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元幸似乎還沒有發現自己身後站了個人,依舊同殘聯的工作人員解釋自己這個名字的由來,想讓對方幫忙判斷一下。

“就是,就是這個名字,之前在老家,奶,奶奶這麽喊我,但是我叫元幸……”元幸手腳并用比劃着,滿臉焦急。

然而工作人員聽不懂他斷斷續續且彎彎繞繞的話,并且一臉不耐煩地對他說:“您自己要搞清楚了,我這邊無法幫您判斷,如果出了什麽事情的話需要您自己承擔責任。”

元幸一聽這話,內心更亂了,委屈和無助似乎想要攀爬至眼角。

本身他就很抗拒一個人來更換證件,從踏入大廳內到現在,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心神,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東西強撐着他和對方解釋這個名字的由來。

心裏頭的那個七八歲的小孩一直在大喊大叫,喊着離開,叫着自己太不幸福了,像極了最開始那個混混沌沌的元幸。

口袋裏的烤紅薯逐漸變得冰涼,元幸再也無法汲取溫暖時,頭頂響起好聽又熟悉的聲音。

瞳孔驟然一縮,元幸猛地回頭看過去,圍巾下擺的流蘇劃出一道弧線。

是“開心”來了。

王愆旸在元幸身後站了沒多久,時間雖不長,但也夠他把元幸的申請表和智力殘疾檢測報告給看個遍。

表格上面的字跡看起來稚氣未脫,但有的地方似乎又有書法一樣的頓筆運筆。

姓名欄寫着“元幸”,是幸福的幸,但不管從哪個方面看,這個小孩過的都不幸福。

籍貫地址寫着南方的一個小村莊,王愆旸沒見過這個地名,差點連其中的生僻字都不認得。

出生日期是1997年6月1日,是個六一兒童節出生的小朋友,看起來是個充滿幸福和童真的節日,但意外地和他如今的命運相連。

除了基本信息外,王愆旸還看到了元幸的檢測報告,上面有導致他智力殘疾的論述,元幸自己親筆寫下的。

十八歲高考結束後,高燒不退……

王愆旸看着元幸仰起的小臉,看着他馬上就要紅色滿溢的眼眶,悄悄在心裏頭嘆了口氣。

這個世界真的是太不公平了。

元幸很是意外,情緒有些激動,,沒說出完整的話:“你,你怎麽……”

王愆旸沖他微微笑了一下,轉而問窗口內的工作人員:“發生什麽事了?”

“您是他的家人嗎?”工作人員愣了一下,“是這樣的,關于這位先生的曾用名問題……”

在工作人員的敘述裏,王愆旸大概明白了剛剛發生的事情,但他也不能确定元幸是否改過名字,于是他問:“元星是家裏人一直喊你的名字對嗎?”

元幸不假思索地點點頭,然後又補充了一句:“除,除了媽媽,媽媽不這麽喊我。”

“那你從小到大一直寫在作業本上的是哪個名字啊?”王愆旸似乎是照顧元幸,把自己的語氣放得極為溫和遲緩。

“元幸。”元幸指着申請表上自己的名字說,“這個,一直寫是這個。”

“好。”王愆旸點頭,拿過筆将曾用名那欄裏的“元星”給劃去,然後把表格還給元幸,“把空的給寫完吧,然後再看一下信息是不是都填對了。”

元幸接過表格,愣愣地說:“好,好的。”

捏着筆的手還有些顫抖,但不是心理崩潰造成的。

元幸一邊在紙上寫字一邊感受着內心的開心和喜悅,他俏悄朝旁邊瞄了一眼,元幸看到了對方襯衣上海藍色的袖扣,上面倒映着他那雙眼睛。

他擁有的不多,只消一件很小的事情就能讓他開心起來,而“開心”先生似乎正擁有這種魔力。

填滿最後一欄,元幸将表格交給工作人員。

然而一轉頭,他卻發現“開心”先生不見了,四處張望了幾眼,依舊沒有發現開心先生。

我還沒有說謝謝呢……

元幸抿了抿唇,拿着工作人員給他的單據,略帶失落地離開了市殘聯的大門。

而王愆旸之所以消失,是因為他剛剛在看元幸填表格時,餘光一瞥發現隊伍裏的令秋遲不見了,這才慌忙離開,也沒來得及和元幸說一聲。

此時,市殘聯的安全通道門口,令秋遲正賭氣地看着王愆旸。

他問王愆旸:“哥,剛剛那個人是誰?你認識嗎?你為什麽要去幫他?”

王愆旸沒回答他的前兩個問題,反問他:“幫助需要幫忙的人不好嗎?如果那個人是你,你心裏怎麽想?”

“那個人不會是我!”

