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消散
判官很為難。
天神地祗皆知,比起武力值,神龍不說一騎絕塵,在諸神之中也是數一數二。
祖龍是傳說中的神話,同荒古大能掰腕子的物種,如今已經很少露面。祖龍之下,燭龍、應龍、蜃龍、青龍、火龍等,哪個不是打架好手?一旦兇起來,十殿閻羅都得繞道走。
論單打獨鬥,兩名判官皆非顏珋對手。
若是群毆……他們還不想惹來另一條龍。不小心開團戰,被當風筝甩的是誰,想都不用去想。
可就這樣回去,也實在有些說不去。
此地陰氣大盛,死氣煞氣纏繞,包裹團團血光,定有亡者害生者性命。在場更有數十陰兵,無視地法闖入生人屋宅,吞噬新鬼魂魄,無論如何不能輕縱。
“大人,此事……”
身着黑袍的判官正打算開口,下方突然騰起一陣火光,被死氣包裹的傅宅內燃起森然鬼火。焰光順着黑氣連成的大網流動,迅速蔓延至整座宅院。
鬼火燃起時,冷風繞宅盤旋,鬼魂恸哭之聲不絕,幾令生者膽寒。
幽藍色的鬼火之後,橘紅火焰迅速燃起。之前沒有露面的護工、廚師和保镖等人,驚慌從宅院內奔出。逃出火海之後,回望身後熊熊大火,神情既驚且懼。抓緊被火燎出黑洞的外套,口中不斷念着:鬼,有鬼!
鄰居被驚動,消防車很快抵達。
水龍交錯噴湧,濃煙滾滾升起,彌漫在傅宅上空,大火卻遲遲不滅。鬼泣聲夾雜在房屋傾倒的爆響聲中,刺耳尖銳,在場衆人耳畔陣陣嗡鳴,耳膜都似要被穿透。
陰兵陸續從傅宅離開,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上血光。有護衛萬民的功德,這點血光對他們而言根本算不上什麽,并不會對鬼體造成太大影響。
與之相對,三名少女全身爬滿黑紋,眸子血紅,漸有轉化為厲鬼的征兆。
見到半空的判官和鬼差,陰兵們并無畏懼。他們的心願已經達成,執念消散,縱然就此魂飛魄散,也是了無遺憾。只是還記得對顏珋的承諾,不能跟着判官鬼差離開。如果對方要動手,他們自然也不會客氣。
“上刺刀!”
連長一聲令下,數十陰兵以煞氣凝成利刃,刃上開出血槽,尖端黑氣纏繞,隐隐現出猙獰鬼臉。森冷的鬼氣和死亡氣息彌漫開來,藏在附近的小妖迅速奔逃,生怕跑得慢了被死氣沾上,道行淺的恐會當場化成枯骨。
面對這樣的一隊陰兵,判官鬼差皆不敢輕視。
黑袍判官手中印玺綻放金光,有鹓鶵自印中飛出,張開雙翼,發出一聲唳鳴。身着戰甲的判官張開五指,一柄戰斧在他手中成型。佩戴在身上的玉飾浮現清晰紋路,赫然是一幅先民圖騰。
雙方劍拔弩張,随時可能動手。
顏珋立在半空,摩挲着掌中銀鈴,雙眼微微眯起,臉上依舊帶笑,卻令對面的鬼差齊齊打了個哆嗦,判官的神情也變得凝重。
突然,天空中飛來一道黑絹,兩端裹有玉軸,背面繪有“酆都”二字。
黑絹飄至判官面前,橫向展開,紅光微亮,傳達殿上閻羅法令。
“回去。”
待黑絹消失,兩名判官率先收起鬼器,并未多做解釋,直接對顏珋拱手抱拳,率數名鬼差返回地府。
顏珋卻叫住他們,指了指身側,示意他們将三名女鬼一并帶走。
“她三人并未同我定下言契,如今身染血煞,不宜在陽世久留。”
判官從善如流,當即命鬼差祭出鎖魂鏈,将三名漸失神智的女鬼困住,再次向顏珋施禮,其後消失在半空。
待地府衆人離開,陰兵方才陸續收槍。
