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機器人的話說得模糊，時顏很難得出判斷。

而他還沒來得及繼續追問，鐘驿已經帶着小時顏回到了研究所內。

兩個小少年不知道從哪裏摘來了大把的鮮花，紫色的花瓣襯得小時顏的皮膚更加白皙，他捧着花在懷裏，讓鐘驿牽着回到自己的房間，笑聲清越：“鐘驿哥哥走慢點，我們把花放在哪裏？”

鐘驿心情也是極好，他帶着時顏來到房間的桌前，把花接過插在了花瓶裏，接着又想到什麽似地，從其中撚了朵，挨在了小時顏的面頰邊。

小時顏眨了眨眼伸手要去夠那朵花，不解的說：“鐘驿哥哥？怎麽了？”

鐘驿回神連忙把花放下，搖搖頭說：“沒事，顏顏我帶你去餐廳，聽說今天是安洲親自下廚，你還不知道吧，安洲是我們研究所最好的廚師。”

小時顏聽得滿心疑問：“安洲叔叔不是研究員嗎？”

鐘驿滿口胡言：“真正的廚師，兼職研究員。”

然而小時顏卻對他的話沒有半點懷疑：“其他人呢？他們也是兼職的嗎？”

鐘驿面不改色繼續胡謅：“對，望凜是健身教練，瑞昊是游戲高手，只有老頭子才是幹正事的。”

聽到這裏，時顏終于從剛才紛亂的思緒裏走了出來。

“……”

他想起來以前鐘驿的确曾經對他說過這樣的鬼話，他那時候對鐘驿說的話深信不疑，甚至還悄悄找過望凜教他健身。

然後他被望凜扔到跑步機上跑了十來分鐘後放棄了這項計劃。

小時顏和鐘驿的日常相處很平淡，這個時期的研究所不見任何風波，每天只有各種各樣雞毛蒜皮的小事，小時顏最關心的事情也不過是第二天鐘驿要帶他去哪裏玩，要怎麽度過整天的時間。這些小事瑣粹得很，但時顏看着它們發生，卻總能夠從記憶的細枝末節裏找回自己當時的心情，他記得自己那時候每天臨睡前被鐘驿送回房間互道晚安，然後又在終端上隔着屏幕和鐘驿說第二次晚安時的喜悅，也記得閉眼睡覺之前對第二天趕快到來的期盼。

雖然他不願意第二次的自己還重蹈從前的覆轍，但他卻不能夠否認，那時候是他過得最快樂的日子。

研究所毀滅之後，他再也沒有過那樣的日子。

接下來的時間裏因為鐘驿的存在，掃地機器人不需要時時陪着時顏給他帶路，于是它閑暇的時候和K74交談的時間也多了許多。時顏對于與這臺機器人交談仍然抱有着某種顧忌，所以交談的時候話不算多，偶爾也會應上幾句，言語間帶着試探的意味。

不過十來天的時間過去，終于也到了鐘驿回到學院的日子，這次不管是小時顏還是鐘驿對于分別的不舍都比上次要濃烈很多，送別的時候小時顏腦袋埋在鐘驿的肩窩裏，小聲地說：“戚爺爺說過，也許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治好我眼睛的辦法了。”

鐘驿對此當然再驚喜不過：“真的？”

小時顏點點頭，頭發蹭着鐘驿的下颌，他接着說：“戚爺爺說過，等我治好了眼睛，我就能和你一起去學院了。”

鐘驿和小時顏做了到時候一同去學院的約定，兩個人也不好意思在大家的注視下磨蹭下去，于是在研究所其他人來之前松開了對方。

直到鐘驿上車離開，小時顏才讓戚所長帶着回到了研究所內，繼續他還沒學完的課程。

這些事情都發生得順其自然，在時顏的眼裏，就像是把以前曾經的故事再經歷一遍，除了身邊多了個機器人之外，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但直到後來時顏才知道，這個機器人事實上就是最大的變化。

事實上在對對方的身份有所猜測之後，時顏就與它保持着适當的距離，等到鐘驿離開研究所離開兩周以後，某天時顏透過K74的監控鏡頭，看到了那臺機器人趁着戚所長不在的時候，偷偷地潛入辦公室操作了他的光腦，并且進入了他的研究數據庫。

