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出島歷練。原來他家拂月忐忑了一早上,是要找他說這事。

葉孤城的神色微微一松。這些年來, 他雖然是将拂月當做閨秀一般教養, 可是卻并沒有放松對她武藝的要求。畢竟從知道拂月是所謂的萬花天眷開始, 葉孤城便知道,這孩子不可能永遠被養在閨中。

她生而不凡, 卻注定是屬于這個江湖。這是他的拂月的責任,不容推脫,亦不容亵渎。所以葉孤城從未想過要阻攔拂月的步伐, 将她一生都困于白雲城。他一直有放手讓這孩子出門歷練的準備, 這些年來也确實準備得還算充分了——如今白雲城的勢力蜿蜒至中原, 葉孤城自信,無論拂月走到哪裏, 白雲城都是能給她庇佑的。

拂月的不舍溢于言表。此刻她不像是一個躍躍欲試的初出茅廬的江湖少年, 反倒是更像一個不舍離家的孩子。有這份眷戀, 葉孤城便覺得足夠了。

這是他養大的小姑娘啊, 年歲尚小的時候就本能的将白雲城稱之為“咱們家”。此後年歲稍長,也永遠眷戀着這個地方。葉孤城将拂月視作家人, 可是卻并不是不會隐隐擔憂。畢竟, 這些年來拂月的那個所謂的“姨姨”表現得再明顯不過, 而拂月的另一個血親雖然隐匿很深, 卻總會刻意流露出一些端倪。

而拂月卻從沒有讓葉孤城失望過, 稚子天真,可是她就是那樣全然的信賴着她的阿城,全然依賴着這座城池。拂月從來沒有說過白雲城對她來說是多重要的存在, 因為那是太自然的事情,就像她喜歡阿城一樣,雙方應該天然就懂,根本就無需她自己言明。

所以,對于葉孤城來說,這就足夠了。

看着拂月忐忑的目光,葉孤城擡手揉了揉她的發頂,輕聲道:“想去哪裏?”

方才還很是緊張的小女孩聽見葉孤城的問話之後驟然歡喜了起來,她抱住葉孤城的胳膊蹭了蹭,脆生生而又斬釘截鐵的答道:“江南!”

葉孤城微微挑眉,問道:“為何”

拂月笑眯眯的舀了一勺粥上黃燦燦的糖桂花,對葉孤城笑了起來:“張嬸說了,江南的桂花最好吃,我想去嘗嘗。”

居然是如此……葉孤城近乎想要失笑了。沒忍心告訴拂月——哪怕是在江南,桂花也是要講求花期的,如今才是陽春三月,哪裏會有盛開的桂花呢?暗暗搖頭,葉孤城重新給拂月夾了一塊米糕:“好生用膳。”

這真的是,白雲城中再尋常不過的一天了。只是因為拂月要出門,所以讓衆人的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了一些感慨。那種感慨大約是驕傲吧——他們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小女孩,終于也要走向更廣闊的天地,書寫自己的傳奇了麽?白雲城的諸位在為拂月高興的同時,卻也難免會擔心自家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

五味陳雜,只得暫且壓下。

拂月說是要自己出門歷練,還先對葉孤城報備了自己的目的地,然而她很快發現,自己出門前最需要搞定的并不是阿城,而是……那一城看着她長大的哥哥姐姐叔叔嬸嬸。

城中倒是沒有人要阻攔她,不過準備的行李,已然不能用誇張來形容了。第五次阻止了侍女姐姐妄圖将厚重的毛裘塞進她的包裹裏,拂月連連保證,說至多三個月,三個月之後她肯定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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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是陽春三月,所以……姐姐你真的不用給我帶毛裘的QAQ

忠叔到底是行走過江湖的,意外的沒有給拂月準備很多衣物吃食。不過忠叔,你足足塞給了自家小夫人準備了兩斤重的大額銀票,真的不是想把城主府都掏空麽?拂月苦着臉、抖着手的将那一疊以萬為單位,每一張十萬百萬不等的銀票還給葉孤城的時候,葉孤城沉默了一下,居然當真收回去了。

摸了摸小姑娘的頭毛,葉孤城無視了忠叔像是在看不負責任的男人一樣的憤怒的目光,對拂月淡聲道:“帶着玉佩就好,白雲城下每間分號的人與財都可以任意調用。”

而葉孤城所謂的那玉佩,自然指的是拂月和他的“定親信物”。

雖然拂月離島倉促,但是衆人的準備還很是周全的。到了第三日,還是原本想要再在白雲城勾留幾日的葉孤鴻自己請纓,信誓旦旦的保證将自家堂嫂安全的送到江南,拂月這才終于踏上了離島的商船。

“小嫂嫂啊,真是同人不同命嘤嘤嘤,每次我離家的時候都不見他們那麽熱情的,要哭濕枕頭了!要鬧了!”

