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糖果在王愆旸臉上短暫地停留後, “吧嗒”一聲掉在地上。
元幸趴在欄杆上, 朝下看,本來他以為自己闖禍了,面色緊張又焦急, 待他看清被糖果砸到人是開心先生後,嘴角瞬間就往上揚了揚, 眼睛也睜大了一些。
王愆旸摸了摸臉,彎腰撿起地上的糖果, 拿在手裏,沖樓下的元幸晃了晃,笑着說:“小元幸的糖怎麽掉了?”
他本打算和逢光的理事聊完後就去找元幸的, 沒想到一顆從天而降的糖果變成今天把他的小星星給低矮了。
元幸在樓上抿了抿唇, 沒說話,十分腼腆地笑了笑。
身邊的年輕有些詫異地看着王愆旸:“你們認識?”
“嗯。”王愆旸點了點頭,目光還看着二樓, “元幸你下來, 我把糖給你。”
他才工作了半個小時,身後的房間裏還有一堆圖書和玩偶,元幸無法估算自己的速度, 但又想吃糖又想下去和開心先生說說話,只好用難為的眼光看了看王愆旸身邊的年輕人。
年輕人揮了揮手:“你下來吧。”
木制樓梯被元幸踩得咚咚作響,腳步裏都透着一股子雀躍。
不過到了一樓後,他還是稍稍收斂了自己的急促,慢慢地走到王愆旸身邊, 仰起臉,伸出手:“開,開心先生,我的糖。”
王愆旸沒有直接把糖還給元幸,反而問:“你要吃糖嗎?”
“嗯嗯。”元幸使勁點了點頭,頭頂的一小揪頭發在柔軟地在空氣中晃了晃。
“好。”王愆旸慢條斯理地剝開糖紙,将白色的牛奶糖放在元幸掌心上,“拿好,別又掉了。”
年輕人看他二人如此熟絡,很識相地就走開了,将獨處的時光留給他們。
王愆旸問元幸:“你怎麽在這裏。”
元幸口裏含着一顆牛奶糖,說出的話都帶着奶香味,含糊不清:“我,我在這裏裝禮物。”
“裝禮物?”王愆旸一愣,沒聽懂。
“給小朋友們的,禮物。”元幸用手比劃出一個長方形,“有,有圖書,還有玩具。”
“這樣啊。”王愆旸還是沒聽懂,但還是點點頭,“幾點來的?”
“八,八點三十分。”
也就比王愆旸早到了半個小時。
王愆旸看着元幸的小腮幫一動一動的,突然很想戳一戳,他忍下這個沖動繼續問:“吃早飯了嗎?”
元幸早上一般不吃飯,即使是生病那會兒開心先生囑咐他說要一日三餐定時吃,他還是沒有吃,只會在餓的時候吃一顆糖。
于是他點了點頭,看着王愆旸:“吃……”
然而後半句收尾的“了”還沒來得及說出來,他那誠實又不争氣的肚子十分拆臺地“咕嚕咕嚕——”了幾聲。
羞的元幸的臉直發燙,但還是要用堅定的眼神看着王愆旸,好像這樣就能欲蓋彌彰似的。
正巧此時那位逢光的年輕人走了過來,王愆旸轉頭問:“我能帶他出去一趟嗎?小孩早上沒吃早飯。”
“這……”年輕人遲疑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但是早上的工作量一定要完成。”
“這個沒問題。”王愆旸颔首,“一會兒我會幫他。”
然後他就帶着元幸出了逢光的小院子,留年輕人盯着大門直嘀咕這位王姓的合作方和這個小孩到底什麽關系?
附近有一家口碑不錯的早茶店,王愆旸的車就停在不遠處,他打算帶元幸去吃早茶。
但剛走過一個路口,等紅綠燈時,元幸的目光就被街辦的一個小推車吸引了。
小推車賣的是雞蛋灌餅,噴香酥脆的餅皮裏打入一個雞蛋,翻面再煎炸幾下,金燦燦的蛋黃就印在上面,刷上醬料夾上生菜和裏脊,饞得元幸的目光一錯不錯地黏在上面。
見身邊的小孩眼巴巴地看着雞蛋灌餅的攤子,王愆旸無奈地笑了笑。
他問元幸:“想吃那個嗎?”
元幸沒點頭,小心翼翼問:“可,可以嗎?”
