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她在睡覺

程楚潇的目光有一瞬間的茫然, 然後那些記憶瘋狂的湧進了她的大腦裏。她蓋在被子裏的手摸上了小腹, 眼中含着淚的看着江琎琛。

想問又害怕,期待又緊張,整個人都帶着無助和脆弱。那是她這幾年來,第一次這麽勇敢的和自己對視。

看的江琎琛一下子紅了眼眶。

他俯下身,突然的輕輕親吻她的嘴角。想每次他睡着時她悄悄吻他時那樣, 其實他每次都知道。

像是這樣就能安撫她, 就能讓她別那麽害怕和難過。

他嘗試着開口,可是張了半天嘴最後卻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程楚潇話還沒說,眼淚就已經順着眼眶流進了頭發裏。她眼中失去了焦點,嗓音虛弱又沙啞, “他不在了是不是?”

随後她眼中又突然瘋狂了起來,帶着掙紮和鈍痛,歇斯底裏的問, “你為什麽不救他,你就這麽讨厭我, 就這麽讨厭我!”

可是由于虛弱,本是歇斯底裏的怒吼全都變成了無力的哽咽。甚至因為激動和難過,她的身體都在顫抖。

江琎琛在她身上體會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心痛, 他把人半壓半抱的摟在懷裏, 一只手和她輸液的那只手十指相握以防走針。

他花了半天的時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開口時嗓子一片沙啞,“我沒有,沒有那麽……”

沒有那麽讨厭你, 讨厭到連我們的孩子都不要,我也是滿懷期待和感動的,可是……

他說的艱難,但是後面的話終究沒能說出口。

“潇潇……潇潇,放松一點,在回血。”他一遍遍的叫着她的名字,胡亂的吻着她的眼皮,鼻子,嘴角……試圖安撫她。

程楚潇哭的更加的厲害,以前她都渴望他這樣叫她的名字啊,可是她現在不需要了,以後也都不要了。

她哭的全身發抖,上氣不接下氣,卻還是不忘了斷斷續續的說:“你……出去,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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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琎琛一下子呆愣住,那是她第一次趕他走。原來被人不需要,被人劃到生命權外的感覺是這個樣子的。

無力,茫然,被人抛棄……原來她當年每一次被自己推開的感覺是這樣的。

他擡手捂了下胸口,再說話時聲音有點輕飄飄的,卻有種類似溫柔的錯覺,“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接着他将被角給她掖好,還把手機放到了她的手邊,等做完這一切以後他站起來環顧了一下,恍然發現原來自己能夠幫她做的也就只有這些。

他走的很慢,開了門還回頭看了眼,竟然有點依依不舍的感覺。

程楚潇聽着腳步響起又挺直,門開了又關。确定他出去了以後才慢慢的放平了身體,擡手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淚。

濕乎乎的怎麽擦也擦不幹,幹燥的冬天讓她的臉一下子蟄着疼,她一下子又想哭了。

她像是自暴自棄一般,把臉在被子上蹭。幹淨潔白的帶着消毒水味道的被子被她一下子潤濕了一大片。

她聽到有人開門進來,腳步聲由遠及近,她以為是江琎琛去而複返。她猛地一下擡起頭,臉上還未呈現出暴怒的表情卻發現來的只是個小護士。

小護士以為她睡着的,見她突然起來下了一跳,不過随後很快解釋道:“家屬說走針了,我重新給你紮一下。”

她點頭嗯了下,大概是面無表情的吧,她想。

家屬除了江琎琛還能是誰,本來他們之間應該親密無間,連手術書上都可以為彼此的簽字的。可是也同樣害的彼此再無任何親人能守在病床邊。

護士走了又出去,她甚至都感受不到針拔了又紮的疼痛。

她的手又緩緩的放到了小腹上,就在不久前那裏還有一個小生命的,現在卻只剩下微微的墜痛。

那天她是心存僥幸的,不知道為什麽在剛剛感冒的時候她鬼使神差的沒有吃藥,可是等到後來他們把一切說破她的感冒越來越嚴重,自己也就囫囵的把藥給吃了。

那些早就被自己抛之腦後的細節一個個的往外冒,她吃藥的那天晚上肚子疼出了些,她以為只是大姨媽早到,卻不知道那只孩子的求救信號。

她不但沒有理會還大把大把的吃藥,之後的這将近一個月裏她每天東奔西跑,遇到必須的時候還會陪着那些人喝喝酒。

孩子能留到現在……他可能真的很努力的想來的這個世間的。

是怪她太粗心大意了,還有那些嗜睡,沒有胃口等等征兆。她都沒有意識到,甚至這個月的姨媽沒有來她都沒有想起來。

孩子走的也好,不然她以後要怎麽解釋自己和他爸爸的關系呢。我把你的小姑撞成了植物人,間接的讓你奶奶抑郁而終。

而你的爸爸為了報複,把你姥爺送進了監獄,公司狀況岌岌可危。

這種不健康的家庭,孩子又怎麽會幸福呢。她已經足夠難過,不應該讓一個無辜的小生命和她一起受罪的。

可是……還是好舍不得啊。

這可能是她和江琎琛唯一的孩子。

淚水似乎又要決堤,程楚潇将手蓋在自己的眼上,潤濕的液體浸濕了她的手,哭的累了最後竟然睡着了。

她這段時間真的很累,已經一個月了,她四處奔波可是那邊的人就是不松口,她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次安穩的覺了。