這些對于時顏來說都是有所感知的，在注意到對方的動靜之後，時顏本能地就要啓動防禦系統，然而他很快發覺對方的目的不是研究所的重要數據，而是戚所長關于小時顏的眼睛的治療進展。

時顏盯着機器人的動靜，接着就看見它專注的操作起來，開始修改那個資料庫中的數據和信息。

機器人的動作很快，幾乎只用了片刻的功夫，他就已經完成了修改，并且重新将光腦和操作臺恢複了原樣，自己悄然開門退出了房間。

而而就在機器人離開之後不久，戚所長領着時顏從外面走了進來。

“戚爺爺，鐘驿哥哥還有多久才能回來？”時顏乖乖坐在椅子上，任由戚所長檢查着他的眼睛。

戚所長聽得又無奈又好笑：“小驿究竟給你灌了什麽**藥，他這才沒走幾天，你就開始天天念他了。”

小時顏不好意思地低着頭：“我以為已經過了很久了。”

戚所長敲了敲他的額頭：“好啦，知道你們感情好，不過你也別太慣着那小子。”

小時顏糾正道：“戚爺爺說錯了，是鐘驿哥哥慣着我。”

戚所長搖了搖頭：“行了，你們兩個的事情我可不摻和。”

他說着松開了時顏，轉過頭去記錄剛才檢查出的數據，小時顏晃着腿坐在原地，又忍不住問：“戚爺爺，我的眼睛真的能治好嗎？我什麽時候才能去學院？星盟學院是什麽樣子的？”

“會好的，總能想到辦法的，順利的話再過半年就能夠……”戚所長的話說到這裏，突然之間卻止住了聲音，小時顏察覺到了異常，于是問道：“戚爺爺？怎麽了？”

戚所長直直瞪着自己的光腦屏幕，因為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到的，指着屏幕的右手竟然微微有些發抖。

小時顏許久沒有聽見戚所長的回應，忍不住擔心地又問了句，而也是在聽到小時顏的聲音之後，戚所長才倏地回過神，扭頭百感交集的看向他，聲音低啞的說道：“或許你的眼睛可以很快被治好了。”

這話是小時顏怎麽都想不到的，他微微睜大眼睛，聲音疑惑地問道：“什麽？”

“也許你的眼睛能很快被治好也不一定。”戚所長情緒有些激動，他上前緊緊抱住時顏，卻又像是怕吓着小雄蟲，所以不過只抱了瞬間就立刻松開了他，轉身因為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情緒而來回的踱着步子，視線不住往光腦屏幕上的內容看去，嘴裏喃喃地念叨着什麽。

小時顏聽不懂他的意思，卻也能夠猜到應該是發生了好事情，于是安靜的坐在旁邊沒動，任由戚所長自己推演計算着。

過了十來分鐘的時間，戚所長才終于想起來這研究所裏還有別的活人，他飛快沖到操作臺旁，大聲喊道：“K74！”

K74中的時顏把整個過程都看在眼底，他心情複雜地應了戚所長的聲，系統自帶的語音功能回應着對方，戚所長立即道：“通知其他人，讓他們馬上來這裏見我。”

K74的工作效率極高，很快通過研究所的網絡通知到了每個人的頭上，沒過多久，安洲瑞昊和望凜就到了房間裏面，幾個雌蟲面面相觑，誰也不清楚戚所長突然這麽激動是因為什麽事情。

大家都沒有開口，相互觑着直到最後安洲被推了出來，輕咳了聲問道：“究竟怎麽回事？”

戚所長剛才還在腦內計算着什麽東西，聽見安洲開口才反應過來衆人已經趕到，他晃了晃手，指着桌上自己的光腦，語氣急促的說：“你們來看看，我們之前不是一直在想怎麽才能讓顏顏的眼睛恢複嗎？我們試過那麽多種方法，怎麽就沒想到這個？”

