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老男人吃醋

廣場上的風,有點喧嚣。

顧禮洲是被鐘未時從背後抱住拎過去的,路上行人紛紛側目,他往花壇邊上挪過去,遠離三輪車,同時一手玩手機,一手遮住自己的臉,完美地呈現出一種’我根本不認識他們‘的效果。

強子他們正在熱烈商讨如何快速有效把這些玫瑰銷售出去的方法,四個腦袋湊在一塊,聲音不大不小,顧禮洲剛好能聽見。

強子:“我覺得還是找塊大點兒的白布比較好,就寫上那種類似’老婆死了,留下我孤身一人,家裏孩子身患絕症,需要一大筆治療費用,只能幫花店賣花籌錢‘的文案,然後跪在地上,越可憐越好的。要營造出一種我是好男人可命運卻對我們好男人太苛刻的感覺。”

大非:“哇,強子你好有想法。”

顧禮洲:“…………”這就是他不敢靠近的原因,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事情的走向一定會超乎他的想象!

好想回家一個人寂寞地看恐怖片!

阿偉激動地直拍大腿,“強子你簡直太有才了!那誰來跪着?”

強子:“啧,我不行,我長得太野蠻,不夠卑微,要不偉哥你來,光看着你的臉我就覺得命運很殘酷。”

阿偉:“……”

大非:“我覺得還是長得帥的比較吸引人,我和未時一起跪好了,我可以扮演他那個從村裏走出來的貧窮表弟,為了孩子,一起乞讨。”

強子豎起大拇指:“我相信你和時哥的演技。”

鐘未時難得在被人這麽一通誇的情況下還能保持清醒:“你們忘記在局子裏的時候李老說過的那番話了嗎?堅決不能幹壞事。”

“乞讨怎麽能叫壞事呢?我又沒殺人放火,也沒危害到大家啊,況且我這不是一般的乞讨,我還送花啊,等價交換。”強子擰着眉。

“總之利用別人的善良來滿足自己的欲望就是不對!我不幹!”鐘未時的語氣裏充斥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顧禮洲欣慰地勾了勾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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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鐘未時不是難兄難弟裏頭年紀最大的,但他說話卻總有種’我是老大‘的強大氣勢,他不幹,其他三人自然也都放棄了這個卑微的計劃。

“主要還是得吸引大家的目光,”鐘未時作為一個有豐富打工經驗的小演員,一通分析道,“這樣,強子,你試試看能不能把你那幫狐朋狗友叫出來。”

強子:“我的狐朋狗友都在這兒了啊!”

顧禮洲笑得不能自已,很快他又意識到了什麽,收住了笑容。

好想回家!

鐘未時扁了扁嘴:“不是我們,是你群裏那些的那些朋友,我們一會要營造出一種’哇,他們賣的花真的又便宜又好看不買就是虧了‘的效果。”

“具體怎麽營造呢?”阿偉還是有點茫然。

強子最先領悟:“你傻啊!就是請托呗!”話音一落,他立馬上微信呼叫。

很快就有人回複說現在就出門趕過來。

顧禮洲是個不愛麻煩別人的人,所以這種一呼百應的操作令他感到驚奇甚至有點感動。

這是一種怎樣的患難與共社會主義兄弟情!

強子那些趕熱鬧的朋友陸陸續續來到廣場,按照事先安排的那樣,十來個人将三輪車圍城一個圈,挑挑揀揀。

不出所料,很快就有人躍躍欲試地擠進圈裏。

“這花怎麽賣啊?”

阿偉生平第一次在這麽人聲鼎沸的地上做生意,激動到語無倫次:“八八八,八塊錢一朵!”

“這麽貴?”男孩轉身走了。

“哎哎哎,”阿偉毫無尊嚴地降價,“六塊錢一朵!六塊錢一朵!”

“我只有三塊。”男孩從兜裏掏出三個鋼镚。

“微信支付寶也行的。”強子趕緊說。

男孩白了他一眼:“賣不賣?不賣拉叽吧倒!”

嘿!——

這小東西年紀不大脾氣不小!強子撸起袖子,露出性感的3D紋身,氣勢十足道:“你剛那什麽态度啊?有種你再說一遍!”

那男孩明顯被他吓到了,愣了好幾秒才猶猶豫豫地說:“我就三塊了,手機沒帶出來。”

強子抽出一朵玫瑰遞給他:“要尊重勞動者知道不?”

“知,知道了。”男孩接過玫瑰跑開了。

阿偉拿着第一筆收入,指尖顫抖,喜極而泣:“一會我請大家吃夜宵!”