十六歲的孤鴻少年在船艙之中抱着一個軟枕四處打滾,一身黑紫相間衣裙的少女端正的跪坐在一旁,撚着一根銀針在藥枕上練習。聽見葉孤鴻的哀嚎,拂月的視線從藥枕上移開,偏頭想了想,她從随身的荷包裏掏出了一丸藥遞給了他,軟軟的哄道:“吃,不要鬧。”

葉孤鴻不明就裏,不過還是乖乖的吃了下去。雪白的藥丸一入口,一股沁涼從鼻腔沖到腦門,舌尖上卻并沒有辛辣的感覺,只有一點淡淡的甜。就像是吃了一口甜津津的桃花雪,清涼而又惬意。

和葉孤城全然不似的圓滾滾的眼睛眯了起來,孤鴻少年舒服的哼唧了一下,砸吧砸吧嘴,摟着軟枕對葉拂月問道:“哎,這是小嫂嫂的新藥麽?怪好吃的。”

葉拂月也笑了起來,一雙杏眼就像是彎彎的新月,這會兒她紮下了最後一針,便也掏出一丸自己含在嘴裏,擦了擦手,拂月托腮有些含糊的對葉孤鴻翁聲道:“孤鴻,你說我真的能救人麽?懸壺濟世,做一個好大夫麽?”

葉孤鴻還沒有見過這樣的小堂嫂。在他的童年裏,堂兄和堂嫂幾乎是他的童年陰影一樣的存在。前者強大到永遠不可戰勝,而後者……總是比他更受寵。

葉孤鴻還沒有小肚雞腸到跟一個女孩子計較,他也承認葉拂月的确是很讨人喜歡的孩子,她擁有很多美好的品格,善良、真誠、勤奮和讓人不自覺就想要去保護的柔軟。

可是年幼的時候,葉孤鴻還并不能将是非分得那樣清楚明白。他不理解為什麽自己的課業總是比拂月繁重,自己的努力總是被人輕描淡寫。他沒有辦法讨厭和自己一起讀書長大的拂月,卻也沒有辦法克制心裏的不平。

一直到他長大了一些,葉孤鴻才能明白,這一切的不同,是因為大家對他和拂月的期許根本就是不同的。

拂月很好,可是衆人對她的期許不過是讓她做一朵被細心呵護的花罷了。而對于他,雖然沒有人對他那樣說過,可是葉孤鴻漸漸明白,作為葉家這一代唯二的男丁,城中的人是希望他成長起來,為他大堂兄分憂的。

這一世,葉孤城有意無意的撤下了對葉孤鴻的保護,讓他漸漸的明白了白雲城的真正處境遠非看起來那般風光霁月。葉孤城沒有指望葉孤鴻能幫自己什麽,他唯一希望的就是葉孤鴻能因此行事多一分顧及。至少,他能不再貿然行與人搏命之事。

前世葉孤鴻在江湖上闖出武當小白龍的名頭的時候,便是仰仗着一場一場的生死對決。他劍走偏鋒,因為崇拜西門吹雪而走上了一條殺戮之道。

可是全天下能有幾個西門吹雪?葉孤城看着葉孤鴻長大,自然是明白他這個堂弟其實是不适合這一條路的。放任他走下去,最終大抵只能看着他死于劍下。前世葉孤城已來不及阻止,而今生,葉孤城尚且能還稍作幹預——總歸重來一世,葉孤城已然做了許多撥亂反正之事,便也不差葉孤鴻的這一遭了。

看着自家小堂嫂皺成了一團的包子臉,葉孤鴻忍了忍,到底沒敢伸爪子捏一捏。他更緊的抱了抱自己的軟枕,望向窗外的波濤,終是說道:“我也不知道啊,不過救人不救人什麽的不重要,再厲害的大夫也救不了天下所有的人。可是我說小嫂嫂啊,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證自己三個月以後安全的回來,這樣大家才不會擔心啊。”

