托盤上,擺着茶與一盤的飯團,想起了她昨夜的體貼舉止。視線再回到她臉上,司徒洵微抿唇,原想将她拍醒,卻忽地停掌,直勾勾的看着她,心裏閃過些什麽,最後還是放下了手。

湧上心頭的,是一絲感謝,感謝她所做的一切。不管是侯靜,或者是封影,都為他付出了許多。

地上的人動了下,穿着和服的身子翻轉了半圈,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司徒洵看着她的動作,不自覺的又愣住,想起了侯靜的樣子。

這兩個人真是相像。

搖搖頭,他揮去那令人困惑的問題,抱起了封影,而她墨黑的長發就這麽直垂到地板上,司徒洵一怔,頭一次注意到她的頭發居然這麽長。

同時,也找到她與侯靜的不同之處。本來,她們在外表上就是完全不同。

将她在床上安置好,司徒洵舉步向外,再看到地上的托盤時,彎身拿起。

“往前看嗎?”撕開保鮮膜,他拿起飯團,吃了起來。

+++

清晨的霧氣飄散在冷空氣中,司徒洵穿過樹林,來到侯靜的墓前。

在墓前坐下,他看着上頭的照片,緩緩的露出了微笑。

“這是你的心願嗎?希望我好好的過生活嗎?但你怎麽能認為,在這樣的條件交換下,我怎麽可能昧着良心的追尋我自己的幸福?”

照片上的女孩可愛的笑着,似乎并不以為然。

“我知道你向來善良,但是我就是看不開。”司徒洵目不轉睛的看着她。“我也知道這樣并非你所願,但是我真的無法調适我的心情。”

“不是無法調适,而是不願。”

突兀的男聲在他身後響起,司徒洵皺眉轉身,想不出來除了他之外,還有誰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裏。

“盡山?”

葉盡山向前兩步,在他面前站立。

“不是你無法調适你的心情,而是你不願去做這個嘗試,因為你覺得在侯靜為你放棄生命後,讓你過得幸福成了一種罪惡,你害怕自己會忘了這一切,忘了曾有人付出這麽大的代價确保你的安全。”葉盡山毫不留情的指出。“我們都曾是族長候選人,也都面對過背叛,也看過至親的死亡。在我們自幼接受的教育中,不可能這麽容易就讓人打倒的,你現在最大的症結,不是侯靜,而是你自己的心結。”

葉盡山更進一步明白的指出:“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只是你不去做。”

司徒洵一怔,想起了昨夜封影說過的話——

利劍是雙面刃,她救了你,同時也傷了你,但這不該是你的罪。但如果你依舊執着在這上頭,你的不幸将會成為她的罪了。

“将責任推到旁人身上是不應該的,而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像極了長不大的孩子,在受人恩惠後,卻仍趾高氣揚的罵人不應該,怪他沒有求得你的允許。”葉盡山早就想和他說這些話了。

他這五年來,是不是只是在加深侯靜的痛苦?是不是讓她連死後,都得不到永恒的安寧?

“做什麽不說話?”葉盡山睨着他的沉默。“不愛聽也得聽,我早看不慣你這樣子了。”

葉盡山就是不懂,向來強韌的他為何會如此輕易的被打倒?失去所愛的事情并非他一個人經歷過,為何就是學不會重新站起?

一時的失意難過,他能夠理解,但過久的無病呻吟,就只讓人想扁。

“你來做什麽?”

“看你振作了沒,沒想到還是一個樣!”葉盡山哼氣,“原本以為一個月應該有所改變了,看來那個女人也沒什麽用嘛!”

“她到底是什麽身份?”司徒洵總是不免懷疑。

葉盡山瞄他一眼。“放心,她不是我們去找來設計你的。她和昀的老婆一樣是什麽娃娃國的成員,在昀的婚禮上見到你後,就主動要求委托,要我們把她送到你這裏。”

司徒洵皺眉。“為什麽?”

只見過他一次面就主動要求?她憑藉的是什麽?就是那場夢?

