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存菊

唯月長發未绾，一個人獨坐在桌邊看書，司錦和司雲候立一旁，偶爾為唯月換上一盞熱水。

唯月微微轉過身來，“都吩咐下去了？”

“娘娘放心，都辦好了。娘娘如今有着身子，奴婢怎敢勞娘娘費心？一早兒便提醒了宮內的藍雅了。”司錦一笑，取了一盞溫水放到唯月的手邊。

“這倒是辛苦藍雅那丫頭了。吩咐她好好盯着，本宮是不忍心把她扔在活死人墓裏的。”唯月淺淡一笑，撫了撫衣袖上的精致花紋，“本宮這次出來只帶了你們兩個、綠蘿、清婉以及綠素，這次折了兩個進去，加之本宮晉位貴嫔添上的人要格外小心千萬別是落了差池，實在不行就用自己人，也別毀了本宮此次的忙活。”

“奴婢明白。娘娘奴婢覺着府裏前幾年送入宮的兩個小丫鬟不錯，娘娘要不看看？”司雲和司錦對視了一眼，伏在唯月耳邊輕聲道。

“哦？有人可入你倆的眼？”唯月黑亮的眸子一閃，看着簾外空無一人的正殿，“說說。”

“是雲袖和雲衫，兩人經府內細心培養，雲袖穩重，雲衫機靈，娘娘不若調來錦繡宮？”

唯月纖細的手指緩緩擊打着桌案，“按貴嫔的例制，本宮可以有主事姑姑一，大宮女二，一等宮女四，二等宮女八，掌事太監一，貼身二，另加灑掃、粗使數十，原本的一等宮女有綠素和綠蘿二人，二等宮女清婉、藍雅、玲珑、淺樂四人，現今綠蘿和清婉背主已死，一等宮女只餘下綠素一人，加之本宮又添上了紅妝，現在應加一等宮女二，藍雅被指派出去，二等宮女本四只餘其二，也罷，玲珑和淺樂為一等宮女，這樣一來例足，二等宮女卻無人添居，八個位置……”唯月凝思，這八個位置可不能讓旁人的釘子混了進來，得用自己人才好。

“現叫人指過來，到時再談。”唯月心煩的皺了皺眉，手觸到帶有溫熱的描彩青花瓷杯，看了一眼裏面的清水，“司雲，今後喚了人用羊奶或水果汁兒換了這，瞧着心煩。”

“是。”司雲點頭應下。

一旁的唯月頓感無聊，此次她打算坐觀壁上風，好好盤算了一番也是沒有打算摻和進去，如若是管了，指不定得引起沈眉莊的芥蒂而且也暴露了一些事情還平白遭人懷疑，而且如此下去對她而言并無好處，眉莊知曉華妃之計不會得逞，那麽之後，眉莊不定會不會對玄淩冷心，且抓不到華妃的辮子終歸不好，之後的時疫之事華妃利用江穆炀、江穆伊恢複六宮之權卻也是實實在在的存下了疙瘩，再而言之如若無此事今後有些事情也是不好收場的，由此觀之，她還是隔岸觀火來的好。

所以家宴後她稱病不見人，除了有時見見玄淩以及見了一次安陵容之外，基本上就是窩在潇湘館了，這個目的也是打算将自己從這裏面給摘出來，今日之事玄淩定會疑心于她，但是，謹慎如她又怎會輕易讓旁人抓到？所以開始她除了讓洛楓隐瞞之外，包括發現有孕，以及上次的昏厥之事她從未讓洛楓單獨插手，而且相信甄嬛會把這個消息擋在她的門外的。

唯月捋過鬓邊的長發，微微皺眉，“梳個家常髻吧。”

司錦和司雲站在兩旁，一個打理頭發，一個揀着簪子，“娘娘若是穿的鮮豔一點指不定會更好看。”司雲取過一支寶石雙鸾點翠步搖在唯月髻邊比了比。

“呵，豔麗可是不如清雅來的好啊，換了。”唯月一笑看了看鏡中模糊的自己。

頭發蓖好後唯月坐在窗邊提起了筆，話說可是有許久都沒有寫字了，好似散漫的多了，紫毫筆緩緩落于紙上，纖細的墨跡組成了一個個字符，娟秀清雅的字跡中無端端顯現出一抹沉重，唯月放下了筆，将紙揉成一團，遞給身後的司雲，“拿去燒了。”

