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清早,鐘驿朦胧中是在某種特殊的香味裏醒來的。

那是種和煦而甜軟的味道,像是春日暖陽裏的草葉香,令人不自覺在睡夢裏放松心神,沉入其中。

鐘驿在睡夢中本能的朝着那氣息的源頭靠近,等到手裏抱了團柔軟的東西,他才忽地醒過神來,朝懷裏抱着的東西看了過去。

那團布料被他揉得皺皺巴巴的,他睜開睡眼盯着看了會兒,才反應過來那竟然是件外套。

一件尺寸比他的身形小了許多的,明顯不屬于他的,樣式簡單幹淨的衣服。

“這誰的衣服?怎麽會在我床上?”大清早的時間裏,玩了大半夜游戲剛從睡夢中蘇醒的鐘驿抱着件衣服,陷入了茫然的沉思當中。

從昨晚開始就緊盯着鐘驿房間的時顏當然知道這是誰的衣服,這是他自己的衣服,準确的說,這是戚所長為小時顏準備的衣服。

昨天晚上,時顏親眼看着那臺掃地機器人打開房間的禁制,來到小時顏的屋子裏,先是盯着床上的小時顏不動,接着伸出機械臂輕輕碰了碰他的臉,最後在待到快要天亮的時候,它終于轉身悄然出了房間,出去的時候,它竟然問還順手帶走了放在床邊的外套。

時顏在這期間有幾次想要開啓研究所的防禦系統,卻都因為對方沒有實質性的動作而又強忍下來,這麽來回折騰幾次,到最後他還是沒看出對方究竟有什麽意圖。

誰會大半夜冒着危險出來,只為了在他的床邊站上整晚,最後拿着件衣服離開?

時顏心情複雜地看着他把衣服從房間裏拿走,接着又帶上了房門,回到三樓鐘驿的房間裏,最後把衣服塞進了鐘驿的懷裏,這才終于重新回到床尾的角落,熄了電源燈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這就是晚上整個的事件經過,而絲毫不清楚這場經過的鐘驿,現在正抱着這件來歷不明的衣服發呆。

“我的床上為什麽會有這麽件衣服?昨晚我究竟幹了什麽?”鐘驿翻身從床上坐起來,眨了眨眼睛陷入了自我懷疑的精神世界,接着迅速又扭頭往四周看去。看了幾圈他也沒看出房間裏究竟有什麽異樣,這件衣服仿佛是憑空冒出來似地出現在他的床上,令他對眼前的情景充滿了懷疑。

“我昨晚打完游戲就睡了,好像沒有離開過房間吧。”鐘驿來來回回的盯着這衣服看,過了片刻又把它拿起來放在鼻端,“這味道以前也從來沒聞過。”

他原本已經把衣服放下,突然之間又想到了什麽似地,做賊心虛似地又拿了起來,重新嗅了一遍,嘴裏喃喃地說道:“竟然還挺好聞的。”

K74系統裏的時顏盯着他的舉動,幾乎要忍不住使用房間裏的機械臂把衣服從他手裏奪走。

鐘驿接着觀察那件衣服:“身材沒我高,看起來應該挺瘦,最多也就十來歲,肯定不是他們幾個,研究所裏還有年紀比我小的家夥?”

他喃喃地念着,想了會兒竟然還真的想通了過來,忽地從床上翻身下來,對着面前的白牆瞪大眼睛自言自語道:“雄蟲?!”

見鐘驿終于反應過來,時顏沉默着沒動靜,想看他接下來究竟要說什麽。

鐘驿絲毫不知道自己的反應已經被十三年後的時顏看在了眼裏,他還在抱着衣服低聲念叨着什麽,語速極快聲音極輕,時顏仔細辨認了會兒才算聽明白:“昨天老頭子說那只雄蟲的時候是怎麽說來着?跟我年紀相仿?果然是他沒錯了?昨天我去見他明明鎖着門不讓見,現在他衣服在我的床上又是什麽意思?還是誰扔進來的?”他前面的話還算有點條理,到了後面語速越快說得越急,整個人都混亂起來:“我現在要怎麽辦?我竟然抱着雄蟲的衣服睡了整夜,要是讓被人知道了怎麽辦?我要對雄蟲負責嗎?可是我連他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院長說雄蟲很脆弱,我要是不負責任會怎麽樣?他要是知道我幹了這種事情會不會氣暈過去?他要是哭起來我怎麽哄?天哪我會不會被雄蟲保護協會的人抓起來!”

時顏:“……”

他不清楚鐘驿現在準備怎麽辦,他現在只想敲開鐘驿的腦袋看看那裏面究竟裝着些什麽。

就在鐘驿慌張的想着接下來該怎麽辦的時候,他的房門突然被人敲響,接着是戚所長的聲音傳了進來:“大早上的你自己在房間裏鬼叫什麽?還不快點出來幫忙幹活?”

話音剛落,房間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戚所長探身進來,狐疑的看着鐘驿的動作:“你在幹嘛?”