葉孤鴻的話讓葉拂月怔了怔,許久之後,她重新笑了起來。活動了一下因為練習針灸而有些酸麻的手腕,小姑娘故作高傲的沖着葉孤鴻擡了擡下巴:“兩年多以前你就打不過我啦,放心吧,我自保還是沒有問題的。”

葉拂月的話像是一根針,一下子将孤鴻少年戳漏了氣。方才還握拳狀滿眼鼓勵的少年瞬間委頓,咬着枕頭面向船艙“嘤嘤嘤”去了。

孤鴻真是一點都不像阿城呢。拂月彎了彎眼睛,心下開始盤算着用什麽再去哄哄這個小叔子。片刻之後,拂月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葉孤鴻肩膀,白嫩嫩的掌心又托着一個玫瑰花樣的小玩意湊到了葉孤鴻的面前。

“什麽啊?”葉孤鴻鼓着腮幫子,本想偏過頭去,不過這小東西的味道實在太好聞了,于是他很沒骨氣的用力吸了吸鼻子。

拂月直接取了一塊自己開始嚼,一邊嚼一邊對葉孤鴻解釋道:“是松膠裏摻了些香料,清新口氣又好玩兒,嚼到沒有味道吐掉就可以了。”

說着,她取出了一個小油紙包打開,一一指給葉孤鴻看:“喏,這個是玫瑰味的,這個是茉莉的,還有茶香的,另幾個是各種果子味道的,不過不怎麽香,酸酸甜甜的倒是比前幾個好吃一些。”

不覺已經暴露了某種屬性,并且被自家小堂嫂引為同好之人的孤鴻少年瞬間眼神亮了亮,很快就忘記了方才遭到的會心一擊,抓起一個做成了小荔枝形狀的就塞進了嘴裏。

“嘿嘿,小嫂嫂,下次做一個紅燒肉的好不好?”葉孤鴻一邊嚼着,一邊很有建設性的對葉拂月提着意見。拂月無語的望了望天,深深的覺得,那大概只用往裏面加茴香和八角了吧?

在拂月這種反複惹毛葉孤鴻,又投食哄好,然後再惹毛的過程之中,白雲城的商隊終于來抵達了江南碼頭。葉孤鴻的師門距離這裏還有兩日的水路,在江南最大的碼頭将拂月放下,葉孤鴻懷揣着一兜子由他家小堂嫂發明的零嘴,戀戀不舍的與她揮別。

在江南的丐幫分舵裏,一個身着青衣的男子坐在主位上。他的一身青衣上帶着些許的補丁,可是整個人看起來并不寒酸,反而有幾分清俊。

此刻他坐在紅木的圈椅上,修長幹淨的指骨輕輕的叩擊着桌面,單手撐着下巴,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不多時候,一個身上有着八個口袋的老者匆匆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端起茶碗咕咚咕咚的灌了好幾口。

青年站了起來,為老者重新倒了一碗溫度正好的茶水,聲音悅耳:“葛叔打聽清楚了麽?那神醫宋問草身處何地?”

姓葛的丐幫八袋長老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有些愧疚道:“回少莊主,如今花家和咱們丐幫都在尋這宋問草,可是咱們和花家互通有無,傾丐幫和花家之力,還是沒有尋到這人的蹤跡。任老幫主的病……”

“義父這次傷得有些嚴重,那唐家的小兒有意踩着咱們丐幫在江湖立威,若不是義父拼着一肩受傷躲過了追魂砂,恐怕情況要比現在還糟糕。”南宮靈的眉深深的皺起,他雖然心念血親,可是和任慈畢竟也有多年的父子情分。這次任慈被唐門的人所傷,雖然言明是江湖挑戰,生死在天,然而南宮靈并非不會護短生氣的。

葛長老的面色也不太好看,剛想說些什麽——譬如讓南宮靈接管丐幫,便聽見南宮靈說道:“義父的病不能再拖,既然尋不到宋問草,那麽咱們再去尋幾個其他的杏林妙手吧。”

葛長老只覺得這孩子到底心思純善,卻顯得有些稚嫩。如今丐幫這樣的境況,靈兒這孩子居然只憂心老幫主的傷勢,不過……這才是他們傾盡心血教導出來的好孩子,自然應當是重情義的。

