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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紅柳綠的三月天,天空晴朗,陣陣喜樂伴着春風飄蕩在曠野裏,高高低低的樂聲剛形成曲調時就被風吹散,只留下一個個單調的音符敲打着寂靜的大地。

滿載吹鼓手的大車引領着幾輛氣派不凡的馬車緩緩行來。

原野上綻放的花兒在風中搖曳,仿佛為這些略顯疲憊的樂手們加油鼓勁。

車隊中最醒目的,是那輛載着一乘華麗軟轎,及其後尾随的數輛裝滿鋪紅系金陪嫁箱櫃的馬車。由此,不難看出這是富貴人家在迎親辦喜事。

可奇的是,隊伍裏沒有騎大馬、挂彩球,神情飛揚的新郎,只有豔裝彩飾的媒婆和粉裙紅衫的伴娘扶轎坐在敞頂馬車上,另有幾個護衛跟随在車轎旁。

被遮擋得密密實實的轎子內寂靜無聲。

今日的新婦──身着大紅披帔的傅悠柔頭頂繡帕,安靜端坐其間,只是那雙擱在膝蓋上,緊緊糾纏在一起的蔥白玉指将她內心的焦灼與不安盡展無遺。

自今日起,我都要住在另一個家了嗎?

對她來說,今日的出嫁一直是她害怕,但又避免不了的事情。

爹娘懂她的心思,也舍不得她遠嫁,可這幾年提親的人多了,爹娘也知道女大不中留,只好為她細心擇婿。最後,長安駱家憑着一年多來屢次上門提親的誠意與聲望,獲得了爹娘的允親。

駱家下聘那日,她與未來夫婿見過一面,盡管時間很短,她仍看得清楚他是個高大俊秀的男子。可惜他好像不會笑,神情也顯得很不耐煩,她覺得有點怕他。

她多希望爹娘別答應這門親事,她寧願終身不嫁在家侍奉父母。

可是在家學淵博、注重傳統的傅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乃天經地義,她只能服從。因此不管她多不情願,今天一早,她還是乖乖地由着娘親親自替她梳頭、開臉、盤雲鬓,淡掃娥眉點绛唇,直把她打扮得美麗動人,送出了家門。

傷心、憂慮與離別的眼淚,都被她與爹娘嚴嚴實實地掩藏在各自的心底,用笑容蓋住了。

此刻,搖搖晃晃的車轎帶着她起伏不定的心往愈來愈近的繁華城市──長安奔去,随着城市越來越接近,她的不安與憂慮也越發加重……

幾乎是同一時刻,遠離長安城的驿道上,另一輛同樣華麗的馬車正全速往長安城奔去。

車內坐着一老一少兩個相貌頗為相似,同樣氣宇軒昂的男子。

“爹,反正已經遲了,不必這麽急。”年輕男子看着老者疲憊的神情道。

“不行!今日你本該親自去靈寶城迎親的,可現在……你娘在家不知道有多着急呢!”說到家裏的夫人,老者臉上的皺紋更加深刻了。

他們正是長安首富駱棟全和他的兒子駱冠淩。

聽到爹爹憂心忡忡的話,今日的新郎倌駱冠淩反倒無所謂地往車上一靠,懶懶地說:“那又不是我們的錯,要怪只能怪這批貨,我們已經很趕了。如果不是您催得緊,我還想跟車隊一起回去呢。”

駱老爺默然,心知兒子說得沒錯。

他們本該昨天就到家的,可由于送貨那方未能及時将貨物送到貨棧,才耽誤了他們的歸程。為了趕上今天的婚禮,他們不得不讓衛隊護送滿載貨物的車隊回府,父子二人則乘輕便馬車急趕返家。

突然,馬車猛地颠簸了一下,駱老爺微傾,駱冠淩敏捷地扶住父親。

“忠陽,怎麽回事?”他大聲地問坐在前頭的随從。

看着車夫将車馬引正後,忠陽答道:“少爺,是個大坑,現在沒事了。”