司雲接過紙放入袖中，微微福身，轉身而去，景蘭撩開簾子進了門，手上拿着一碗烏黑的藥汁兒，“娘娘，該喝藥了。”

唯月皺了皺眉，道：“撩了出去，看着心煩。”

景蘭一愣，唯月身後的司錦給景蘭遞了個眼色，景蘭知趣地告退。

“娘娘……”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唯月勾唇一笑，複又拿起了書，今夜不平靜啊，“去，那碟子紫薯糕現有些想了，取了來吧。”

看着司錦走過紗幔，唯月一笑，剛才她只寫了兩個字：菊凋。

夜幕很快便是降臨了，唯月盤算着時辰，果不其然沒一會，就聽見潇湘館外有人在跑動的聲音，“娘娘，不若奴婢去問問？”

“不必了，左不過是那起子的事兒，皇上既然沒通知那便少一事便是，再者如是出了事兒，哼，她們還不上趕着讓本宮知道？”唯月理了理月白色的裙裾，起身，向內殿走去，“記着什麽也不知道，本宮早歇下了。”

晚些時候景蘭便是撩開了珠簾進到屋內，“娘娘，出事兒了。”

“說吧。”唯月用手上的銀釵挑了挑那燭火，燭焰微微爆開結了朵小燈花。

見着景蘭似是有些猶豫不決，道：“無妨說來便是。”

“娘娘，沈容華被褫奪封號，降為常在，幽居玉潤堂。”景蘭輕聲道。

“哪個宮嫔傳的消息？”唯月出乎意料的平靜，神色淡淡的将琉璃宮燈罩上。轉身朝着梳妝臺走去。

“是恬貴人的人，除了恬貴人，華妃娘娘，悫妃娘娘的人都有，只是甄婕妤和安小儀封住了消息，娘娘好似……”

唯月‘嗤’地一笑，“幼時本宮曾讀過醫書，學到了幾分，那次在玉潤堂沈常在喝安胎藥的時候，本宮便是聞出了裏頭有一味藥材——名白薇，白薇又名白龍須，乃催吐的好藥，加上另幾味藥材，足以造成有孕的假象，今兒個東窗事發，沈常在降位，并無稀奇。”

“娘娘不想牽涉其中。”

“本宮何必？本宮有孕見不得他人有孕？這種事情不僅把柄多而且……猜忌也多，倒不如作壁上觀，看看她們怎麽鬧騰。”隔岸觀火，自保為上啊，這種事情一個小疏漏就容易出大問題，還是保持自身來的好些。

一連兩三日玄淩都沒有來潇湘館自是也并沒有去旁人那兒，唯月也是樂得清閑，描描畫，嘗點新鮮的糕點，這日的午後夏子希來報，今夜皇上翻了甄婕妤的牌子。

唯月淺淺一笑，看來黃規全的好日子不剩多少了，自以為是的東西勿怪得了如此下場，揣度上意是不錯，可是也要看是否能猜得準了。

甄嬛，四兩撥千斤擋開了玄淩的疑心，卻是聰慧。而現今她的病也該好了，唯月輕呷了一口水果汁兒，甘甜的味道萦繞在口中。呼，那個計劃也該實施了，也不知她是怎麽想的。

次日，夏子希傳來消息黃規全被打入了慎刑司，內務府由姜忠敏接任。

又過了兩日甄嬛攜了安陵容來訪，三人坐在屋內，唯月瞧着二人臉色不對便是揮退了侍女，殿內只餘下司錦、槿汐、以及安陵容身旁的寶鵑三人留侍，再無旁人。

“姐姐有何話，但說便是。”唯月推了兩盞茶到二人面前。

“無事，只是最近睡得不好，讓你擔心了。”甄嬛擺了擺手。

“姐姐莫要唬我，近幾日這潇湘館的門前來了不少路過的，我本覺不對，加之你們今日……到底怎麽了？”唯月一把抓住兩人的手，目光分外認真。

“姐姐安心養胎便是，旁的不用操心了。”安陵容嘴角勾起一抹勉強的笑意，仿若凝固住一般。

唯月嘆了口氣，道：“也罷，你們不說于我聽怕是我聽來不好，只是，姐姐你認為可以瞞上多久？回宮前還是回宮後？終有一日，我還是會知道的。”