鐘驿整個人貼牆站着,把自己縮在了角落裏,雙手背在身後,神色略顯僵硬的搖了搖頭:“我能幹嘛,我什麽都沒幹,老頭你怎麽門都不敲就進來了!”

戚所長好笑的說:“你以為你是讓誰拉扯大的?你什麽樣子我沒見過,你在我面前緊張什麽?”

鐘驿還因為雄蟲的事情心慌意亂,現在也沒敢跟戚所長鬥嘴,又說了幾句才算讓戚所長轉身離開,離開之前他也沒忘記對鐘驿說:“對了,你真的不去看小雄蟲?望凜現在就帶着他在一樓的餐廳裏吃早飯,你要是有空可以去陪他說說話。”

聽見戚所長的話,鐘驿幾乎是立刻脫口道:“那個雄蟲現在在餐廳?”

戚所長以為他終于松了口:“你要去見他了?”

鐘驿緊擰着眉頭,對昨天被鎖在門外的事情耿耿于懷,到現在還以為是戚所長故意使壞,于是飛快地大聲道:“不見!”

戚所長當他還在別扭,搖了搖頭走了。

而直到戚所長背影徹底消失,鐘驿才終于放松了僵硬在牆角的身體,把那件藏在身後的衣服給拿了出來。

他盯着衣服像是發了會兒呆,時顏透過鏡頭無法看清他的表情,于是也無法猜測他現在的心思,等這片沉默過去之後,他才見到鐘驿下定決心似地,抱着衣服風風火火沖出了房門。

時顏疑惑着他的行蹤,視線不自覺地跟着他的身影移動,連忙調換鏡頭,很快在走廊裏的監控裏找到了鐘驿的身影,鐘驿從房間出去之後很快下了樓,不過去的卻不是一樓的餐廳,而是二樓。

時顏視線跟随着他,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目的,他在二樓的樓道上鬼鬼祟祟的躲着旁人的視線,經過好幾道房門之後,徑自朝着最裏面走去,目标分明就是最裏側小時顏的房間。

小時顏現在不在房間裏,就在不久之前,戚所長才向鐘驿提起過小時顏在餐廳的事情,所以鐘驿現在來到這裏,當然不是為了看時顏,而是想要趁着沒人發現,把小雄蟲的衣服送回他的房間。

這次時顏沒有阻止鐘驿進門。

小時顏不在房間裏,時顏的阻止沒有必要,而且雖然不清楚那掃地機器人為什麽會把東西從小時顏的房間帶到鐘驿的房間裏去,但時顏也不希望這件事情鬧大引起注意,既然能夠安靜的解決,當然是讓時顏和鐘驿少點見面的機會更好。

不過可惜的是,因為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鐘驿的身上,K74裏的時顏壓根沒有注意到,就在鐘驿進入房間的同時,餐廳裏的時顏用過了早餐,在望凜的陪同下正準備回到房間。

這頭房間裏的鐘驿還在盯着屋子裏的擺設發呆。

鐘驿是從小被戚所長撿回來,在研究所裏長大的,他從剛學會走路開始,就已經逛遍了整個月研究所,這裏的所有房間他都曾經進過,也都無比的熟悉,但現在站在這個房間裏,他卻突然感覺陌生起來。

曾經空曠的房間裏現在已經擺滿了東西,顏色幹淨又粉嫩的枕頭被子,床頭漂亮的風鈴和挂件,牆上花紋可愛的牆紙,還有桌上各種各樣的擺件,全都證明了這個房間裏現在正有蟲居住着,而且不是他們這樣冷硬的雌蟲,而是只嬌柔脆弱的小雄蟲。

房間裏的布置肯定是研究所的雌蟲們完成的,而且從他們幾天就能夠擺設成這個程度來看,大家應該都花費了不少的心思。

鐘驿盯着這房間的床邊晃神似的看着,忍不住喃喃地說道:“那雄蟲究竟什麽樣子?”

究竟是多讨人喜歡,才讓戚所長他們上心成這樣?

鐘驿揉了揉臉頰,沒讓自己繼續想下去,他視線在房間裏掃了一圈之後,立刻找到了合适的地方,他把那件衣服在櫃子上放下,這就準備轉身離開,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他才剛剛轉過身去,立刻就撞上了從房門外進來的小時顏。

突然的碰面讓鐘驿神情緊張猛地後退兩步,腳跟碰到身後的櫃子,悶響聲在房間裏清晰無比。

小時顏看不見屋內的情景,他扶着門框站在門口,聽見聲響不禁收緊了拳頭,警覺地問:“是誰?”

鐘驿沒出聲,神情像是緊張,又像是含混着別的感情,他視線久久的定在小時顏的身上,各種情緒在他的眼底走了個遍,卻偏偏忘了要怎麽樣發聲。

而同時感受到緊張情緒的還有此時正在K74系統內的時顏。

就算已經嘗試改變,但他仍然沒能夠阻止小時顏和鐘驿的碰面。

只是初見的時間已經和情景已經與從前不同,是不是其他的事情也會有所改變?

時顏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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