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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7-04-02 18:00:03 字數:5573
“老夫人!老夫人!”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廂房內傳來順嬷嬷的驚呼聲,纖櫻顧不得許多,一個箭步沖向屋內,生怕發生什麽意外。
“煙兒——煙兒——”床榻上,蘇夫人仍舊神志不清,嘴裏喊着女兒的名字,掙紮着要爬起來。
“出什麽事了?”纖櫻焦急問道。
“方才……小姐的鬼魂又出現了!”順嬷嬷瑟瑟發抖,“都怪老身不好,一個大意驚動了她……”
“爺呢?”蘇品墨不是一直跟着那抹淡影嗎?
“追出去了。”順嬷嬷使勁按住蘇夫人,“姨少奶奶,你快來幫幫忙,老夫人這下又要鬧騰了。”
纖櫻上前,緊緊握住蘇夫人的手,對方雙手冰涼,身子不斷動彈,怎麽按也按不住。
“通常這種時候,該怎樣安撫老夫人?”她急問道。
“若是少爺在,會給老夫人唱歌。”順嬷嬷連忙答。
“什麽歌?”
“一首歌謠。少爺和小姐小時候,老夫人常唱給他倆聽的,就連小姐的……鬼魂回來時,也會唱的。”
“那嬷嬷快唱啊。”她趕忙催促。
“老身不會……”順嬷嬷有些困窘地搖頭,“再說了,老身這把粗嗓,會把老夫人吓着。”
“什麽歌?我來唱。”
“羊角花兒。”順嬷嬷答。
幸好這首歌謠她聽過,她的歌聲雖然不算清亮優美,但此刻也顧不得許多了。纖櫻硬着頭皮唱了起來。
“山澗的羊角花兒啊,為何這般紅豔?是晚霞染紅的顏色,還是杜鵑啼的血?一看到羊角花兒啊,就想起你的臉。花兒開在山崖上,那般遙遠——”
說來奇怪,蘇夫人聽到歌聲,居然漸漸安靜下來,握着纖櫻的雙手也開始變得溫暖。
纖櫻借機扶她躺下,蓋上薄被,輕輕拍着她的背,仿佛在哄一個嬰孩。
而蘇夫人也緩緩閉上了眼睛,呼吸變得均勻。
“少爺?”順嬷嬷忽然輕聲喚道。
纖櫻回頭,看到蘇品墨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正淡淡笑着,看向她。
他緩緩踱進房內,用眼神示意順嬷嬷先退下。
“追上那人了嗎?”确定沒有旁人後,纖櫻才問道。
“那人腳下功夫厲害,若真要追,怕會耽擱許久,我擔心娘的情況,便先踅了回來。”蘇品墨神情嚴峻,“不過可以肯定,是個女子。”
“假扮品煙小姐的,當然是個女子。”她只覺得他在說廢話。
“歌唱得不錯,”他突然話鋒一轉,“倒是很像當年品煙的歌聲,難怪我母親會安靜下來。”
他坐到床緣,凝視睡去的母親,臉上一片溫柔神色。
“這首‘羊角花兒”算是兒歌嗎?”纖櫻忽然好奇道。
“誰說是兒歌了?”他有些好笑地回答她,“這只是我們小時候聽母親唱的罷了。”
“歌詞甚是凄涼啊,像是懷念舊人之作。”她尋思道。
“你也有此感覺?”蘇品墨側目地問,“說實話,我從小就這麽覺得,可是沒敢問……”
“或許老夫人年輕時有一位心儀的男子,後來離散了,懷念他時故唱此歌。”纖櫻揣測道。
“你啊,瞎想!”他不由笑了,“我母親十八歲就嫁給了我父親,哪裏會有什麽情郎呢?”
“十八歲也不小了,能發生很多事呢。”纖櫻亦笑道。
“鬼丫頭真敢胡猜,也是我好說話,要是換了別人,你敢把這番話說給他聽試試?”他輕敲了她的腦門一記,“看他不罰你!”
