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王愆旸在元幸倒地之前,及時伸手接住了他。

同時還有“當啷——”一聲,一個棕色的圓形物體從元幸身上飛出,在地板上轉了幾圈後倒了王愆旸腳邊。

定睛一看,是一顆棕色的扣子,從元幸工作服裏面那件帶扣子裝飾的絨衣上掉下來的。

塑料制的扣子透着一股廉價感,表面凹凸不平,帶着許多時間的痕跡,

王愆旸右手攬着元幸,緩緩蹲下,伸出左手,将這顆扣子撿了起來放進口袋裏,再雙手攬住他站起來。

元幸的面色發着偏病态的白,唯有臉頰紅得不行,他閉着眼睛,眉頭緊緊得皺着,似乎極為不舒服。

王愆旸見狀,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掌下一片滾燙。

張玥剛剛沒走出幾步遠,看到元幸暈倒馬上又折返回來,神色焦急:“元幸怎麽了?”

“應該是發燒了。”王愆旸說。

張玥跺了跺腳,半帶責怪半帶擔憂地說:“我跟他說好讓他養好病再來上班的。”

王愆旸不容置喙道:“我帶他去醫院。”

他說着,微微蹲下身去,一手攬住元幸纖細的肩膀,一手抄在他膝彎下,把元幸整個人給打橫抱了起來。

“好輕。”王愆旸這麽想着,皺了皺眉。

懷裏的小孩怎麽說也是個21歲的成年人,個頭也将近一米七,然而體重卻輕得吓人,感覺身上沒有幾兩肉,仿佛只有骨架一樣。

“好。”張玥點了點頭,“你快帶元幸去醫院,醫藥費我報銷!”

室外風大且溫度低,王愆旸等叫來的車到門口了才抱着元幸走出去。

“去醫中心。”王愆旸說,“麻煩您速度快一點,然後車內溫度調高一點,謝謝。”

車內空調開得足足的,暖風直吹後排的座位,将元幸的發絲吹起來,拂到王愆旸側臉上,本是溫柔缱绻的一幕,但王愆旸一點也不覺得舒心。

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昏迷的元幸,王愆旸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他知道元幸前幾天生病了,也知道他吃了藥,但是這怎麽說暈就暈了,病沒好就回來上班了嗎?怎麽這麽不會照顧自己。

這麽想着,王愆旸眉間的溝壑又深了一些,他攬了攬元幸單薄的肩膀,好不讓他滑下去。

同時,另一只手輕輕握住了元幸的小手,牢牢握住那滿掌心的軟綿綿。

上車已經十多分鐘了,但距離醫院還有兩個街區,王愆旸忍不住問:“師傅能開快一點嗎?”

然而今晚是年末最後一天,街上的車輛只多不少,司機有心開快但沒機會,只好焦急又無奈地摁着喇叭:“我想開快也沒辦法啊,這生病的是你弟弟嗎?”

王愆旸沉默了一下,繼而搖頭:“不是。”

行至半途時,元幸醒了。

他覺得自己渾身酸痛,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整個人好似掉進了冰窟,冷得直發抖。但腦袋裏又好像有一團火,像火山一般灼燒着自己的意識,帶着爆發時才有的疼痛,将五感都攪在一起。

“嗚……”元幸從嗓子裏發出輕微一聲。

王愆旸趕忙低頭問:“元幸,你感覺怎麽樣了?”

元幸仰起頭眯着眼睛,努力了好一會而才辨認出眼前的人是開心先生,他吸了吸鼻子委屈地說:“我好冷,頭也特別疼……”

聽着這細小如蚊吶的聲音,王愆旸下意識握緊了元幸的手,似乎想将溫暖分給他。

他一只手輕輕拍着元幸的肩膀,輕聲安撫道:“再等一會兒,馬上就到醫院了,到醫院就好了。”