果真,車子很快恢複了正常。

扶爹爹重新坐穩後,駱冠淩關切地說:“爹,以後出遠門跑生意的事,我來做就行,您別再跟着奔波勞累了。”

駱棟全點頭道:“行,我和你娘早有此意。現在你娶妻成家了,生意上的事自然得由你來接手。這幾年你也學了不少,爹真想歇歇了。”

“沒問題。”駱冠淩眉飛色舞地說。

雖然對娶妻他仍然有點不樂意,但對經營家裏的生意,他可是有許許多多的構想和滿心的熱情。

看着意氣風發的兒子,駱棟全滿意地笑了。兒子聰明機靈,學什麽都很用心,是塊做生意的好料。可一想到夫人此番“先斬後奏”的安排,心裏不免擔憂。

他看着兒子意有所指地告誡道:“冠淩,娶妻生子是男人延續家族香火的責任和義務,你要多體諒你娘,她的安排都是為了你好,為這個家好。”

以為爹說的是娘替他擇妻一事,駱冠淩無所謂地說:“我知道,所以對傅家的親事,我不是一切都聽娘的安排了嗎?”

“這就對了。”駱老爺聽了兒子的話,緊蹙的眉頭展開了許多。

駱冠淩望着他爹,心裏想──他的爹爹無疑是他見過,在同樣年紀的男人中最有魄力、最英俊的一個,不但如此,還既富有又聰明,做人做事都十分果斷有魄力。可是在家裏,爹爹對娘一向溫和謙讓,似乎從來沒有脾氣,這真是不可思議。

“爹爹,這麽多年了,娘的脾氣您一點兒都不在乎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沒想到駱老爺倒笑了。“你娘那脾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這才是真性情,如果自己的女人像個木頭或是應聲蟲,那日子才沒趣呢!”

聽出駱老爺話裏毫不掩飾的感情,這是駱冠淩早已熟悉的。當年姊姊沒出嫁時,就常拿爹打趣兒。但每次爹都回答:“家和萬事興,婦唱夫随總相宜。”

想起姊姊在家時的往事,他不由得輕嘆:唉,那時的娘可比現在講理,起碼沒有像今天這樣逼他成親!

二個月前,在他根本沒想過要娶妻時,娘突然将媒人帶到了他面前,說已擇定了替他納聘的吉日,要他随媒人去岳丈家下聘禮。

面對如此強勢的娘,他知道任何抗拒都毫無意義,除了服從,他別無選擇。

于是他随媒人去了靈寶城未來岳丈家,匆匆見過那位傅家姑娘一面。最初,他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可随即又被她眼中似厭惡又似恐懼的神色所激怒。

她憑什麽那樣看他?如此出色的自己難道還入不了她的眼嗎?

更可惡的是,還沒等他将她的容貌看仔細,她就像避瘟疫似地逃離了他身邊。

身為長安城最有名的貴公子,他何曾受過這樣的冷遇?

她以為她是誰?不就長得比別的女人漂亮一點,家世清高一點嗎?若非娘親固執又難纏,他是絕對、絕對不會答應娶她的!

就在駱氏父子各自想着心事時,車子突然停了,同時忠陽的聲音在車簾外響起。“老爺、少爺,夫人差人在此候着呢。”

“是嗎?怎麽在這裏?”駱老爺納悶地問着,掀開車簾往外看。

只見車道邊果真站着幾個穿着整齊,手牽駿馬的駱府雜役。

領頭的帳房蔡興旺一看到馬車停下,立即大聲禀報道:“老爺、少爺辛苦了!老夫人着小的們在此等候,請老爺就車回府,少爺即刻更衣随小的們前去迎親!”

“為什麽跑到這麽遠來?”駱冠淩不樂意地問,但還是跳下了車。

“為了趕時辰哪。靈寶送親的隊伍現在距城大約還有三十裏,夫人怕少爺耽擱了時辰,才有此安排。”

“你娘想的真是周全,冠淩,快更衣上路吧。”駱老爺高聲催促他。“如果花轎進城不見新郎的話,駱家就鬧大笑話了!”