纖櫻俏皮地吐了吐小舌,這一刻,倒是輕松自在的。
跟蘇品墨相處比她想像中要容易得多,他的确不算難說話的人,平時待府中仆婢也甚是随和,她覺得自己今後的日子不會太難過。
只是,他有一顆深不見底的心,這個她得當心伺候。
喬雨珂坐在後花園的石桌前,周圍繁花似錦,更顯其嬌媚。
她是沁州城中數一數二的美人,與蘇品墨稱得上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只是為何上天賜給了兩人這樣的緣分,他們卻要将其變成仇恨?纖櫻覺得,這其中定有不為外人知曉的故事。
“少奶奶——”她緩步上前,盈盈一拜,“妾身給少奶奶請安。”
“今兒個太陽好,特意叫你出來,咱們一同坐坐、賞賞花。”喬雨珂陰陽怪調地道,“免得被人議論我們不和睦。”
呵呵,這還用議論嗎?大概整個沁州城都知道了吧。
纖櫻端起瓷壺,替她斟了一杯茶。“說來還得感謝少奶奶,那瓊花玉脂粉果然有奇效,我今兒個早起一瞧,傷口的确好了許多。”
“不必謝我,”喬雨珂卻冷冷回道,“我本就不情願。”
說實話,纖櫻還挺喜歡她的個性,直來直往,倒不像是虛僞狡詐的女子。
“對了,有一件事情得先同你說一聲。”喬雨珂道,“過幾日,肅太妃要南下游訪,屆時會駕臨蘇府。”
“肅太妃?”纖櫻一怔。說起來,這肅太妃她少時也曾見過,不知事隔多年,對方還認不認得出她來……但願,貴人多忘事。
“肅太妃是咱們婆母的遠房表姊,”喬雨珂似乎沒注意到她略微詫異的表情,迳自續道:“每次南下游玩,必要歇在蘇府。而蘇家能有今天,也全靠這位皇親貴戚相助。”
原來如此,難怪蘇家如此氣派,倒不似尋常商賈之家那麽俗氣。
“肅太妃一直怪蘇品墨花心胡娶,”她笑着看纖櫻,“此次她老人家前來,你可要自求多福,千萬別讓她看不順眼了,若惹得她不高興,連累了蘇府,你的罪過可就大了。”
“妾身知道。”纖櫻恭敬颔首。
看來,又有一出好戲要唱了,而這一次,聽戲的人會越發挑剔,她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答應付你多少?”喬雨珂冷不防地問。
“什麽?”纖櫻一時間沒聽明白。
“我不信蘇品墨真的瞧上你了,也不信你會真心喜歡他,你們之間,應該只是一場交易吧?”喬雨珂倒是出乎意料的聰明,“說吧,他付你多少銀子?”
“少奶奶這話說得突然,妾身聽不太懂,”她裝傻,“爺待妾身的情義如何,妾身雖不知曉,但妾身是真心愛慕爺的。”
喬雨珂滿臉嘲諷,“你入府之前,除了知曉他是富甲一方的蘇公子之外,還對他有何了解,談何愛慕?”
“妾身了解,”纖櫻沉着篤定地答道,“爺聲名遠播,妾身雖未與他相識,但關于他的故事也聽得不少。有一次,妾身還遠遠的,見過爺一面。”
她避重就輕,畢竟她對蘇品墨的了解,可不是一朝一夕,更遠超乎喬雨珂的想像。
“哦?什麽時候?”喬雨珂挑眉問。
“大概兩年前了,那時候妾身還過着四處飄泊的生活,有一日,在暮州的碼頭上,見過爺。”
喬雨珂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不錯,暮州碼頭是他兩年前做生意常往來的地方。”
“當時碼頭上跪着一個小乞丐,雙腿折了,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被拐子打折的,拐子常利用這些可憐的小孩替他們賺錢,白日裏就将他們放在街邊乞讨,晚上便來收取他們的辛苦錢,最多給他們一碗飯吃。附近的百姓都知道這些伎倆,久而久之就不再施舍了。”
喬雨珂瞪大眼睛聽着,很顯然,外面的天地與她所知的世界有着天壤之別。
“那天忽然下起了大雨,”纖櫻憶起那一幕,實在覺得可憐,“小乞丐腿折了,一步都挪不了,拐子是不會管他的,就任他在大雨中跪着。我站在屋檐下,正心想着要不要上去幫幫那孩子,這時候,爺出現了。”
“他幫了那孩子?”喬雨珂忍不住問道。
“只有他一個人上前,給了那孩子一錠銀子,還有一把傘。”纖櫻感到喉頭一室,聲音不禁有些哽咽,“當時,他的仆從問他說:‘爺,你明明知道小乞丐跟拐子是一夥的,為何還要給他那麽多錢,豈非便宜了拐子?’爺當時的回答令我很感動。”
“他怎麽說的?”喬雨珂挑起一邊柳眉,顯然也被勾起了興趣。
“他說,一錠銀子對他而言,不算什麽,可那孩子今天若空手而歸,一定會挨打,就算知道是騙子,他也心甘。”纖櫻緩緩回答。
喬雨珂良久無語,仿佛心底亦有觸動,好一陣子才點頭道:“蘇品墨就算有千般不是,心地還是挺善的。”
難怪她肯說丈夫一句好話,看來,她對蘇品墨也并非完全無情。只是,這對天造地設的金童玉女,為何今天會是這般?
“妾身當時就對爺好生敬仰,”纖櫻繼續說道,“沒料到竟然能有伺候爺的一天,妾身心感幸運,怎麽可能會像少奶奶猜度那般只為了金錢?”