元幸的腦袋靠在王愆旸胸前,對方的心跳聲毫無保留地傳過來,咚咚咚的,一聲又一聲,聽起來給人一股心安的力量。

而手則被緊緊包裹在一個寬大又溫暖的掌心裏,溫暖得像是元幸小時候曬過的太陽一般。

不知怎地,元幸的心裏突然騰起巨大的委屈。

他沒有依靠沒有安慰時,總是咬咬牙就能一個人撐過去。而此時有這麽一個人,給過他開心、快樂、幸福和溫暖,現在又給了他一個可以緊握的手,可以靠着的胸膛和肩膀。

往日往事中積攢下來的委屈與妥協,像終年沒有陽光眷顧的陰暗角落,暖陽此時主動到了他身邊,用自己的溫度一寸一寸來撫慰那些不幸的過往。

于是王愆旸就見元幸一頭栽進自己的懷裏,手緊緊抓着他的衣服,肩膀劇烈顫抖着,他急忙伸手攬住這個纖弱的小孩,問:“怎麽了元幸?”

眼淚止不住地朝外冒,元幸将內心深處的酸痛全嵌進自己的嗚咽聲中 :“開,開心先生,我不舒服的嗚嗚……特別特別不舒服……”

“我好難受的……”元幸哭得一抽一噎的,“我,我想回家,嗚我想我媽媽,我好想她……但是,但是她不要我了嗚嗚嗚……”

離開家後,元幸從來沒像今天哭的這樣大聲過。

以往他難過傷心,總是自己偷偷抹眼淚,舔一舔傷口,至多看看母親的照片,讓自己的委屈泛濫一下。

但往往是嘗過了太多的苦,只需要一點點甜味就能讓人嚎啕大哭。

悲戚的嗚咽聲一字一句,像刀刃般毫不留情地割在王愆旸心上,讓他鼻頭一酸。

雖然他知道元幸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麽,也知道元幸來京城打工是為了找媽媽的,但……

王愆旸揪着心,手掌在他背上輕輕拍着,柔聲安慰:“媽媽她是世界上最愛你的人,不會不要你的,她只是暫時離開你了而已,相信我元幸。”

元幸還趴在王愆旸懷裏,眼淚鼻涕全抹在對方的西服上,止不住地抽噎:“可,可是,她還是……”

“小元幸,小元幸。”王愆旸輕輕摸着他的腦袋,“不要哭了,你一直哭的話,你媽媽她肯定也會難過的。”

“真,真的嗎?”元幸腫着眼睛擡起頭,泛紅的鼻頭一抽一抽。

“真的。”王愆旸看着往日裏乖巧又堅強的小孩哭成這個模樣,心疼得不行。

他扯了幾張紙,耐心地幫元幸擦着滿臉眼淚和鼻涕,繼續安慰道:“你肯定會找到媽媽的,所以不要哭了小元幸,再哭成小豬頭的話,你媽媽她就不認得你了。”

元幸從嗓子裏悶悶一聲:“……嗯。”

“這才聽話。”王愆旸沖他笑了笑,忍不住用食指蹭了蹭他濕漉漉的睫毛。

軟軟的像小狗的腦袋和小狗的爪子一樣。

此時司機終于将二人送至醫院,王愆旸把自己的大衣脫下給元幸穿上,帶着人朝醫院內走去。

王愆旸身高足有一米八五,這件大衣下擺到他膝蓋下方。

對元幸來說,這件衣服過于長,直接将他整個人都給裹了進來。他肩膀不夠寬,導致衣服一直再往下滑,袖口過長,他的手縮在寬大的衣袖裏,看起來十分滑稽。

再加上旁邊一身正裝的王愆旸,兩人的組合引得周圍人頻頻側目。

王愆旸給元幸準備了一杯熱水,讓他捧着暖暖身子,又給找了個溫度計讓他夾着,自己拿着元幸的證件去挂號:“小元幸你坐在這兒等我,別亂跑。”

元幸捧着紙杯,垂眸,長長的羽睫遮住了他的眼神,小聲說:“嗯。”