駱老爺說的是實話,哪有迎親不見新郎的?

此刻,駱冠淩就算心裏再不樂意,也得為家族的名譽考慮。

傍晚,駱府張燈結彩的大廳內賓客雲集。司儀吐詞清晰、拖腔拽調地吟唱着賀婚吉語,主導着婚禮的進程。

“良辰吉時,華庭仙朋貴客;郎才女貌,紳賈璧合珠聯。乘龍快婿,美譽名滿天下;閨閣千金,賢德慧冠芳鄰。天作之合,月老赤繩系足;舉案齊眉,夫妻百年好合;白頭偕老,多福多壽多兒郎──”

端坐在大堂上的駱夫人滿意地看着眼前向她行禮的新人,笑得滿面春風。

她如何能不滿意呢?兩年來,她可是經過千挑萬選,才在衆多候選人中挑中了遠離長安的靈寶城鄉紳傅德的獨生女傅悠柔。

選她的原因不僅因為她貌美出衆,又出身書香世家,從小耳濡目染,待人接物大方得體,知禮守秩,美名遠近傳揚。而且最令人滿意的,是這位傅姑娘符合她“不頂嘴”的首要條件!

此刻,看着新媳婦安靜娴淑地站在英俊潇灑、玉樹臨風的兒子身邊,她覺得心情舒暢,煩惱盡去。

“春宵一刻值千金,新郎新娘入洞房──”

司儀的最後一聲高唱,将婚禮推向高chao,也将駱夫人的思緒打斷。

愛湊熱鬧的年輕人們蜂擁而上,圍住了一對新人,急着要鬧洞房。

就在此時,大廳門口出現一陣騷動,接着響起了尖銳的喊叫聲。“表哥,你寧願娶個啞巴,也不要我嗎?!”

當即,廳內賓客嘩然,駱老爺夫婦頓時色變,新郎駱冠淩則呆若木雞!

“苗苗?!”坐在上堂貴賓席間,特地來賀喜的駱夫人的兄長和侄子們,更是當即站直了身子瞪着門口,難以置信地看着被他們好不容易哄勸到外地親友家小住幾日的樊苗苗,搞不懂她是如何得知今日的婚禮而匆匆趕來的。

“啞巴?!”

駱冠淩沒在意樊苗苗的出現,卻為所聽到的話震驚。

他遲疑地看着身邊纖麗的身影,感覺到她的顫抖。“你是啞巴?!”

覆蓋着紅繡帕的頭顱輕輕點了一下,盡管輕微,但他看得分明。

難怪下聘禮時她那麽安靜,原來是個長嘴不帶聲的美人兒!

他憤怒地想着,當即摔掉了手裏牽着新娘子的紅綢帶,沖着母親吼叫起來:“娘,你兒子再不濟,也不至于娶個啞巴當老婆!”

他的話如一道挾着冰霜的閃電,直擊傅悠柔的心扉。她猛地搖晃了一下,身邊的丫鬟立刻扶住了她。

原來确信兒子在入了洞房“生米煮成熟飯”後,即便獲知真相,也會被兒媳的美麗與溫柔打動的駱夫人,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也十分懊惱。

多年前嫂子過世,她憐惜尚年幼的苗苗,将她從揚州接到長安來住。沒想到漸漸長大的苗苗,卻對冠淩有了不一樣的感情。

親上加親,本來也不壞,可是就怪苗苗那張老愛與自己唱反調的嘴,注定她成不了駱府的兒媳婦!而令她欣慰的是,兒子似乎也對這個表妹也沒什麽意思。

可是這個任性的丫頭竟在今天這重要的日子來瞎攪和,實在是不懂事!

她瞪了惹禍的樊苗苗一眼,再對怒發沖冠的兒子,同時也是對滿廳賓客說:“悠柔雖啞,但比誰都聰明!如今婚禮已成,從此她就是我駱府少夫人!”