“唯月，我也知道，只是你身子虛弱，得好好調理，待得空了我必講與你聽。”

“莫不是……是眉姐姐出事兒了？”唯月皺了皺眉凝思了一回。

“沒的事兒，你甭瞎猜。”甄嬛一愣，仿佛沒有想到唯月怎麽快便是發現了。

“我身子虛，姐姐與陵容前來探望定瞞不過眉姐姐，只是……眉姐姐未來，宮中宮女亦是未來，另外門外的議論非一二日了，我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唯月面色微沉。

安陵容和甄嬛對視了一眼，甄嬛嘆了口氣，将事情說了出來，“眉姐姐被陷害假孕争寵，皇上下令褫奪封號貶為常在，幽禁在玉潤堂了。”

唯月睫毛一顫，有些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眸子，“怎會？”

甄嬛和安陵容沉默不語，唯月看着她們的樣子手一松，上好的繪彩茶盞落地，‘噼裏啪啦’的聲音仿佛驚動了唯月，唯月身子一抖，放在桌上的手指緊緊揪着那上好的蘇錦，如水蔥般的指甲竟齊齊折斷。

“唯月，莫要傷了自個兒的身子。”甄嬛一見立馬站起了身子将唯月的手指舒展開來，“我知道你很吃驚，可是，現在你也得顧及自己的身子，若是出了什麽事，恐怕華妃又要拿此大做文章了。”

唯月緩緩松開手，垂下的眼睑擋住了眼中的神色，“是……曹婕妤的主意吧，這麽說劉畚……也是一個圈套吧。”唯月一頓，勾出一抹自嘲的笑意，“眉姐姐昔日聖寵不衰有孕是遲早的事，又怎會如此？如若我腹中無此皇嗣，恐怕皇上連我也要厭棄了。”

甄嬛和安陵容聞此驀然無語，可不是麽？皇上不是懷疑她們了麽？

唯月皺了皺眉，“現在要冷靜，越是慌亂越容易出錯。”狠狠一閉眸，過了一會睜開時不複剛才的慌然失措，“司錦，你持我親筆手書去一趟玉蘭軒，讓秦伯務必交予父親，讓府內與眉姐姐的外祖家務必找到劉畚，只有他才能證明眉姐姐的清白。嬛姐姐你要傳書給甄伯父麽？”

甄嬛聞言點頭，“我也正有此意，原打算讓流朱跑一趟國公府将書信交予溫實初，再由他交予父親和眉姐姐家，現今正巧和唯月的信一起送出去。”一頓，“玉蘭軒本是玉器鋪子，唯月有時也會出去要些東西回來倒是不會引人注意。”

唯月點了點頭，轉而看向一旁的安陵容，“妹妹近來如何？”

“還好，多謝姐姐挂心了。”安陵容本在一旁默默喝茶，聞言露出一抹笑意。

“瞧你臉色不大好的樣子，是不是有什麽不适？需要叫太醫來瞧瞧麽？”唯月擡了擡臉，候在一旁的會意，退下去給安陵容換了一杯茶。

“不用了，多謝姐姐關懷。”

“奴婢看小主神思倦怠，便是放了些百合進去，可以醒神。”司錦将茶杯放下，笑容恬淡。

“姐姐倒是會□□人，瞧瞧，将司錦培養得如此細心。”安陵容端起茶杯，聞到一股清新的茶香。

“安小主可是折煞奴婢了，這是小姐的意思，奴婢只是跟得小姐久了，明白小姐的意思罷了，怎敢擔待。”司錦一福身，眉目間的恭敬令人極為舒爽。

“倒是有勞姐姐費心了。”安陵容轉而看向唯月。

唯月和甄嬛對視了一眼，甄嬛道：“唯月就只剩下細心了。”

唯月聞言，嘟了嘟嘴沒再說話。

“對了，陵容你那裏現在如何？”甄嬛拉過安陵容的手，輕言問道。

“陵容近來無事，吃住方面自是無人敢怠慢了。”安陵容聞言低首頗有些黯然。

“有人欺負你麽？”甄嬛看向安陵容，安陵容一身碧綠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煙紗，腦袋低垂着，用一支銀簪挽住烏黑的秀發，盤成精致的柳葉簪，再掐一朵玉蘭別上，顯得分外柔弱。