在藥物和巨大的悲恸中,她得以安眠,即使睡夢中有可怖的夢在等着她,她一時間也不願意醒過來面對現實的一切。

就讓她暫時的偷個懶,幾個小時就好。

在程楚潇和噩夢和諧相處的時候,江子玥根據她哥電話裏的最後一句話終于找了過來。

過了很久很久以後,江子玥每當想起那時候她哥哥的樣子都覺得心疼,除了心疼還有害怕。

她哥那麽注意形象的一個人,就那麽呆呆的坐在了病房門口,兩腿戳在地上手平放在腿上,而臉深深的埋在手裏。

一個脆弱又無助的動作。

直到她叫他,“哥,你怎麽啦?怎麽坐在這啊。”

江琎琛這才擡起頭,有一瞬間茫然的看着她。她看到他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

誰知道江琎琛看到她後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小聲點,她在睡覺。”

“誰?誰在睡覺?”她不自覺的和江琎琛一樣壓低了聲音,可是滿腦子的都是疑惑。

“……”江琎琛張了半天口,似乎這個詞對他有些陌生,過了會兒才聲音沙啞的說道:“你嫂子。”

“啊?嫂子?她在哪?”江子玥徹底迷茫,來回轉着小腦袋看着。

江琎琛還保持環抱着自己的姿勢,卻微微側了側頭,目光神情又纏綿的看着病房,說:“在裏面。”

江子玥還在震驚于“嫂子”這個稱呼,是他哥已經結婚了?不能啊,這段時間他都是和她一起住在那個房子裏的。

那就是感情很好,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所以才這麽叫她?

行吧,現在也不是說這些問題的時候,江子玥小心翼翼的問,“那……嫂子怎麽了啊,你怎麽不進去陪着啊?”

“她……”江琎琛對着她笑了笑,那笑容裏全是苦澀與難過,連聲音都變得輕飄飄的,“她把我轟出來了。”

這個表情可把江子玥可心疼壞了,這還是那個日天日地把誰都不當回事的她哥嘛。

她也跟着蹲了下去,和他保持着平視,輕聲問,“那你怎麽惹嫂子了嘛?”

江琎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忽然問,“你怎麽知道是我惹的她?”

“就你那個臭脾氣,很少有人能受得了的,嫂子把你轟出來一定是被你氣壞了。”江子玥想都沒想的說。

“我的脾氣真的很差?”他茫然的問。

“不愛說話,總是板着個臉,一身生人勿進的氣場。”江子玥掰着手一個個數着說,“人又倔又硬的,自己認定的死理八頭牛都拉不回來,撞個頭破血流的都不一定會來,反正就……應該沒哪個姑娘能受的了你吧。”

“……”他一時間好像真的認真在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這麽差勁,又問,“沒人受得了?”

他問這話的時候竟然還有點驕傲的,可是程楚潇就能受啊。

緊接着他就聽到江子玥說:“受得了的可能是愛慘了你吧。”

程楚潇愛他,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他就仗着這份愛,有恃無恐刻意傷害。

“嫂子到底怎麽了啊?”江子玥小心翼翼的問着,這可是婦産科啊。

“她——”江琎琛眼中是化不開的沉痛,最後他艱難又麻木的訴說着這戲劇般的前塵過往,說到最後像是個局外人一樣。

江子玥聽完已經完全呆了,後來他聽到江琎琛試探着問題,“你願意……原諒她嗎?”

他的神色複雜,可是在那複雜的情緒中,江子玥看出了期待。

她沒有回答,而是不可置信的問,“你就因為這樣而做了之後這麽多的事?”

難道不對麽,給你和媽媽報了仇,而她現在……也再無依仗,再也不能胡作非為了。

江子玥看着他茫然的表情心中就有了大概,兩人一時無話,過了一段時間她才輕聲的開口,“你喜歡過嫂子嗎?”

這個問題程楚潇那晚曾經問過他,他當時怎麽回答的——沒有,從來沒有。

可是面對着自己的妹妹他不想再自欺欺人下去,他啞着嗓子,連聲音都是極大壓抑下的扭曲,“喜歡。”

一時間江子玥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他覺得不對勁,有些疑惑的去看江子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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