顧禮洲一桶涼水潑上去:“才三塊,就算是礦泉水都不夠請。”

衆人:“呿!”

很快,接二連三的生意就自動找上來了,有男的給女的買玫瑰,也有女的給男的買玫瑰,還有女的給女的買,甚至還有男的給男的買……

顧禮洲靈光一閃,抽了支最漂亮的香槟玫瑰壓在嘴邊嗅了嗅,學着阿偉的樣子,小心翼翼地給玫瑰花包裝打蝴蝶結。

“幹什麽幹什麽!別瞎弄,還要賣錢呢!折了怎麽辦?”鐘未時一把奪過又插了回去,“你負責收錢就行了。”

試圖耍浪漫的老男人:“……”

随着微信支付寶餘額不斷飙升,大家臉上洋溢出了豐收的喜悅。

大非臨時有事要回家,強子将他送到車站,回來後繼續大聲吆喝。

“花圃老板跑路,玫瑰花特價甩賣了啊……情人節,有情人的給情人一個驚喜,沒情人的就給自己一個驚喜……買到就是賺到。”

“買到就是賺到。”鐘未時負責和聲。

有幾個學生樣的小屁孩走過,手裏捏着雞柳,一股香味在空氣裏彌漫開來。

顧禮洲瞥見小朋友盯着雞柳吞了吞口水。

“想吃嗎?我去給你買。”

“嗯嗯!”鐘未時笑得跟條薩摩耶似的猛點頭。

顧禮洲給大家一人買了一份,鐘未時坐在三輪車上插着吃。

“飲料要嗎?”顧禮洲又遞了罐可樂過去。

鐘未時單手打開,含糊不清道:“還是你懂我。”說着還把手上那兩根喂到他嘴邊,“你吃不吃?”

顧禮洲頓時眉開眼笑地張開嘴。

哄小朋友果然還是得靠食物。

這時,有幾個人從對面的飯館裏走出來。

鐘未時的視線和其中一個女孩對上,那女孩還盯着他面前的花看了好一會,他感覺她應該會走過來。

可惜沒有。

他有一點點失望。

那女孩走到一輛白色越野車旁,打開車門後又和幾個朋友打了個招呼,往回走了過來。

鐘未時趕緊笑臉相迎,“買花嗎?”

“這花怎麽賣的啊?”那女孩問。

“紅色的六塊錢一朵。”

女孩的幾個朋友們也一起走了過來:“筠筠你要買花啊?”

這幫人年紀有大有小有男有女,年紀最大的女人看起來得有四十歲了,和他對視的那個女孩大概二十五六歲左右。

鐘未時推測他們大概是下了班聚餐的,忙招呼道:“買多的話可以優惠一些,這花放水裏養着,能放一周呢。”

“那幫我包一束吧。”那個叫筠筠的女孩說。

“要多少?”阿偉問。

女孩想了想:“我放花瓶裏的,不需要太多,大概二十支左右吧。”

阿偉見到漂亮姑娘就忍不住閑聊,“你長這麽好看今天沒人給你送花麽?”

“沒人追呗。”女孩回過頭問,“你們要嗎?我給你們也買點兒吧,養家裏挺好看的。”

那女孩還挺風趣健談,還會表演魔術,當着大家的面把一朵玫瑰給變沒了。

鐘未時驚訝道:“厲害啊,怎麽變的啊?”

“想知道?”女孩一挑眉,“你加我個微信我就告訴你。”

“喔~~~~~”周圍一幫人紛紛開始起哄。

顧禮洲抱着胳膊冷眼旁觀,他挺佩服這姑娘的膽量,同時也猜想鐘未時應該不會讓一個小女孩在這麽多人面前下不來臺。

果不其然,小朋友在收完錢後,摸出了衣兜裏的手機。

那姑娘還沒來得及點開微信,就被一道突兀的聲音給打斷了:“你們在這兒幹嘛呢?誰允許你們在這兒賣東西的?”

——是三個巡邏的城管。

阿偉吓得不輕,“這兒不能賣嗎?不好意思,我們馬上走馬上走。”

其中一個寸頭城管握住把手:“三輪車留下,明天到城管大隊來領。”

車上還有上千多花沒賣,就這麽付之東流回去一定被家裏人砍死,阿偉撲通一聲跪下了,演技上線:“大哥大哥,我們家裏上有老下有小的,全靠這些花來維持生活,今年原來承包我們花田的那個婚慶公司倒閉了,我們種了好幾十畝地的玫瑰花都沒處賣,我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啊……求求你們放過我們這一回吧。”

顧禮洲躲在鐘未時背後笑得渾身都在顫抖。

為什麽這世界上會有這種奇葩存在啊?