丐幫終歸有他們幾把老骨頭幫襯,只是老幫主的病肯定不能再拖,為今之計也只能按照靈兒所言了,葛長老沉重的點了點頭,轉而吩咐了下去。

等到葛長老交待完畢,南宮靈忽然一改方才的沉穩,一下從座位上蹦了起來,猛地拍了拍腦門,而後在這位看着他長大的葛長老有些責備的目光中,他幹咳了一下,急忙坐好解釋道:“葛叔,我忽然想到前些日子大哥來信說過,他前些年去南海的時候結識了一位小友,是白雲城中隐居的神醫的弟子,那位小友正準備往中原游歷,算算也就是這幾日……”

南宮靈的身世,丐幫的長老們都是心知肚明,自然也就知道他所謂的“大哥”指的便是如今名滿天下的妙僧無花。幾年前少林寺住持圓寂,無花雖然沒有繼任少林住持,但是作為新任住持的師弟,他在少林和武林之中的威望亦大大提升。

特別是少林的新任住持十分平庸,無花俨然便成為了少林真正的主心骨。

這樣的一個人推薦的大夫,想來也是托底的。葛長老雖然不知道白雲城中隐居着怎樣的神醫,也不清楚他的弟子到底醫術能夠達到怎樣的程度,然而無妨一試。對南宮靈點了點頭,葛長老寬慰他道:“少幫主也不要太過心急了,名醫什麽的咱們也要去找,而您說的這位,也不妨将她請來。”

目的達成,南宮靈壓下即将勾起的唇角,裝作一副因為義父的病情而急的不行的模樣,當即便直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一邊往外沖去一邊對丐幫諸人吩咐道:“為了顯示咱們丐幫的誠意,我親自去接人,也勞煩諸位叔叔将客房打點妥當,畢竟咱們有求于人,不好怠慢。”

剩下的幾位丐幫長老目瞪口呆的看着南宮靈風風火火的身影,搖頭輕輕責備了一句他不穩重,卻是心中熨帖。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很快還是各自行動起來,打點一切,為那位即将到來的神醫弟子安排住處和可能用到的藥材去了。

南宮靈是一早就收到的消息。

石觀音最近被沙漠中的瑣事拖住,暫且沒有時間去中原晃悠,可是在她聽說她的囡囡要出門游歷之後,她第一時間就通知了兩個兒子。接到消息的時候,和楚留香滔滔不絕的講了三天三夜的禪的無花莫名就開始覺得楚留香有些礙眼,恨不得即刻将人丢下,自己收拾包袱去江南。

而南宮靈則是借着幫義父尋醫的由頭去了江南分舵,星夜兼程的趕在拂月抵達江南碼頭的前一天抵達了江南。

這是江南乍暖還寒的清晨,一身青衫的男子靜靜的站在碼頭。他唇角勾起,英俊的眉眼裏是藏不住的笑意。

南宮靈在江南的碼頭上翹首以待,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他的一身青衫染上了些許晨露,方才遠遠看見一艘商船停靠在了碼頭上。

那一艘商船并不十分的奢華,低調的在往來的船只之中并不如何顯眼。可是在一個小姑娘在這座江南最繁華的碼頭上岸之後,南宮靈便近乎移不開目光。

拂月今天穿了一身紅衣,因為江南陰冷,她還披了帶有一圈兔毛的雪白披風。那是一個杏眼桃腮,眉黛如墨的姑娘,雖然年歲尚小,可是卻宛若從工筆畫總走出的仕女,恬靜得仿若不屬于這個江湖。

囡囡的眉長得跟我可真像,南宮靈有些傻乎乎的擡手摸了摸自己的眉骨,一時之間竟然就那樣愣愣的盯着拂月,忘記要有所動作。

碼頭上的人不多,拂月一眼便能看見那個目光有些渙散,明顯是在神游的男子。不确定對方是否是在看自己,拂月對他笑了笑,卻并沒有打算與之有所交集。

方才來的路上,拂月已經和跑商的老掌櫃打探好了,這座碼頭不遠處就有一個馄饨攤子,看着雖然不打眼,可是那家賣的鮮肉馄饨,卻是往來商賈魂牽夢萦的味道。拂月特地沒有用早膳,為的便是去嘗嘗那讓老掌櫃念叨了許久的鮮肉馄饨。