連長上前一步,遞出顏珋之前給他的木簡。簡上爬滿紅色紋路,記錄之前同顏珋定下的契約。顏珋助他們達成所願,不收他們的魂魄,作為回報,他們将留在黃粱客棧,助其祭煉鬼火。
在傅明正身死、三魂七魄俱被吞噬後,言契便已确立。只等鬼火煉就,契約即宣告達成。這數十陰兵不會再受束縛,大可以來去自由。
“回去吧。”
顏珋搖動銀鈴,陰兵化作大團黑氣,循鈴聲返回黃粱客棧。
在諸陰兵之間,他并未發現傅明生的身影。再看手中木簡,記錄傅明生那一行,血色漸漸幹涸,明顯鬼體即将不存。
顏珋眉心微蹙,以靈力聯系九尾,讓她暫時照看客棧,自己淩空飛落,無視熊熊烈焰,進入被大火吞噬的傅宅。
如他先前所料,傅明生仍留在宅院裏。
先前凝實的鬼體,此刻變得近乎透明。周圍灑落一圈骨灰,阻擋烈焰靠近。手中一本筆記,一支鋼筆,正催動殘餘的死氣,飛快地寫着什麽。
“先生,為何不離開?”
聽到顏珋的聲音,傅明生未見吃驚,緩緩擡起頭,開口道:“店家,傅明正所害之人甚衆,豈止陣地上的弟兄。我想将他的罪行盡書紙上,公諸于世。縱然不能讓他遺臭萬年,也要讓那些枉死之人的親屬知曉真相。”
說話間,傅明生繼續催動死氣,鬼體變得更加透明,随時都将消散。
俯視面前的老人,顏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尋常的笑也消失無蹤。見他逐漸無法支撐,鬼氣開始從口鼻中湧出,終于上前兩步,探手點在他的額心。
透明的鬼體又一次凝實,老人感激地看向顏珋,道:“多謝店家。”
“你無需謝我。”顏珋搖搖頭,看着老人的眼神有幾分複雜,“我以龍氣護你,僅能維持兩刻。兩刻之後,你仍将魂飛魄散。”
“我明白。”老人笑得坦然,并無半分遺憾。手中筆不停,以傅明正的口吻記下當年發生之事,連字跡都一般無二,哪怕是傅明正的兒孫再世,也看不出半分差別。
落下最後一筆,老人合上日記,閉上雙眼,口中湧出一股黑氣。周圍的骨灰化作點點白斑,被火焰吞噬殆盡。
顏珋取出一只金鈴,聲音不同于銀鈴的清脆,更似洪鐘大呂廣闊高亢,莊嚴肅穆。
“我送先生一程。”
老人站起身,整理衣冠,鄭重向顏珋行禮,在火光中安詳而去,徹底消失。
同一時間,黃粱客棧二樓,屏風上的畫面如墨色退去,不留半點痕跡。陰兵們站在屏風前,看到傅明生的最後一刻,皆端正軍容,持槍行禮。
“明生,你小子,你小子啊!”
連長抓下軍帽,猛然蹲在地上,握拳一下下用力捶着。陰兵們雙目赤紅,都是雙拳緊握,心一陣陣錐痛。
客棧一樓,九尾靠坐在樓梯旁,紅狐傘張開,擋住樓上蔓延的黑氣。白尾趴在她的腳邊,仰起小腦袋望向二樓,好似想要透過黑氣,看清楚客房中正發生什麽。
九尾捏着他的後頸提起來,彈了一下他的鼻子,道:“不該你知道的事,千萬別好奇,當心被下鍋炖了。”
白尾立刻團起爪子,用力點點頭,讨好道:“阿祖,我知錯,再不敢了。”
九尾放開他,視線轉向縮在一旁的六尾。
察覺到她的目光,六尾擡起頭,眼中不見往日的親近,反倒有幾分不信和恐慌,更有掩不去的委屈和倔強。
看到這樣的女兒,九尾愈發堅定之前所想,提防她今後闖下大禍,需得早做打算,下一次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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