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我知道錯了,你輕點……

下班高峰,車流緩慢,顧禮洲抵達警局時,已經過了五點。

鐘未時就跟被老師留下來罰抄的小屁孩兒一樣撅着屁股趴在桌上寫檢讨。

李老捧着茶杯,坐在邊上指指點點:“再從這個事件可能引發的後果上好好剖析剖析。”

“哦。”鐘未時寫不出作業,抓耳撓腮的,臉上寫滿了焦灼和委屈,就盼着顧禮洲能快點把他領回去。

這他媽太痛苦了!

李老不厭其煩地向他科普法律常識。

“在我國,私家偵探的這種職業是不合法的,任何個人和組織沒有經過授權不能調查他人。非法獲取,出售個人信息或者行蹤信息,通信內容,都屬于犯罪行為!”

“要是萬一你拍的這些內容,流了出去,可就不只是罰你錢這麽簡單了啊……”

鐘未時被“犯罪”兩字吓得一哆嗦,“我我我,我沒,我沒有,絕對沒有!……”

“是嗎?”李老眯縫着眼睛,“是沒有還是沒來得及啊?”

“絕對沒有!!!”鐘未時吼了一聲,豎起三根手指,“我發誓!我要是倒賣那些東西,我這輩子都當不了大明星!”

“沒有就好。”李老敲了敲桌上的檢讨書,“我就是在這兒提醒提醒你——任何事情,三思而後行。做人萬萬不可以貪婪無度。”

鐘未時猛點頭。

“剛剛讓你抄的八榮八恥抄完了嗎?”

“還,還沒。”

“那繼續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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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能背出來了還要抄啊?”

“你都能背出來了為什麽還犯錯?”

“……好吧。”

鐘未時感覺自己最近大概是碰上水逆了,幹啥都倒黴。

顧禮洲交完罰款進門時,被一個值班小警員攔住:“找誰?”

鐘未時唰一下扭過頭,跟看見救星似的,雙目放光,嘴角微翹,活像是一只迎接主人的薩摩耶。

顧禮洲唇角一勾:“我找我兒子。”

鐘未時的那句“你終于來啦”卡在了喉嚨裏沒噴出來。

“瞪什麽瞪,剛電話裏喊得那麽起勁,這會又不想承認了?”顧禮洲笑着走過去,揉了揉他腦袋,“抄完了沒有?”

鐘未時煩躁地撣開他的胳膊,“還沒呢。”

這會趕上飯點,接待室裏的人都已經走光了。

顧禮洲的胳膊撐在桌上,低頭看見了一封小學生字體的檢讨書。

鐘未時搶在他伸手之前把檢讨書塞進懷裏。

顧禮洲莫名地笑了起來,“字寫成那樣,給我看我都嫌費勁呢,有什麽可藏的。”

鐘未時哼了一聲,很用力地把檢讨書夾在大腿內側。

頭頂的白熾燈泡有些耀眼。

男孩歪着腦袋趴在桌上,繼續抄寫八榮八恥。

從坐姿到握筆姿勢就沒一樣是對的,發旋邊上一撮呆毛蜷曲上翹,看背影就像是趴在課堂裏昏昏欲睡的高考生。

顧禮洲的手掌搭在他後腦勺上,想撫平那一撮呆毛,結果一按下去,就又翹了起來。

某人還不識好歹,一臉別扭:“幹嘛啊?動手動腳的,這裏是警局,小心我告訴警察叔叔你騷擾我。”

顧禮洲往他呆毛上扇了一掌,鐘未時擡手按住了自己的後腦勺,右手奮筆疾書。

“還有多少?”顧禮洲湊上去問。

鐘未時從上到下數了數,苦不堪言,“三十遍。”

顧禮洲将凳子拖到他邊上,又從筆筒裏抽了支圓珠筆。

鐘未時這才嘿嘿一笑,把A4紙分給他一張,“謝啦!”