周圍等待的大多是帶孩子的父母或者帶着孫子的爺爺奶奶,元幸咬着紙杯的邊緣,看了一圈,又羨慕了一圈,鼻子說酸又酸。

但是他又往前看了看,看到隊伍中的開心先生,看到他一邊排隊一邊時不時扭頭朝自己這邊看看,心頭的酸楚慢慢被這挂念的眼神給撫了下去。

隊伍中的王愆旸回頭看了看元幸,看他還乖乖地坐在原來的位置上,這才将目光收回去。

前面還有兩三個人,等待的途中,王愆旸忍不住翻了翻元幸的殘疾人證。

照片上是十八歲的元幸,滿身朝氣,眉眼彎彎,淚痣安安靜靜躺在眼下,笑得乖巧,似乎從小到大都是一副可愛的模樣。

王愆旸想了想,又回頭看了看元幸,悄悄掏出手機,給自己留了一個十八歲的元幸。

挂到號後,王愆旸徑直帶着元幸去了外科,醫生看了看體溫計,讓他先去驗血。

驗血要從無名指上采血化驗,元幸看到針頭就犯怵,對着王愆旸直搖頭,嘴巴也委屈地癟着:“我不要……”

王愆旸看元幸那副可憐模樣,差點就中了邪,但本着為了他身體健康,還是揉着他的腦袋,連哄帶騙把人哄到采血的窗口前:“聽話小元幸,一會兒出醫院給你買糖吃。”

坐在采血處的椅子上,元幸将左手送了過去,自己則扭頭看向另一邊,嘴唇緊抿,神情緊張得似乎是要赴死一樣。

針頭紮在指腹上時,元幸忍不住身體一顫,從嗓子裏“嗚”了一聲,委屈極了。

而殷紅的血液冒出來的一瞬間,王愆旸覺得像是紮在自己心上一樣。

返回科室,醫生看了看化驗報告問元幸:“你多久沒吃過早飯了?”

元幸低着頭沒說話,王愆旸則主動問:“怎麽了醫生?”

醫生嘆了口氣道:“白細胞偏低,低血糖,營養不良,長期作息不規律,高燒39度,你怎麽照顧你弟弟的?燒傻了怎麽辦?”

王愆旸沒說出話:“……”他垂眸看了元幸一眼,心裏頭嘆了口氣。

醫生收回目光,敲着鍵盤:“打一針吧。”

聞言,元幸立即又擡起頭,用乞求的目光看着王愆旸,他左手無名指上還包着個創可貼,隐隐約約有透出一點血跡。

王愆旸問:“能不能不打針?”

“不能。”醫生不容置喙道,“輸液挂水要好幾天才能好,我看他發燒不止這一天了,還是打針的快。”

元幸前幾天并不是感冒了,而是發燒,但他自己并不知道,只傻乎乎地買了感冒藥來吃,吃了幾天後自認為沒事了就去上班了。

結果因為過度勞累,又一次暈倒了。

王愆旸看了看元幸,似乎了然,很想給這個不好好照顧自己的小孩一點懲罰,但還是又一次問:“必須打針嗎?”

醫生也是個暴脾氣:“必須!”

取了藥後,王愆旸帶着元幸去注射室,元幸全程抓着王愆旸的袖子,怯生生的,一步路恨不得分成三步走。

“我不想打針……”元幸小聲說着。

“我也不想你打針。”王愆旸嘆氣,“但是為了你身體好,必須打。”

“我,我真不想打……我害怕……”元幸又說。

“看出來了。”王愆旸看了看注射室門口的排號,正好輪到元幸,于是徑直推開了門,“但還是要打,聽話小元幸。”

元幸被王愆旸拉進室內,小聲嘟囔着:“一點,一點也不開心的。”

負責打針的是一名五六十歲的老婆婆,也是個暴脾氣:“褲子脫了,趴床上。”

一聽到脫褲子,元幸的臉瞬間就紅了,他猶猶豫豫地看了看老婆婆,又看了看王愆旸,嘴皮子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麽,但終究沒說出來。

老婆婆敲開玻璃制的小藥瓶,注射器完藥物後發現元幸還沒脫褲子:“磨叽什麽呢?”

然後徑直走到他身邊,把元幸身上那件大衣往上一撩,抓住褲子的松緊帶往下一拉。

直接給一旁的王愆旸飽了眼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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