葉盡山聳肩。“不管是什麽原因,她想試,而我也同意了,所以她出現在這裏。”

司徒洵沒他那麽“随和”。

“娃娃國是什麽?”

葉盡山頗感無聊的一聳肩。“誰知道,大概是賣玩偶的。”

司徒洵看着他的不在意,搖了搖頭,相信自己如果真想知道,還是去問司徒昀比較能得到正确答案。

“你話說完了吧!不送。”司徒洵不客氣的趕人。

“不用你說我也會走。”誰有那個好心情留下來看他淨幹些蠢事啊!

看來他是太過高估那個穿和服的女人了,一個月過去居然還是一樣。不過轉念一想,她居然能待上一個月,倒也算是另一種奇跡了。

“要走就快,別打擾我。”

司徒洵不再看向他,轉而接續自己方才被打斷的思緒。

他,做錯了嗎?

+++

刺眼的陽光射向她的眼皮,封影動了動,微眯着眼。

“天亮了嗎?”撐起身子,她只覺得腰酸背痛的。

“咦?”待看清楚四周,地更覺詭異,自己怎麽會跑到這裏來?

“這是……司徒先生的房間。”看了一會兒,她終于認出自己所在何處,原因還是看到了一旁櫃子上的照片。

那麽,她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她昨天就在地上睡着了。

嗯……真丢臉。

她連忙起身,将被她睡亂的床鋪整理好後,回到自己房裏換了衣服,一走下樓,就看到她昨天端上樓的托盤。

“他有吃啊。”看着上頭的空盤子,封影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小影?小影你在哪裏?快出來哦,我們來找你玩啰。”高亢的聲音由屋外傳來,在屋內回響着,一聽就知道是斯茉到了。

将托盤收到廚房,封影打開大門。

“茉茉,別大呼小叫的,當心吵到人。”

“理他!”斯茉揮揮手代表不在乎。“我肚子餓了,弄點食物來吃好不好?”

“茉茉,你也別到處當餓死鬼好不好!”一旁的蕭遙忍不住訓她。“你不是出來時才吃過東西的?”

“那一點哪夠?”斯茉答得理所當然。“而且我很久沒吃到茉茉做的點心了,要求一下也不行嗎?”

“當然可以。”封影笑笑。“你們坐一下,我這就去準備。”

“快一點哦!”斯茉拉着蕭遙和俞梨進屋,口中猶不忘催促。

“好啦。”封影無奈的看着她一臉饞樣,套上圍裙進廚房。

“她看起來還蠻有精神的。”俞梨點點頭。“那我就放心了。”

“怎麽,怕她被欺負嗎?”斯茉一想。“咦,很有可能哦,依小影那種溫和到家的脾氣。”

“不會啦!我想司徒洵應該不至于會為難小影才是。”蕭遙是這麽覺得。

“那也說不一定啊!”斯茉搖頭。“你們沒忘了他上次抓狂起來的樣子有多吓人吧!而且他還抓着小影不放耶!”

“但我想他并不是真的有意要傷害小影的。”蕭遙回想着那一天,“所以你一出聲,他不就松手了。”

“無意的話更可怕,因為連他自身都沒辦法去控制。總之,我還是覺得他具危險性。”斯茉就是看司徒洵不順眼。

“不知道小影現在的進度到哪裏了,還要在這兒待上多久?”蕭遙垂下肩。“沒有她在身邊,總覺得怪怪的。”

“誰教我們都是懶人,會打理一切的就只有小影了。”斯茉也很哀怨,也許她會這麽和司徒洵對立,就是因為他害自己吃不到小影做的三餐。

對她來說吃最重要!擋者死。

“怎麽了?一個個沒精神的樣子?”手腳利落的封影在最短的時間內将食物變了出來,一一上桌。

“小影,還是你最厲害。”看到熱氣騰騰的美味食物,斯茉登時忘了剛才的話題,眼中只剩下食物。“啊,小籠包!”

“加熱過的,因為來不及再做。”封影解釋。“我做了一堆,可是兩個人沒吃這麽多。”

“那個死男人!”斯茉含混不清的低罵。“居然好命到吃小籠包!”