唯月聞言亦是擡頭看向了安陵容，一雙眸子裏透着疑問與關心。

“兩位小主不知道，我家小主身旁的喜兒和翠兒，她們……”立在安陵容身後的寶鵑見此情形開了口。

“寶鵑，我無事的。”安陵容瞪了一眼寶鵑，轉過身來輕言道。

“寶鵑，說。”甄嬛擰着眉，盯着安陵容的面頰。

“喜兒和翠兒在小主未得寵前處處刁難小主，小主好脾氣沒和她們計較，後來小主得了寵倒是殷勤的不得了，現在出了這樣的事兒，又成那個樣子了，還和小主說什麽要不給她們上位還能提攜小主，也不瞧瞧自個兒是什麽東西。”寶鵑看了一眼安陵容，咬咬牙還是說話了。

唯月一皺眉，甄嬛看了眼寶鵑，“哼，這樣的東西怎配伺候小主？陵容你是好脾氣也斷不能讓她們如此欺侮啊。”

“無事，她們也是瞧着我……只是想找個好出路罷了。”安陵容雖是怎麽說，但唯月還是看到了她眼底的憤恨與屈辱。

“這樣的事兒，陵容最好還是你自己處理，在宮中立個威信也好。”唯月撫了撫茶杯，看向了牆角擺着的百合花。

“陵容不懂如何駕馭下人，還請兩位姐姐賜教。”

“我們姐妹一場怎說賜教？”甄嬛一笑。

唯月将一小瓶的百合拿了過來，輕輕撫着百合的花瓣，拿過一把嵌寶石的剪子剪下一片綠葉，“如何要這百合好看，那就要修理它的葉子，廢掉的，多餘的剪下便是，這樣才能讓花朵擁有更多的美麗，多一片少一片都會破壞了美感，綠葉是用來襯紅花的，不是用來搶風頭的，有時候寬嚴相濟才是最好的辦法，要想讓着瓶子花好看是要付出心血的。”

甄嬛一笑，“是啊，安妹妹有時間就多修修花，不定會成為一個修花的高手。只是對于那些頑固不化的葉子還是除去的好，凡事分大小，萬不可可一可二再可三，棒子和蜜棗得有個順序才是。”

安陵容思考了一會剛才的話，“妹妹明白了。”

三人談了一會其他的話題，安陵容便是離去了。

“嬛姐姐有什麽打算？”唯月瞧着安陵容的身影走出了潇湘館的大門，方關上了只開了一點縫隙的窗子。

甄嬛從袖口裏拿出了一張紙條遞給唯月，唯月接過打開一瞧，淡淡的血腥味兒由紙上彌漫而出，只有小小的八字：珍惜自身，扶持陵容。

唯月閉了閉眸，“姐姐是打算，再次讓陵容以歌喉獲聖寵？”

“沒錯，現今眉姐姐遭人陷害，只餘你我二人，而你有了身孕，我們勢單力孤這樣下去終不是個辦法，所以我想讓陵容來幫幫我們。”甄嬛點了點頭。

“陵容是否願意呢？”唯月坐了下來，眉宇間染上了淡淡的憂愁。

“現在不管如何，只有這樣了。”甄嬛嘆了口氣，唯月你幫幫忙吧。

“……好吧。”

唯月見着甄嬛走出去的身影，眸色幾經變換，或許安陵容與她已是生出了嫌隙吧，那麽就別怪她加大這個裂縫了。

“司錦去把本宮那一套百蝶玉蘭衣裙取出來放到櫃子裏。”唯月淺淺一笑，還是清淡些好啊。

唯月望了望存菊堂的方向，嘆了口氣，“景蘭，你送些東西給芳若姑姑，請她捎點小東西在送膳食的時候給沈常在送去。”唯月看了看妝臺，“拿兩管螺子黛。”

唯月不常畫眉，自己本身便是遠山眉，再畫反而不好，再者劉海遮住了畫不畫誰知道啊？

作者有話要說： JJ又抽了，标點亂入啊，傳說中的雙引號“”左手打字要打斷了，5000多字的大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