令秋咬着牙,雙手緊緊地捏着泡芙袋子,瞳孔裏帶着血絲,看起來像個領地被他人侵犯了的小獸,渾身的毛都炸起。

聞言,王愆旸皺了皺眉。

那個人的确不會是他,那個小孩雖然生在苦難裏,但每一天都在努力生活,過得努力又堅強,怎麽可能會是他。

剛剛令秋遲那句話的聲音過大,引來了不少人朝這邊看,一名志願者提醒他們保持安靜。

不知觸犯到了哪裏,王愆旸難得地連名帶姓地喊他:“令秋遲,給你兩個選擇,要麽現在閉嘴,我帶你去換證件,要麽我回公司,你自己換完證件後和司機一起回去,自己考慮。”

令秋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裏帶着不置信的神情。

王愆旸從來沒有像剛剛那樣對自己,即便是自己的态度語氣有多惡劣,心思有多昭然若揭,對方一直是很冷靜又很理智地對自己,拒絕自己提出的一些無理要求時也沒有生氣。

唯獨這次,看起來好像是真的生氣了。

他抓住王愆旸的衣角,問:“哥……哥你是生氣了嗎?”

王愆旸由着他扯住自己的衣角,沒說話。

王愆旸越是沉默,令秋遲就越害怕,他低聲下氣地說:“對不起哥……我下次再也亂發脾氣,我不想跟司機回去,他每次都把車開的好快,你帶我去換證件好嗎?對不起哥……”

他一邊認錯一邊賣慘,穿堂風過,兩個空蕩蕩的褲管和風互相拍打了幾下。

王愆旸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這才松了口:“走。”

有人陪同的情況下,更換證件的手續十分順暢,不一會兒,王愆旸就推着令秋遲離開了隊伍,朝大門走去。

令秋遲捏着自己的收據,縮在輪椅裏,一言不發,王愆旸推着他穿過人群,同樣一句話都不說。

令秋遲咬着牙,想到剛剛王愆旸對自己說的話,心裏頭直泛委屈。

本來他計劃的是,先來更換證件,然後再去附近的大咕城吃午飯,看現在這個月現在估計行程也要取消了。

剛剛發生了不愉快的事情,王愆旸也不打算帶他去吃飯了,他伸手摁下開門的按鈕,冷風灌過來。

當他準備告訴令秋遲自己要回公司時,看到了正站在大門口,不住跺腳哈氣的元幸。

而對方也看到了他,馬上就迎了上來,吸了吸鼻子,說:“你,你好,剛剛謝謝你。”

“客氣了。”王愆旸微微颔首,看到他被風吹紅的臉頰,忍不住問,“你一直等在這兒?”

“是的,我,我還沒有跟你道謝呢。”元幸小雞啄米似地點點頭,又一次道謝,“謝,謝謝你呀。”

他說完這句話後注意到了輪椅上的令秋遲,于是不等王愆旸再次回應,細聲細氣問:“這是誰呀?”

本來這樣問其實是不禮貌的,但既然王愆旸已經知道了元幸的故事,也就不那麽在意了。

“我弟弟。”王愆旸說,“比你小一歲。”

元幸抿了抿唇,看着令秋遲,眼神亮晶晶的。

他自己眼下有顆淚痣,經常有不少人羨慕他這顆痣長的位置,然後抱怨為什麽自己沒有。

元幸也發現很少有人和他一樣,但今天他看到了令秋遲,對方的那顆淚痣也長在左眼下一寸的位置上,況且對方看起來和自己年齡相仿。。

這讓他生出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

他對令秋遲說:“你,你好呀,我叫元幸。”

令秋遲看了他一眼,認出這就是剛剛那個讓王愆旸幫忙,害自己失去了和哥哥相處機會的小麻煩精,自然沒有理他。

而元幸仿佛沒有被打擊道,他在口袋裏掏了掏,拿出兩顆巧克力糖,獻好似的遞給令秋遲:“你,你吃糖嗎?”

令秋遲還是沒理他。

“哎呀……”接連的拒絕讓元幸有點窘迫,他抓了抓腦袋,“你不吃呀,那我就,我就收起來了……你真的不吃嗎?”

他說話的時候一直看着令秋遲,而對方的确也感受到了這股視線。

令秋遲知道自己沒了雙腿的模樣看起來像個畸形的怪物,親朋好友看他的目光都帶着憐惜,陌生人都帶着同情。

獨獨這個人的眼神裏沒有憐惜也沒有同情,幹淨又純粹,就像是個小孩子掏出自己口袋裏的糖果,單純地想分享給他,想要跟他交個朋友一樣。

看起來又無比真實,但幹淨得又像假的一樣。

令秋遲盯着元幸白淨的掌心看了看,然後把頭別了過去,語氣不詳:“不吃。”

作者有話要說:秋秋:qaq其實我想吃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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