三月江南的清早還是太過冷了一些,特別是對拂月這種長在白雲城那樣終年炎熱之地的孩子來說。搓了搓被凍得冰涼的指尖,拂月小小的呵出一口氣,而後就體驗到了什麽叫做“呵氣成霜”。

往前走了幾步,拂月很快便嗅到了蝦米與香油混合的香氣,她抽了抽小鼻子,快步向那個不遠處的馄饨攤子走去。

賣馄饨的是一對老夫婦,整個攤子不大,只有幾張簡單的桌椅。桌椅被擦得很幹淨,然而老婆婆很少看見過像是葉拂月這樣漂亮的小姑娘,聽見她要了一碗馄饨,老婆婆應了一聲之後趕忙拿出一塊潔白的抹布,用力的抹了抹拂月要坐的桌椅。

拂月被這樣的熱切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張小臉熏上了一層漂亮的薄紅,她雙手捧着老婆婆盛給她暖身的馄饨湯,連聲對老婆婆道謝。

南宮靈跟着拂月走到了這個馄饨攤子上,看着她的一舉一動,南宮靈的眼中不由浮現出了一抹笑意。他想過很多次自己的妹妹的樣子,如今見到了卻覺得,她比自己想象的還要美好一點。

善良是一種天分,而對于江湖人來說,也是一種福祉。南宮靈看到的只是拂月再尋常不過的舉動,可是身在江湖,南宮靈明白這份善良和待人的誠摯有多麽不容易——自己的妹妹,大概真的是被好好的養大,一直被溫柔以待,所以才能有這樣的好性情吧。

想到這裏,南宮靈對那個無端占據了自己幼妹十多年的葉孤城的怨怼忽然少了許多,甚至隐隐有幾分感激。易地而處,他自己也不能保證會把這孩子養得這樣好,更勿論母親和大哥那裏了。

早上的人雖然不多,但是這個馄饨攤子的生意很是紅火。周遭都坐滿了人,南宮靈暗自笑了笑,徑自坐到了拂月的對面。青衫的男子微微挽起了衣袖,也叫了一碗馄饨。

拂月見是他,不由側過頭去,用一雙澄澈的眸子看着他,雖然沒有開口,卻已經是在無聲的詢問了。

現下她可以确定,方才在碼頭的時候,這個人不是在走神,而就是在盯着她了。

那是一種像是初生的小動物一樣懵懂而又純粹的目光,南宮靈幾乎克制不住将這個小姑娘抱進懷裏揉搓一頓,告訴她他是他的兄長,告訴她他已經等了她很久了。

然而想起娘親說過的其中利害,南宮靈只能克制住手心的癢意,卻帶着幾分和他性情不符的溫柔,小心的開口道:“囡囡,我是……”思索了一陣,“哥哥”二字在他的舌尖碾過,終于又吞了回去,南宮靈選擇換一種說法:“我你姨姨的小兒子,無花是我大哥,我叫南宮靈,你應該叫我……哥哥。”

一連串的說出那串話,又近乎進洞吐出“哥哥”二字,南宮靈一臉期盼的望向了拂月。

拂月呆了呆,手無意識的觸到腰間的落鳳和文曲之聿,皮質的外套上的冰涼讓她清醒了一些,她眨了眨眼睛,然後恍然大悟的望向南宮靈:“是南宮哥哥麽?姨姨跟我提起過你的呀,她說我的文曲之聿上用的赤兔毛,還是你親自去捉的赤兔呢。”

說着拂月從腰間取出那一支二尺長的筆,人也不自覺的往南宮靈那邊湊了湊:“我給南宮哥哥寫過信,是感謝南宮哥哥的,你收到了麽?”

小女孩臉上的欣喜全然藏不住,南宮靈終于是忍不住擡手揉了揉拂月的頭,很多話都被掩于唇齒,卻終歸只剩一句輕輕的、甚至帶着一段哭腔的“嗯”。

比起無花,南宮靈總要更加柔軟一些。只是剛剛見到囡囡,南宮靈就已經能夠确定,這一定是全天底下最可愛的小姑娘了。而這個小姑娘還是他的血親,所以他只想待她好——最好最好的那種。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補齊他缺席她成長的那麽多年。

南宮靈答應過娘親,為了幼妹的安全,要對她的身世絕口不提,哪怕是對拂月自己都不能提起。可是在見到拂月之後,南宮靈覺得要做到這一點真的好難。他一點兒都不想讓拂月喚他“南宮哥哥”,他只想聽她光明正大的叫一聲“哥哥”。