王愆旸一瞬間有點心疼,直接領着人到了攤前:“當然可以,在你這兒沒什麽是不可以的。”
元幸沒聽懂後半句的意思,只知道自己要有香噴噴的雞蛋灌餅吃了:“謝,謝謝你,開心先生。”
看了眼菜單,王愆旸給元幸買了豪華版雞蛋灌餅,除去灌了兩個雞蛋外,還把能夾的那些都夾了進去,什麽雞柳烤腸裏脊豆皮土豆絲,統統都買給小元幸吃。
最後元幸得到了一個比自己的臉還大的雞蛋灌餅。
熱乎乎的早餐捧在手裏,元幸眨了眨眼,不知從何下口,他猶猶豫豫地看了眼王愆旸:“太,太多了,吃不完。”
王愆旸一手拿着幾張餐巾紙,另一只手裏拎着杯從隔壁攤子買來的熱豆漿,紮上吸管:“不多不多,這麽瘦,多吃點兒才能長個兒。”
元幸咬了口酥脆的餅皮,小聲說:“我不矮。”
一月份的早晨溫度不高,即使太陽已經鑽了出來,說話的時候還是能看到呼出的白色哈氣。
陽光透過稀薄的雲層斜斜地打下來,在空氣中拉出一道一道光芒,把兩人的影子從街邊小攤拉到斑馬線上,一長一短兩個影子,融進了灰塵和陽光,像一幅冬日的繪本一樣。
王愆旸看着元幸一口一口咬着雞蛋灌餅,吃得像個小倉鼠一樣,時不時眨眨眼睛,長長的羽睫一顫一顫,從心底生出莫大的滿足感,甚至想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怕他噎着,王愆旸把涼了一些的豆漿遞到他嘴邊:“喝一口,小心燙。”
元幸愣了一下,盯着吸管看了兩秒,低頭湊上去喝了一小口豆漿。
王愆旸心裏頭瞬間更加滿足了。
又吃了沒幾口,元幸終于停下了一直咀嚼的小腮幫,有點為難地看着手裏還剩一多半的雞蛋灌餅。
有點吃不下了,但這是開心先生買給自己的雞蛋餅,不能浪費糧食的。
于是他又強迫自己吃了兩口,強迫自己下咽,吃一口餅要就着喝三四口豆漿才能咽下去。
王愆旸似乎看出他的為難,主動問:“吃飽了麽?”
元幸臉上帶着一點餅渣,小幅度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沒,沒吃完。”
“不,不過,我可以帶着,等中午再吃,不浪費農民伯伯門,辛,辛辛苦苦種的糧食的。”元幸又急忙補充道,一邊說還一邊把手裏袋子給系上,想揣進口袋裏。
“嗯,吃不下了就給我吧。”王愆旸徑直伸手拿過剩下的雞蛋灌餅,還和元幸的手輕輕蹭了一下。
只見王愆旸解開元幸在袋子上系的小蝴蝶結,把裹着餅的紙往下撕了一些,就着元幸咬過地方咬了一口,沒一會兒就把元幸剩下的部分給消滅掉了,包括剩下的大半杯豆漿。
他慢條斯理地用紙巾擦了擦嘴,然後又取了一張幫元幸擦掉嘴邊的餅渣:“小元幸說的很對,不能浪費農民伯伯辛辛苦苦中的糧食。”
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雖然是元幸吃剩下的,但王愆旸并不嫌棄,甚至還在雞蛋灌餅裏品出一絲奶味兒,想來應該是小家夥剛剛吃的牛奶糖。
也可說是,只要是元幸的,他都不嫌棄。
元幸不懂在成年人的世界裏,一個人願意吃你剩下的餐點,和你用同一個吸管代表着怎樣的暧昧,他懵懵懂懂的心裏只有兩個想法。
開心先生真好,都不浪費農民伯伯的糧食呢。
開心先生吃東西好快呀,嗷嗚嗷嗚就把我吃不完給吃掉了。
街邊除了雞蛋灌餅和豆漿外還有些賣其他吃食的小攤子,什麽油條豆汁豆花,應有盡有。
兩人沿着回去的路走着,王愆旸問:“還有其他的想吃的嗎?”
“沒有了的。”元幸老老實實搖搖頭。
“那就好。”王愆旸有意吧步子放得十分緩慢,好讓元幸可以跟上自己的步伐。
走過一個轉角,王愆旸問:“小元幸,你怎麽會在那裏工作?火鍋店的工作呢?”
“火,火鍋店的還在的。”元幸說。
王愆旸追問:“那現在這個裝禮物的呢?”
元幸不想告訴王愆旸自己沒錢了,因他怕對方會和玥玥姐一樣,不由分說地拍胸脯說借錢給自己。
想來想去,元幸只好編了個他力所能及的瞎話:“我的房子的錢,比原來多了,所以來這裏裝禮物。”
元幸說謊話的時候是不口吃的,但是王愆旸不知道這點,他只知道元幸不聽話的時候威脅一下就好了。
于是他嗯了一聲,和元幸一起繼續往前走。
到了逢光的門前時已是十點一刻,距離元幸早上下班還有兩個多小時,王愆旸讓元幸帶着自己一起上樓,脫下大衣卷起裏面的袖子,打算和元幸一起工作。
工作內容不難,但就是要經常彎腰,要不是王愆旸平時勤于鍛煉,否則老胳膊老腰都要交代在這裏。
圖書有粉色的和藍色的,他休息時随意拿過一本藍色的書,發現裏面沒有字畫,想來應該是給盲人小朋友準備的書。
剛把書合上,王愆旸就聽元幸問:“開,開心先生,這本書是什麽呀?裏面怎麽,什,什麽都沒有?”