其中一個估計是剛上任沒多久城管,年紀看着很小,他滿懷同情道:“要不然我買你幾朵吧,這個怎麽賣啊?”

耀武揚威的那個寸頭城管嚴厲地瞪了他一眼,小城管只得退回去,還剩下那個城管則一直在拍照取證。

顧禮洲趕緊将圍巾往鐘未時的腦袋上一挂,遮住了他的臉。

“你這是擾亂社會治安,你看看你們一幫人堵在這裏像什麽樣?趕緊給我收拾收拾走人!這裏不允許擺攤的不知道嗎?”

阿偉從地上爬起來,連聲說好,可城管依舊是握住了他的三輪車不放,“你明天到大隊裏交了罰款再拿!”

強子撸起袖子,“憑什麽啊?這路是你開的?為什麽大媽們能在這兒跳廣場舞,我們就不能在這兒賣花啊?”

“規矩就是規矩!”寸頭城管二話不說,按下對講機說道,“中越南廣場這邊,趕緊派輛車過來,裝輛三輪車。”

“卧槽!”強子扔下手裏的玫瑰,挑釁道,“老子賣不賣關你什麽事兒?我他媽怕你不成啊!”

鐘未時見勢不妙,趕緊伸手拉住強子,可惜已經來不及。

強子那一掌出去,猶如排山倒海,寸頭城管直接從三輪車上倒了下去,他勉強站定,還沒來得及說話,強子再次沖他胸口用力一推。

“我操 你媽的,別給臉不要臉啊!”寸頭大吼道。

這寸頭城管的面相一看就不是什麽善茬,這一推搡,戰事一觸即發。

原本擠成一圈的圍觀群衆尖叫着退開到安全距離。

強子和寸頭扭打成一團,實力不相上下。

鐘未時見狀趕緊把不明所以的阿偉推上三輪車,“趕緊跑啊還看個屁!”

顧禮洲幫忙撥開人群,阿偉瞬間領悟到了強子的用意,雙腿一蹬。

“欸!——不準跑!”小城管吹了聲口哨,“停下來!”

阿偉哪管三七二十一,雙腿就跟按了馬達似的,蹬得飛快,往昏暗的小巷裏沖去。

小城管騎上電動車去追阿偉。

阿偉一走,鐘未時就轉身去攔強子和寸頭,他可不想再被拉去警局見一次李老了。

寸頭身材魁梧,在二對一的情況下強子明顯落入下風,臉上已經被扇了一掌,雙目赤紅地去踹寸頭,顧禮洲從身後抱住他,拼命往邊上拉,“你別惹事!”

寸頭反倒借機揍了強子一拳。

那一拳剛好揮在強子的肚皮上,顧禮洲離得很近,他甚至聽見了強子痛苦的呻 吟。

“操。”鐘未時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一拳頭揮出去,他就真的忍不住了。

大家都能感覺到強子是故意引開那幾個城管才嚣張挑釁的,壓根就沒真動手打人,而那城管的一拳頭下手可是要人命的力度。

強子五髒六腑一時間疼得抽抽,龐大的身軀彎折下去,蹲在地上。

鐘未時拎着寸頭的後頸,以牙還牙地打在他肚子上,這時另一個城管拎着個安全頭盔,照着鐘未時後背砸過去。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顧禮洲當時是正對着鐘未時的角度,他明顯看到鐘未時肩膀一顫,眼睛閉了閉,睜開時瞳孔放大,那是劇烈疼痛的生理反應。

邊上群衆的尖叫聲都因為這一下而拔高了許多,有幾個男人分別将寸頭和強子拉開一定距離。

顧禮洲原本還在想着怎麽冷靜地處理這件事情,能躲就躲,不能躲就道歉,可當他看到城管對着鐘未時的側臉再一次揚起頭盔時,就徹底地失去了理智。

他的腦子在剎那間短路,身體完全掌控了腦子,沖上前擋了一下。

當時他腦海裏就剩下一個念頭:鐘未時的臉絕對不能受傷。

頭盔掉到地上,玻璃碎了。

鐘未時偏過頭,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一張臉。

在大家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強子脫下外套從後邊勒住了城管的脖子,奮力向後拖拽,嘴上罵罵咧咧:“動我兄弟,活膩歪了吧?”

就在戰況以一個不可思議的方向發展時,一輛白色越野忽然沖到他們跟前剎了車,駕駛座位置探出一個腦袋,“上來!”

是剛才買花那個姑娘。

“快啊!”