顧禮洲單手支着腮幫子,轉筆轉得潇灑自如,“叫聲爸爸,我就幫你抄。”

鐘未時咬着後槽牙,“你這是當爹當上瘾了!?”

“啊。”顧禮洲一挑眉,“就像剛才電話裏那麽叫,要是再嗲一點……”

話音未落,鐘未時一掌推開他,“滾滾滾滾滾!”

“不孝子。”顧禮洲提筆敲在他腦門上,“利用完我就算完事兒了?”

鐘未時“嗷”了一聲,“疼啊!”

“少在那裝可憐,我都沒使勁。”顧禮洲一把捏住他下巴,往自己那側一掰,發現他的右臉頰上的确有好幾道血印子,像是被貓爪子撓了。

顧禮洲掀起他劉海掃了一眼。

一張俊臉慘不忍睹。

皮膚紅腫,額角還有淤青,剛才敲到的地方大概是那淤青的位置。

“被那姑娘撓的啊?”

“啊,不然還能自己摔的啊。”鐘未時別過臉,摸了摸下巴。

“就你那智商,可說不一定。”顧禮洲笑着說。

鐘未時白了他一眼,“你就知道幸災樂禍。”

二十分鐘後。

顧禮洲幫忙罰抄的那十五遍因為字跡過于好看被李老當場撕毀宣布無效。

鐘未時哭喪着臉又補抄了十五遍,走出門時餓得前胸貼後背,滿腦子就兩字:後悔。

而他那個幸災樂禍的‘爹’,站在公安局門口玩手機,手裏還拎着一袋子東西。

鐘未時走過去,好奇地低頭掃了一眼,“什麽玩意兒啊?好吃的?”

“是啊,好吃的。”顧禮洲将手機收了起來,“拿去吃吧。”

鐘未時接過一看,裏面都是些消炎活血的藥物和軟膏。

“謝謝”兩字都還沒來得及蹦出口,顧禮洲又接着問:“自己能上藥嗎?你那傷口要是不處理一下可能會留疤。”

鐘未時吓得一愣,“不會吧!我是偶像系實力派哎。”

小畜生長得是好看,但顧禮洲聽見偶像這倆個字還是忍不住笑了,“不會什麽不會,爸爸還會騙你不成?”

“……到底有完沒完!”

“沒完,記得先用碘伏消個毒……”顧禮洲想了想又說,“算了算了算了,還是我幫你上吧,一會手抖了進眼睛,就只能走蛋黃派路線了。”

語氣算不上溫柔,甚至還有點欠揍,但鐘未時感覺自己的心髒快被泡軟了。

活了二十多年,碰到過形形色色的人,但沒有哪一個像顧禮洲這樣,細心,周到,和善,大方……哪怕他沒有工作,懶懶散散,這些小小的細節還是會讓人覺得他這個人很可靠。

‘顧禮洲’這三個字,也是他在無助時第一個想到的名字。

“那邊有椅子。”顧禮洲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人民公園。

比起上藥,鐘未時覺得自己現在更需要來點食物。

再不吃點東西他恐怕會昏死在馬路——為了搞情報,他從中午一直忙到現在,從酒店忙到警局,完全沒有進食,剛才聞見值班小警員打包的一份木桶飯,饞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然而顧禮洲健步如飛,他只好跟上去。

小公園的長椅上,兩道身影挨坐在一起。

顧禮洲拆開一瓶碘伏,耐心地看了看使用說明和生産日期,然後取出一根棉花棒。

“閉眼。”

鐘未時剛閉上眼睛,就感覺有一只大手将他的劉海全都推了上去,溫熱的掌心壓在他的額頭。

“嘶嘶嘶——”腦門上一陣涼意,他反射性地向後躲了躲。

“嘶什麽嘶,我就碰了碰,還沒壓實呢。”顧禮洲捏着棉簽棒的手又繞到後邊扣住了他的後腦勺,往自己跟前一帶,“別動。”