聽到戚所長說起和小時顏有關的事情，幾只雌蟲頓時也嚴肅了起來，大家紛紛湊過去看向光腦屏幕，一時間誰也沒有開口。

房間裏面安靜無比，小時顏身為事件的主角被忘在了旁邊的角落裏，稍微有些無所适從的茫然牽着衣角。

而身為曾經的主角的時顏，現在也在注視着這一切，包括房間裏氣氛緊張地看着屏幕的雌蟲們，還有其他房間裏面，正在悠哉的播放着節奏型音樂打掃衛生的掃地機器人。

那家夥仿佛已經篤定自己的計劃能夠實現卻不會被幹擾，所以半點也沒有擔心的意思。

而那機器人也果然沒有料錯，在沉默地看完了光幕上的內容之後，雌蟲們的表情全都變了樣子，其中的驚異與不久之前的戚所長幾乎一模一樣。

“這是戚教授你想出來的？”安洲最先找回了聲音，“我們之前怎麽沒想到，顏顏擁有S級以上的精神潛力，只要能夠用精神力裝置激發顏顏體內的精神力，暫時将它提到S級，那麽讓精神觸手施展能力恢複視力，應該不是件難事……”

“對，雖然有些困難，但理論上說的确可以做到。”戚所長這樣說着，最後卻突然補充了句，“這不是我想到的。”

這話換來了其餘雌蟲的滿臉驚訝：“那是誰想到的？”

“這也是我想問你們的。”戚所長表情古怪，“這是你們誰想出來的？”

這問題讓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與驚愕，大家相互對視，誰也沒有出來認領這個功勞。戚所長原本是打算跟想出這辦法的人好好讨論，現在見這樣子也感覺到了不對勁：“不是你們想出來的？”

安洲最先搖了搖頭表示不是自己，瑞昊也跟着無辜攤手，最後大家把視線轉向望凜，望凜眨了眨眼睛：“我就算想幫你們，我對這個也沒研究。”

肯定不會是望凜，也不是安洲和瑞昊中的任何一個，研究所裏總共就這麽多人，最有可能的都排除了，那究竟還會是誰？

戚所長立即扭頭問向K74，想要查清究竟有沒有誰在這段時間接觸過這臺光腦，這對于時顏來說無疑是個好機會，能夠讓研究所的大家徹查這臺機器人，并讓它離開研究所的好機會。

但到了這個時候，他卻遲疑了下來。

要讓大家知道機器人所做的一切，他勢必會暴露自己，到那時候他要怎麽向其他人解釋他的身份？

時顏猶豫之下，最終還是隐瞞了真相，回複道：“沒有。”

大家又是一陣疑惑，最後是瑞昊擺了擺手無所謂的說：“也許是誰随手歪打正着記上去的，結果自己都沒發現呢，反正這個方法看起來行得通對不對？那我們還等什麽，難道不是先幫顏顏恢複視力最重要嗎？”

這話驚醒了其餘雌蟲，有了治療方案，頓時大家全都開始計劃起如何讓時顏恢複視力，這方案究竟是怎麽來的反倒成了次要的事情。

好不容易終于找到方法，大家幾乎連片刻都沒有休息，急迫地想要完善這個治療計劃，尋找成功率更高的可能。

這麽折騰了整整四天的時間，他們總算是敲定了治療的計劃，并且告知了時顏。

小時顏現在對于研究所的雌蟲們早就已經沒有了防備，不管大家說什麽他都全然的信任他們，所以在戚所長向他說起治療的方法，還沒說到風險，他就已經點頭答應了下來。

戚所長有些哭笑不得：“或許可以成功，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危險，我們不會讓你在治療的過程中出事，但也不想讓你失望，你明白嗎？”

“不會失望。”小時顏溫和的笑了笑，“不管結果是什麽我都能接受，戚爺爺別擔心。”

沒想到自己原本是來安慰小雄蟲的，最後卻被小雄蟲給安慰了，戚所長搖了搖頭，又撫着小時顏的頭頂，這才終于離開了房間。

而在這即将開啓治療計劃的前夜，小時顏換上了戚所長他們提前給他準備好的卡通睡衣，在和還在學院裏的鐘驿日常通話之後，他抱着鐘驿送的玩偶上了床，唇角帶着笑緩緩沉入了睡夢中。

夜晚安靜，K74中的時顏把房間的燈光熄滅，睡夢中的小時顏懷揣着未來的期待，時顏卻對這份期待表現得沉郁而近乎冷漠。

長夜過半的時候，房間裏再次閃爍起紅色的電源光，就在時顏的注視之下，那臺機器人從角落裏“活”了過來，緩慢而悄然的來到小時顏的床邊，擡起機械手臂，指尖輕輕撫過小時顏的眉尾，動作細致溫柔款款，絲毫不像是一臺沒有溫度的機械。

時顏沉默的看着這幕。

他認出了那臺機械的動作，那是很久以前鐘驿最習慣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