“不成,我不要啞巴老婆!”無視爹爹焦慮的眼神,駱冠淩一把拉下了新娘子頭上那塊代表着喜氣與神秘的紅蓋頭。

受驚的傅悠柔猛地仰起臉,她美麗的容貌登時毫無遮掩地展露在衆人眼前。

面對眼前的絕美嬌顏,所有賓客,包括駱冠淩都驚呆了。

那日見面時,雖只是驚鴻一瞥,但她的美麗已經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是與此刻所受到的震撼相比,那簡直無法同日而語。

她的身材秾纖合度,凹凸有致,完美的小臉上,被濃密的睫毛環繞着的黝黑雙瞳因受到驚吓而睜得大大的,淚水使其閃閃發亮。她的鼻子挺翹,下巴小而尖,黛眉修長,皮膚像玉蘭花一樣白皙嬌嫩,細小的貝齒咬住嫣紅的下唇,仿佛要阻止那裏無法克制的顫抖。

她痛苦的面容并未因淚水滴落而失去誘人的魅力,反而更顯得楚楚動人。

如此美麗柔弱的可人兒,居然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

簡短的靜默後,人們開始竊竊私語,對新娘的贊美中夾帶着更多的惋惜,而投向新郎的目光則充滿了同情。

傅悠柔沒有注意其他人的反應,只是盯着眼前這個已經與她行過禮的“夫君”。

沒錯,她是個啞巴。

五歲時的一場大病,由于誤食某種至今無人能确定的藥物,她從此失去了聲音。但她從來沒做過壞事,她一直是個懂事又乖巧的女孩;十幾年來,并沒有人因為她的殘缺而輕視她,她照樣得到了爹娘全心的寵愛。

可是今天,這個将要──不,是已經和她拜堂成親的男人,竟用如此冷酷的言語和輕視的眼神當衆羞辱她。

早知這個男人嫌棄她,她爹娘又怎麽可能放心地把她嫁給他?!

面對他的鄙視,她無力為自己辯駁,累積了一整天的焦慮不安終于到達極限。淚水慢慢湧出她的雙眼,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看見整個景色在她眼前搖晃,她的頭變得太重而無法高昂……

不,我不能在這裏流淚,絕對不能讓他以為我軟弱可憐!

她垂下了頭,将盈滿淚水的眼和蒼白的臉藏在暗處。

駱冠淩迅速将目光轉開,不再看她無助的模樣。

“大家都散了吧,新人累了一天,也該休息了!”駱夫人大聲宣布,又對扶住傅悠柔的丫鬟說:“青紅,送少夫人回新房!”

“是。”青紅攙扶着傅悠柔往廳堂一側的甬道走去。

“表哥,你要去哪裏──”

“樊苗苗,你坐下!”

“走好,走好,感謝光臨……”

大廳裏再次傳來喧嘩,人聲時高時低,仿佛有千萬只飛蟲在耳邊“嗡嗡”地飛來飛去。傅悠柔麻木地移動着腳步,失去蓋頭的她,似乎比蓋着蓋頭時更看不清前方的路。終于,吵雜聲逝去,她得到盼了一整天的安靜。

“姑娘不要難過,怪只怪駱夫人沒有事先跟姑爺說明白,今天太突然,他才會那樣子,以後他會明白姑娘的好的。”從小就陪伴她的丫鬟青紅,為她換下沉重繁瑣的新娘裝,一邊勸慰着她。

傅悠柔面無表情地聽着,心裏一片混亂。

她只記得他的大聲吼叫:“我不要啞巴老婆!”

啞巴老婆!

多麽傷人的稱呼,如果他還承認她是他老婆的話!

她坐在那裏,意識不到時間的流逝和身體的疲憊,她感到羞愧與憤怒,為自己的殘疾,為他對自己的羞辱!

不知坐了多久,她的情緒慢慢穩定,憤怒和羞愧的感覺也漸漸平緩。她開始考慮眼前的情勢,并深感不平。

當初駱府上門求親時,爹娘已經明白告訴過他們她不能說話的事實。如果他不知道,那只能怪他自己,怎能怨她?如今他既然已經将她娶進了門,就得善待她,尊重她!如果他不會,那麽,她得教教他。

沒錯,天地已拜,大禮已成,她就是他的妻,她得維護自己的尊嚴!