“你輕點啊。”鐘未時閉着眼睛沒有安全感,老擔心他下手沒輕重,“別壓實,就輕輕的。”

“怕疼?又不是小姑娘,這點小疼都受不了?你偷拍人家的時候膽子不是很大嗎?犯了錯誤就要接受懲罰,不然長不了記性。”

鐘未時扁了扁嘴,求饒似的語氣,“我知道錯了,你輕點……”

顧禮洲勾唇一笑。

說是說懲罰,但他上藥的手指抖得不行,特別是擦破皮膚的地方,生怕真弄疼了小朋友。

替別人上藥比給自己上藥恐怖多了。

鐘未時的右眼閉着,左眼睜開一道小小的細縫,顧禮洲擦藥時的表情凝重到仿佛是在做一臺不得了的手術。

看見他的嘴唇一點點靠近,鐘未時吓得趕緊閉上了眼睛。

溫熱的呼吸從臉頰掃到眼尾,塗過藥水的地方感覺涼涼的。

耳畔還有路人經過,踩在枯葉上的沙沙聲。

鐘未時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薄荷味,像極了小時候吃過的某種水果硬糖。

葡萄還是水蜜桃?

注意力完全都在別的地方,傷口的刺痛感也變得微乎其微。

“別睜眼啊。”顧禮洲說。

鐘未時以為他要貼創可貼,抿嘴笑笑,特別乖順地“喔”了一聲。

下一秒,聽見了相機的咔嚓聲,以及顧禮洲肆無忌憚的笑聲, “還偶像派呢,簡直醜爆了哈哈哈哈哈——等将來你火了以後我一定要把這張照片放出來給你的粉絲們看。”

“……”鐘未時攥緊了拳頭。

穩住穩住。

殺人犯法。

皇甫強他們各個都是被爸媽拎着耳朵帶回家的,一頓毒打少不了,生日聚會的事情只能推遲到陽歷再過。

“我就請你吃頓晚飯吧,你想吃什麽?”鐘未時把藥盒全都裝好塞回袋子裏。

顧禮洲:“随便。”

随便的後果當然就是被鐘未時帶進一家看起來就是食品衛生不合格的蒼蠅館子。

牆上滿是油煙,但看起來生意不錯,十來張方桌根本不夠坐。

好幾個光着膀子的男人圍坐在一起,邊喝酒邊抽煙,桌上的龍蝦已經剝掉了一大盆,坐姿張揚,就差沒整個躺椅在那擺着。

整間屋裏就那一桌最鬧騰,店裏的幾個夥計忙得汗流浃背。

老板娘熱情地招呼:“随便坐随便點啊,看好了叫我。”

“那那那!”鐘未時看見一對起身離開的情侶,趕緊推着顧禮洲的肩膀過去搶位置。

大概是聞見了飯菜的香味,顧禮洲的肚子也不争氣地叫了兩聲。

“你也餓了啊?”鐘未時嘿嘿一笑,把菜單推給他。

“廢話,我從一早上到現在都沒吃東西呢。”顧禮洲說。

“不會吧……”鐘未時一臉鄙夷,“你不會是為了蹭我一頓飯餓到現在吧,你可夠牛逼的。”

“你以為我是你啊!”顧禮洲揚起菜單就想往他腦門上砸,不過這次适時地收住了。

“我昨晚上失眠,今天起晚了,你打我電話那會,我剛醒沒多久呢。”顧禮洲解釋道。

“失眠?你為什麽會失眠啊?是不是年紀大了都這樣?我奶奶好像也這樣。”鐘未時一連串地問着。

顧禮洲打人的動作勢如閃電。

“嗷。”鐘未時揉揉腦袋,趴在桌上,“為什麽失眠啊?是因為找不到滿意的工作嗎?”

顧禮洲:“看到你太煩,每天都在想着怎麽把你分屍了。”

鐘未時趴在桌上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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