“茉茉!”蕭遙搖頭,再塞了一個到她嘴裏。“專心吃你的吧。”

“你們今天怎麽有空來?”封影看向她們,“有事?”

“你猜到啦?”蕭遙秀氣的撕開小籠包,露出笑容。

“沒有,只是有這種感覺。怎麽了嗎?”

“你現在有什麽進展?”問話的是俞梨,她表面上雖然不若斯茉的欣狂,但事實上也相當懷念封影的手藝。

還是她泡的茶最合自己口味。

封影笑笑。“說不出來到底有什麽進展,但确實是一點一點的在增加中。”

有增加吧!想起早上的空盤子與他大方的出借房間。封影相信這一點。

“那……你預估還要在這裏待多久?”俞梨的淡藍色眼眸在屋內顯得有點深暗,她啜了口茶,看向對座的封影。

“還不能确定。”封影回望她。“怎麽了嗎?”

“沒什麽,只是我可能要先和你告別了。”俞梨淡淡的說。

“這樣……你要回德國嗎?”封影想俞梨是有丈夫的人,自然無法長留在司徒島上。

“不是,我接了新委托。”俞梨的目光不由得瞄向一旁的蕭遙。

“哎呀!人家也是為你着想耶!那委托在比利時,你不是說過那個伊凡斯最近到了那裏去出差嗎?兩個人正好作伴嘛!”蕭遙連忙美化自己的心意。

“喂,一樣在比利時,一個在東、一個在西有用嗎?”斯茉很不給面子的問。

“你閉嘴,吃你的東西啦。”蕭遙飛去一眼,氣她的多嘴。

封影看了直想笑。“好啦,別吵了。小梨,我沒事的,你別擔心,委托重要。”既然蕭遙已經答應下來,即使是地點差距過大也無法更改。

俞梨又瞪了蕭遙一眼。“我辦完就回來。”

“沒關系啦,我在這裏其實沒什麽大事,而且……”封影的語氣隐含着無奈。“我也不知道還要在這裏待上多久。”

氣氛一下子沉默下來。

“小影,就這麽無限期的等下去,不太好吧。”斯茉第一個覺得不妥。

“對啊,為了同一件委托浪費太多的時間,一點也不符合經濟效益。”蕭遙也舉出反對票。

“小影,你就決定為了這麽一個女孩子,付出你所有的心力?”務實的俞梨一直不懂,為何封影會這麽決定。

“這是她對我的請求,我無法拒絕。”封影揚起溫柔的笑。“而且,如果我拒絕了,還有誰能幫她?”

所以,即使要在這兒耗上時間,她也願意。

只希望,那個女孩能夠安心的離開,不再繼續在此徘徊。

“可是……”斯茉也是很同情那個女孩,可是,若是司徒洵一輩子都是這樣了呢?那封影怎麽辦?

“小影,這個決定很冒險耶。”蕭遙想的也是同一件事。“那個司徒洵他……你總不會想在這裏和他對峙另一個五年吧?”

“如果五年能解決,也就罷了。”俞梨輕嘆,就她看來,司徒洵既然能夠頹喪五年,就已經代表他無藥可救了。

“你們別露出這種表情嘛。”封影搖着雙手。“要往好處看呀,像我就相信他有一天會想通的。”

“有一天是哪一天啊?”斯茉翻了個白眼。“萬一到了那一天,你已經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婆了,那怎麽辦?”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三餐怎麽辦?島上的仆人沒一個有封影的好手藝,自己又不想天天上這兒來尋晦氣!

“不會那麽久的。”突然間,封影的聲音變得相當堅定。

蕭遙松了口氣,畢竟封影用這種語氣說過的話,還沒出過錯。

“如果你這能力有加強版該有多好,鐵口直斷都沒你行。”蕭遙偶爾會想為什麽封影這個絕對的直覺,都只能用在簡單的對話上呢?

多可惜啊。

斯茉才正想開口,大門又被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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