可是她要怎麽做呢?想起剛才大廳裏他桀骜不馴的樣子,她又沒了把握。

就在她心思難定時,裝點得喜氣洋洋的大廳裏正劍拔弩張。

“好了,你舅舅把苗苗帶走了,你也回房去吧。”駱夫人對兒子說。

駱冠淩脖子一擰。“不,我要休了她!”

“你敢!”駱夫人一瞪眼,氣勢淩厲地說:“你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勁才得到傅家允婚的嗎?你要敢休妻,就不是我兒子!”

“天下的女子那麽多,娘為何偏要給我找個啞巴?!”

“娘就是要找個啞巴媳婦兒,這樣家裏日後才安靜!”駱夫人理直氣壯的回答幾乎将他當場氣暈。

“這算什麽理由?”他氣結地喊。

駱夫人冷冷地說:“娘讨厭有人頂嘴,這理由還不夠嗎?”

聽到娘的理由,駱冠淩面色一沉。“娘能逼我娶她,但不能逼我與她圓房!”

駱夫人胸有成竹地笑道:“你院裏的空房都被鎖上了,府裏若有誰敢留你住宿的話,就別想再在府裏待下去!”

言罷,她轉向駱冠淩的随從厲聲喝道:“忠陽,留神點,少爺若睡錯了房間,我唯你是問!”

“是、是,小的記住了!”忠陽偷觑少主人一眼,連連點頭。

“娘,你不能這樣……”駱冠淩沮喪地喊,可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不許頂嘴!”她怒斥道:“為娘辛辛苦苦為你尋得這門好親事,你要是敢弄擰了,以後就甭想再進駱家店鋪商號,就做個游手好閑的公子哥兒去吧!”

這下可擊中了駱冠淩的短處。他自十四歲起,就跟随父親學習如何經營家業,也一直渴望自己能在商場上大顯身手。

駱冠淩極為輕視游手好閑的纨绔子弟,深為自己生在富貴之家而非不學無術之徒感到驕傲。若是真被母親斷了他的事業,不再讓他參與駱氏産業的管理,那他今後的生活将毫無樂趣可言!

“爹──”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駱老爺,可是爹的表情令他更加沮喪。

“聽你娘的沒錯。”面對兒子的愁容,駱老爺的嘴角竟出現了微笑。

見狀,駱冠淩頓時像只鬥敗的公雞,垂下了腦袋。

他知道娘絕對不是說說而已,在駱府,娘一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看着垂頭喪氣的兒子,駱夫人又好言勸道:“悠柔雖口不能言,但耳聰目明,賢淑乖巧。有這麽美麗安靜、永遠不會跟你争吵的妻子,多好?”

“哼!”知道說什麽都沒用,駱冠淩賭氣踢開腳邊的凳子,轉身出了門。

夜深了,新房內的傅悠柔突然聽到門口傳來模糊的說話聲,接着房門被推開,她以為是青紅進來,便擡起頭來。

令她驚訝的是,開門的不是青紅,而是駱冠淩!

他面色陰沈地走進來,看都不看她一眼,迳自脫掉身上的結婚禮服,摔在椅子上,又大剌剌地走過她身前,從床上抓過一條棉被和睡枕,利落地鋪在牆邊的長椅上。

随後又嘴巴一撇,輕蔑地說:“不要驚訝,我只是奉母之命不得不回房而已,你只管睡你的,就當我不存在。”

就當他不存在?

悠柔先是被他的突然出現驚呆,接着又被他脫衣、鋪床的動作所吸引。長這麽大,她還是頭一回看見男人做這些事。

他是個既高大又強壯的男人,做這些事時竟能那麽優雅敏捷,确實出乎她的意料。可他的話是什麽意思?這麽個大男人在她面前寬衣解帶,還叫她當他不存在?