喬雨珂抿唇,一時間竟答不上來。
蘇喬兩家結姻才是為了金錢吧——纖櫻本來想補上這一句,但她發現她的神色有些難過,便臨時打住了。
有些事,她真的看不太明白,特別是這對小夫妻的關系,暧昧朦胧,無情還似有情……
蘇品墨站在書房窗前,看着花圜中的纖櫻。
此刻,她正蹲在花草叢邊,跟花匠學着護弄一株牡丹,人面花面相映,在陽光下格外動人。
他見過的美人多到無法計算,她甚至連美麗的邊都沾不上,可她這張清秀的面孔,卻不知為何,就是能夠在芸芸衆生中浮現出來,站在傾城佳人身邊也不會太過遜色。
初見她時,他竟然有一種熟悉之感,仿佛她是他青梅竹馬的女孩、一別多年後的重逢。
有時候,不必言語,他似乎都懂得她在想什麽,而她,亦懂得他要說些什麽。
閑暇時,她與他對弈、賞花、聽曲,無非做些普通至極的事,可他卻覺得,這些做慣了的事,與她一起的時候,倒不會太無趣。
比如,賞花時,她會信手拈掉一片礙眼的花葉,聽曲時,她會平添一段悅耳的曲目,就算聽故事,他們也喜歡聽同一種類型的。
她不是天生與他脾氣相通,就是早已深知他的喜好,極力僞裝、逢迎讨好。
若為前者,他會覺得不可思議,因為這世上怎會有與他如此相近之人?若是後者,那麽眼前的她,一定無比可怕……
蘇品墨很想弄清她是什麽樣的人,但心下又忽然有些忐忑。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麽,就像是忽然得到了一件極好的禮物,卻害怕這禮物送錯了地方,本不是給他的。
他這一生,很少産生這樣的感覺,只有當年與喬雨珂初見時,曾有過……
蘇品墨忽然有些傷感,仿佛看見晚春的細雨灑在平原上,心中泛起細細密密的不快。
“少爺,王二來了。”順嬷嬷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
蘇品墨收回心神,點點頭,王二便從門外進來,躬着身子給他連連打千。
“王二,少爺有話要問你,”順嬷嬷道,“姨少奶奶既是你引進府的,少爺想知道,你當初如何與姨少奶奶相識的?”
“少爺,有何不妥嗎?”王二慣會看臉色,發現此時氣氛詭異,回話時多了幾分謹慎,“可是姨少奶奶她……”
“呵,就随便問問,”蘇品墨笑着吩咐,“你不必緊張,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即可。”
“回少爺的話,”王二道,“說來與姨少奶奶相識也是巧合,那日我到酒樓點了兩個菜,姨少奶奶正巧在那兒被人扒了錢袋,她當時饑腸辘辘甚是可憐,我便贈給她一碟豆腐皮包子。”
“你向來小氣,怎麽會忽然這麽大方?”順嬷嬷從旁揶揄他,“你這話顯然不實。”
“其實……”王二不由得臉紅尴尬,“那豆腐皮包子不是我主動給的,是姨少奶奶向我要的。”
“她向你要的?”蘇品墨一怔,“你是想說‘讨’吧?”
“姨少奶奶當時穿着的确寒碜,但也不至于到乞丐的地步,”王二連忙解釋,“小的想,她也許是迫不得已,所以才向小的要碟包子充饑。”
“這麽多人,她怎麽就挑中了你?”蘇品墨不是很相信地問。
“或許是看酒家對我特別熱情吧,猜度我是常客。”王二答道,“姨少奶奶也真聰明,其實那碟包子我也沒白給,有個交換的條件。”
“哦?”蘇品墨聽到此處頓時來了興趣,“什麽條件?”
“那酒樓我的确常去,菜色點來點去也就那幾樣,吃得都膩了。”王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當時對姨少奶奶說,若她能幫我點幾個新鮮的菜色,我就請她吃豆腐皮包子。”
“她點了什麽菜呢?”蘇品墨好奇再問。
“她建議将熾牛肉改為熾羊肉,炒菜心改為炒瓜心,筍絲打湯改為菇絲打湯,如此一來,食材變了,但佐料不變,味道既對了我胃口,又有新鮮感。”王二道。
“她果然聰明。”蘇品墨颔首,表示認同。“少爺娶得如此慧妾,也是咱們蘇府的福氣啊。”王二笑着奉承。
“行了,你下去吧。今天我問你的這些事,別告訴姨少奶奶,免得她以為我在背後打聽她什麽,要不高興了。”
“爺放心,小的哪裏是多嘴的人啊。”王二說完,便彎腰退了出去。
待王二離去之後,順嬷嬷才低聲道:“少爺,怕不是懷疑姨少奶奶……”
“我倒沒懷疑什麽,只不過她的來歷總要打聽清楚。”
“看樣子,姨少奶奶像是刻意接近王二的。”順嬷嬷小心翼翼地說。
“我也感覺到了……不過,每年蘇府選妾,沁州城中多少女子争相巴結府中下人,只為打探一二,纖櫻此舉也不足為奇。”
“姨少奶奶有多少心機不重要,關鍵只要她沒有壞心。”順嬷嬷答。
“嬷嬷放心好了,我會仔細的。”蘇品墨悠然一笑。
順嬷嬷畢竟是府中老奴,深谙說話的時機,便不再多話,識相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