幸而新端上來的馄饨打斷了南宮靈,他用熱水沖幹淨了勺子遞給拂月,又從自己的碗裏舀出僅有的兩個蝦仁到拂月的碗裏,這才克制住了一時之間湧上心頭的沖動。

“囡囡現在有落腳的地方麽?”借着拂月低頭吃馄饨的空當,南宮靈的眼神游移了片刻,好不容易收斂了心神,這才輕聲問道。這個時候,他的語調之中終于恢複了平靜,變作了并不會驚吓到拂月那孩子的恰到好處的親切。

拂月嘴裏鼓囊囊的含着一口馄饨,聽見南宮靈的問話,她先是點了點頭。她自然是有落腳的地方的,早在她出發之前,阿城就已經打點好了一切。既然是要出門歷練,歷練的又是行醫之事,葉孤城便知會了白雲城在江南的藥堂,除卻有特殊情況,拂月便會在那裏坐堂看診。

南宮靈也大抵是知道拂月在白雲城中的地位的,于是也不意外葉孤城會有所安排。不過他還是對葉拂月道:“雖然如此,南宮哥哥卻還是有一個不情之請。”

拂月用力的吞下口中的馄饨,點頭道:“南宮哥哥盡管說便是。”

囡囡兩腮鼓鼓的樣子簡直像個小松鼠,南宮靈壓下唇角的笑意,故作正色道:“是這樣,我義父也就是丐幫的任慈老幫主半月之前和唐門大公子比鬥,不慎被他所傷,這些日來我們遍尋名醫卻總也不見好,聽大哥說囡囡的醫術精妙,我便想着能否讓囡囡為我義父瞧瞧?”

說起了行醫救人這樣的正事,葉拂月連忙放下了手中的湯匙,不過她沒有急着應下,而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既然南宮哥哥已經為老先生尋了許多名醫……”咬了咬唇,拂月道:“我醫術實在淺薄,之前只是随着師父行醫,并未見識過許多病症。”

拂月這話并不摻假,她之前在白雲城中,雖然也跟着宋神醫問診了多年,可是白雲城中舉城向武,習武之人身體本就康健,拂月見過最嚴重的病也不過是西城餘家的小公子驚了馬,跌斷了兩根肋骨,再有就是六歲那年施展太素九針,将明軒的娘親救了回來了。

是以拂月雖然知曉許多精妙醫理,懂得許多藥方,卻近乎沒有實踐過。這也是她為何一定要離開飛仙島外出歷練的原因,拂月明白,若是她想要和藥王爺爺一樣懸壺濟世,那麽一定是要多走多看才可以。

南宮靈明白了拂月在擔心什麽,于是連忙道:“丐幫門下弟子也開始遍訪名醫,終歸是多一個人多一分希望,囡囡無需顧慮太多,盡力而為便是。”

話已至此,葉拂月便沒有推诿。她略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起身對南宮靈道:“既然如此,還請南宮哥哥帶路了。如今老先生可是在丐幫分舵?若是在他處,還宜靜養,不要貿然移動的好。”

“自然,囡囡随我來。”起身牽起了拂月的一只手,南宮靈帶着人一路向丐幫的江南分舵而去。

拂月本能的将手往回縮了縮,卻沒抵過南宮靈的力道。只是因為他是姨姨的兒子,又是一副心急如焚的樣子,拂月便也沒有多言,很是理解南宮靈為何會失禮。

在拂月看不見的地方,青衫的男子揚了揚唇,眉眼之中不覺便帶出了幾分笑意。

街上的行人也見并沒有投以怪異的目光。只因為單看還不覺得,這兩人站在一處的時候,眉眼确實相似,小姑娘又生的嬌小,一看便知是兄長領着幼妹。

南宮靈牽着拂月的手将人帶到江南分舵門前,這才仿佛剛剛反應過來一般的飛快松開了拂月的手,語氣赧然道:“抱歉,為兄一時情急……”

拂月擺了擺手,止住南宮靈的道歉,也順帶揮去那陣詭異的觸感。沒有法子,如今她還是只習慣阿城一人的接觸,所以哪怕是知道面前之人是原本跟她很是親近的姨姨家的小哥哥,她卻也有些難受。

分舵的門瞬間就被推開,裏面走出了三五個丐幫的長老,看見葉拂月的那一刻,他們都有一些怔愣。這些人中,公孫長老乃是丐幫掌刑法的長老,性子也最是耿直,他看了一眼面上一團孩氣的葉拂月,直接皺眉道:“少幫主太過兒戲了些,她這一個半大孩子,如何給老幫主瞧得?”