鐘未時身輕如燕地跳上車,身後是寸頭撕心裂肺的咆哮聲,大概是讓他們等着之類的。

那一霎那他感覺自己巨像警匪片裏制毒販毒被警察包圍又被小弟拉着逃命的黑幫老大。

酷啊!

直到他發現後上車的顧禮洲沒關上車門,他才緊張兮兮地越過身去把車門帶上了。

“你手沒事吧?還能動嗎?”

顧禮洲替他攔下的那一下傷到了小臂,借着路燈的光亮隐約能看見他的左臂腫起來一塊。

摸上去酸酸漲漲,還有刺痛感。

“能麻煩開個燈嗎?謝謝。”鐘未時問。

燈光亮起,鐘未時才發現顧禮洲臉色蒼白,鼻尖有汗。

“很疼?去醫院拍個片吧。”他緊張道。

顧禮洲這回沒說話,強子從副駕駛轉過頭看了一眼,問那女孩:“能不能麻煩你送我們到醫院,我給你轉車費。”

“不用,我本來也是這麽打算的。”女孩踩了一腳油門。

顧禮洲和強子一起挂了急診,一個照胳膊一個照肋骨,鐘未時坐在候診大廳的長凳上,跟虛脫了一樣,長長地嘆了口氣,從廣場到醫院,他的心跳就沒慢下來過。

強子在車上還能和那姑娘胡扯,估計是沒什麽大礙,他擔心顧禮洲的胳膊是不是骨折了。

沒想到賣個花還能跟城管幹起架來,人生果然處處是陷阱。

腦海中又一次浮現出了近在咫尺的那張臉。

他摸了摸腕骨邊的那根紅繩,在剛才檢查傷口的時候,他看見顧禮洲手上的紅繩也還在。

一次又一次的奮不顧身,讓他很難不去在意顧禮洲對自己的感覺。

這個時間的急診室外空蕩蕩的,只有幾個小護士值班。

外邊的天色已經黑透,鐘未時摸出手機,看到了群裏的新消息,阿偉說那個小城管放了他一馬,已經成功到家。

費半天勁折騰,錢沒掙到多少,倒是害顧禮洲和強子受了傷,阿偉相當過意不去,往群裏轉了兩個紅包,算是醫藥費。

鐘未時收下一個,轉發給了顧禮洲。

“你不用也拍個片子檢查看看嗎?”女孩走過來,遞給他一瓶礦泉水。

“謝謝。”鐘未時活動了一下上身和胳膊,“我皮厚,沒事。”

女孩笑了一聲,“我叫謝筠。”

鐘未時和她握了握手:“我叫鐘未時,未來的未,時間的時。”

“未時,你名字好特別啊。”謝筠坐到他身側,“你今年多大了?還在念書嗎?”

“沒,我在南湖話劇社工作,今年22,過完年就23了。”

“這麽小啊?”謝筠從包裏掏出名片遞過去,“我是千鴻影視經紀公司的。”

鐘未時接過名片一看,職位是副總經理,眼珠差點兒彈出來,他覺得謝筠的年齡應該沒有他看上去的那麽小。

謝筠開門見山:“我們公司最近正在籌拍一部青春校園網劇,《舊時光裏的秘密》不知道你聽沒聽過?”

鐘未時預感到對方遞給他名片的意思,但還是如實搖搖頭:“不好意思啊,我很少看校園類的電視劇其實。”

“沒關系,”謝筠笑笑,“實不相瞞,剛才在廣場上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感覺你很符合我心目中男主角的形象,笑起來挺有朝氣也很有感染力,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拍戲呢?”

顧禮洲從CT室走出來時,剛好看見鐘未時正春光滿面地在掃那姑娘的微信,氣不打一處來。

“你幹嘛呢?!”

背後靈一樣的聲音把鐘未時吓得雙手一抖,回頭道:“吓我一跳,你拍好了?”

“嗯,片子還要等一會出來。”

顧禮洲坐到兩人中間,餘光瞥見鐘未時手機上,好友添加成功。

心想這女的還真是锲而不舍,合着送他們來醫院的目的就是加好友,早知道還不如報警找警察呢。

謝筠起身道:“時間不早了,那我先回去了,拜拜。”

顧禮洲擰着眉毛偏過頭,看見鐘未時笑得跟條薩摩耶似的猛點頭:“拜拜。”

……

才拍個片子的功夫孩子就跟別人跑了。

老男人內心五味雜陳,腦海裏飄過一連串不雅的英文單詞。

整個候診大廳的氣溫仿佛驟降二十度。

鐘未時渾然不覺,轉過頭看見他手上已經包好了紗布,問道:“你手沒事吧?還疼嗎?”

“呵。”顧禮洲冷笑一聲,“你在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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