王愆旸複又攤開這本書,遞到元幸手下:“你把手放在上面摸摸看?”
元幸聽話地将左手放在書頁上,感受到手下密密麻麻的凹凸不平,驚喜道:“上面,上面有,有……”
他“有”了大半天沒有出後半句話,想不出這怎麽形容。
王愆旸一笑,合起書:“這是盲文。”
“盲文?”元幸歪了歪腦袋。
“就是盲人們能讀懂的文字,眼睛看不見的人。”王愆旸解釋道。
“這樣呀。”元幸複又低下頭,将手裏的禮物袋紮進,也不知到底有沒有聽懂。
王愆旸停下手中的動作,看了元幸幾眼,取過一本粉色的書,攤開後,書內是一幅幅彩色的水彩畫,畫着各種小動物,配着各種溫馨的文字,标注着拼音,暖洋洋得像透窗而來的日光。
“元幸。”王愆旸突然出聲。
“嗯?”元幸回頭看了看他,軟聲問,“怎麽了呀?”
“你想聽故事嗎?”王愆旸翻看着手裏的繪本,一束陽光正好打在他手邊上。
“唔……”元幸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低頭繼續裝禮物,“工作,工作要幹不完了,開心先生你要是想讀的話,就,就小聲一點吧。”
王愆旸一愣,沒想到這小家夥這麽不解風情,不過他也能理解,只好笑了笑,合上書,繼續幫元幸工作。
以後有機會的話再念吧,可以的話,讓這個小家夥自己念。
不到十二點半,兩人就裝完了這一整屋的禮物,看着擺放得整整齊齊的禮物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齊齊滿足地在滿室陽光裏伸了個懶腰。
然而才休息了不多時,他的手機就唱起歌兒來,是下午要去上班的鬧鐘響了。
于是元幸急急忙忙地起身,背上小獅子的熱水壺,拿起自己的圍巾和帽子:“開,開心先生,我要去上班了。”
“這麽急嗎?”王愆旸問,“我送你去。”
元幸匆忙将圍巾在自己脖間纏繞了一圈,讓帶着流蘇的末端垂在胸前:“不,不用了開心先生,你給我買了早,早飯,還,還幫我抓禮物,已經,很謝謝你的。”
“我送你。”王愆旸又重複了一遍,不容置喙。
他明白元幸不想給別人添麻煩的心思,但王愆旸不想成為別人。
礙于現在的階段不好表明心情,王愆旸只好減去他的心理負擔,道:“一起吧小元幸,我也是要去工作的,就在你們附近,我順路。”
元幸沉默了一會兒,這才松口答應:“那,那好的吧。”
一同告別逢光的理事,王愆旸發動了車子,一路綠燈暢通無阻地到了商圈附近的路口。
“我,我就在這裏下來吧,謝謝你,開心先生。”元幸說着就要去拉車門。
“元幸。”王愆旸叫住他,“等等。”
待元幸回頭後,只見王愆旸朝自己伸出手,幫他把帽子往下拽了些,護住露在外面的耳朵,然後收回了手。
但緊接着又将手伸過去,食指和拇指捏住自己的臉頰肉,溫熱的指腹微微朝中間靠攏,然後,輕輕朝下揪了揪。
軟綿綿的像棉花糖一樣。
“行了。”王愆旸心滿意足地收回手,将那盒一直放在車上的糖放在元幸手裏,“去上班吧,過馬路小心車。”
元幸依舊不懂這個捏臉的暧昧意味,只站在街邊不解地看着王愆旸離開的車子,然後伸手捏捏自己的臉。
王愆旸送走元幸後并沒有去上班,而是返回了逢光。
理事看到他又回來後有些詫異:“王先生怎麽?”
王愆旸直奔主題問:“逢光基金會救助的智殘兒童恢複率如何?”
理事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先天性和後天性的恢複率有所不同,先天的概率低一些,而後天的概率相對性會高一些。”
聞言,王愆旸有些許慶幸。元幸是因為高燒導致的智力殘疾,應屬于後天性智殘,這樣來看還是有幾率恢複的。
不過,逢光基金會的救助對象均為未成年人,沒有說像元幸這樣已經21歲的了。
他又問:“那如果是年滿18歲的成年人呢?”
理事也是個聰明人,直接聽出王愆旸話裏的的意思:“您是想幫剛才那位元先生問嗎?”
張玥把元幸介紹到這裏來的時候,已經告知他元幸的情況特殊,讓他多擔待着點,所以理事是知道元幸智殘的事情的。
“嗯。”王愆旸攥緊了手,點頭,“像他那樣的,有多大幾率能恢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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