南宮靈知曉這位的脾氣,雖然不悅他公然指責自己的幼妹,卻少不得要出言解釋道:“這位葉姑娘是神醫傳人,便是讓她一試又何妨?”

公孫長老瞪了瞪眼睛,這時候卻忽然聽見一道輕柔的女聲傳了過來:“靈兒說的不錯,總歸是有一線希望,我們若是都放棄了,任哥又該怎麽辦呢?”

衆人聞言自動的讓開了一條路來,紛紛拱手道:“幫主夫人。”

拂月擡起了頭,只見一個身着半舊的秋香色襖裙的女子緩緩而來,她的臉生得極美,雖然不若拂月豔若桃李般的鮮嫩,也微微有一些歲月的痕跡,然而卻另有不可明說的成熟風韻。而她眉宇之間籠罩着的愁緒,更讓人覺得美人堪憐。

方才那些長老已然道明了這個女人的身份,見到她來,南宮靈也微微俯身,喚了一句“義母”。

“好孩子,難為你了。”秋靈素拍了拍南宮靈的肩膀,轉而上前握住了拂月的手,帶着她往後院任慈修養的屋子走去。

一邊走,她一邊對拂月說道:“雖然事在人為,然而終歸生死有命。葉姑娘盡管放手醫治便是,是好是壞,只要有我在,斷然是不會讓丐幫的弟兄們為難你的。”

這話,是說給拂月聽的,也是說給跟在她們身後的丐幫長老。秋靈素嫁給任慈多年,雖然一直是溫柔如水一樣的性子,可是也曾經多次在任慈傷重的時候出面主持大局,一直到南宮靈成年,她才專心照顧任慈去了,是以秋靈素的話,在丐幫之中很有分量。

拂月并不覺丐幫能如何為難自己,不過這位夫人卻是給她提了一個醒——這世上從不缺少會遷怒之人,這些年她苦心修煉萬花武經,倒也不是無用之功。

阿城,我現在明白你為什麽那麽嚴格的看着我習武了。

小姑娘吹了吹腮邊的劉海,暗暗給自己打了打氣,準備去看看她的一位病人。

作者有話要說: 嗯,小拂月這是妥妥的長嫂風範,孤鴻小少年只能被她反複玩弄了23333333

厲害了我的拂月,順得一手好毛啊hhhhhhh

【雲城小劇場】

拂月離開的第一天,葉孤城準時睜開了眼睛,輕手輕腳的下床準備練劍,剛想要順手給身邊的人掖上被角,卻忽然發現身邊只有一個軟枕和半床的冰冷。

城主呆坐在床邊茫然半晌,莫名有些失落。

【ooc小劇場】

南宮靈:天啦嚕我我牽到妹妹的手了。想揉揉揉想抱抱抱想舉高高,然而好害怕被妹妹當成是登徒子嘤嘤嘤,寶寶心裏苦……

小拂月:阿城……外面的人有點奇怪,我有點怕……嘤~

葉孤城【面無表情然而張開了雙臂】:那就回來。

超級粗長的一章,酷愛來表揚叔~

☆、【第二更】明月逐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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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7月28日中國唐山發生了裏氏7.8級地震,2008年5月12日中國汶川發生了自建國以來最大的地震,8.12天津濱海新區發生爆炸,8.30美國休斯頓發生了五百年一遇的洪水,12.7美國加州發生了巨大火災……不管是地震或是火災或是洪水,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我們都能看到一群逆向而行的特殊人群。
他們用自己堅實的臂膀彼此支撐,逆向而行于天災對抗。他們年紀輕輕卻要擔負拯救世界的重負。他們不是超級英雄,卻為了同一個信念,成了真正生活裏的英雄!小說關鍵詞:消防英雄無彈窗,消防英雄,消防英雄最新章節閱讀

Destiny惡魔之翼

Destiny惡魔之翼

因為一個外星女警察的失誤,本來就壽命不長的他結束了在這個世界的生命。
作為補救,他被送到了另一個世界延續他的生命。
但是由于那個女警察的另一個失誤,另一個宇宙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