除非她是瞎子!

傅悠柔煩悶地想着,看着他躺上長椅。

可是他的兩條長腿依然懸挂在椅外,他不得不跳下來,拉過兩把高背椅子拼接在一端,勉強讓他高大的身子放平在上面。

“你打算盯着我看一個晚上嗎?”就在傅悠柔注視着他的動作,納悶這個男人是不是真的将她當成隐形人時,他冷冷地開口了,語氣極其傲慢無理。

說完,他翻了個身,用背脊對着她。

看你?鬼才願意!悠柔被他的态度激怒,在心裏忿忿不平地罵道:“光有好面相,缺了好心腸的男人誰稀罕!”

她吹滅了桌上的紅燭,和衣往床上一躺,不再去想自己與一個厭惡她的男人共寝一室是多麽新奇又多麽尴尬的事,也不再去擔心他躺在椅子上睡得是否舒服?搭在外面的長腿是否安穩?

然而,盡管新床很舒适柔軟,身體也疲倦得要命,可是陌生的房間帶給她的陌生感及男人粗重的呼吸聲始終困擾着她。

睡意遲遲不來光顧她,她只能睜着眼睛注視着模糊的屋頂。

難道這就是娘說的洞房之夜?

昨夜娘親陪她睡,跟她說了許多閨房之事,也解釋了“鬧洞房”的意思,那時弄得她面熱耳燥了大半宿,可今夜看來卻全不是那麽回事。

知道他不願跟自己同床共枕,她既感到安心,也有些許傷心。他不來招惹自己是件好事,但在婚禮上當着衆賓客的面受到羞辱,洞房之夜又遭冷落的新娘恐怕全天下就只有她傅悠柔一個吧?!

側頭看看牆邊櫃頂模糊的身影,即使黑暗裏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所帶來的鄙視仍像一股濃霧似地彌漫在房間裏。

她很清楚,自己既非母夜叉,也非無鹽女,新婚夫君如此輕賤自己,完全是因為自己不能說話的緣故。

可是他怎麽能這樣?好像不是他的爹娘托媒人三番五次到她家求親,再用他家的花車喜轎将她接來,而是她用刀子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娶她進門,用手壓着他的頸子逼他與她行禮拜天地似的。

今後的日子還長着呢,難道就由着他這麽無禮地對待自己嗎?

她陰郁地想着,一股怒氣由心底竄起。

不行,他不可以視我如無物!既然他如此無理,那麽自己也沒必要對他客氣,得給這個自大的男人一點顏色看看,讓他知道傅悠柔雖身帶殘疾又柔弱孤單,但絕對不是個委委屈屈的小媳婦!

沒錯,我才不要被他看不起,更不要哭喪着臉等人家可憐!如今禮成,我就是駱府少夫人!日子愁眉苦臉是過,開開心心也是過,她為何要愁眉苦臉?她得振作起來,遵照爹娘的教導,在駱府做個知禮守德的好媳婦,絕不讓爹娘丢臉!他高興便好,不高興大不了休了她,讓她回家去陪伴爹娘更好!

天生樂觀的她暗自想着,頓時鬥志倍增,煩亂的心終于完全平靜了。

她轉過頭,在黑暗中對她傲慢不羁的夫君比了個“等着瞧”的手勢,将被子一拉,安然地閉上了眼睛。

駱府飽受羞辱後重振信心的新娘睡熟了,躺在又硬又窄的椅子上的新郎卻依然輾轉難眠。

剛才在大廳的争執還餘波未平地沖擊着他的心房。

他震驚他娘居然給了自己這麽大的難堪,為他娶了個啞巴妻子還一直瞞着他,若非今夜苗苗闖來,他要到什麽時候才能知道真相?洞房時?或者很久以後?

不喜歡家裏有人跟她頂嘴?娘就為這個理由才替他娶個啞巴妻子?!

這實在是荒唐!

可是天地祖宗都拜了,就算娘這一手做得太絕,他還能怎樣?

從一開始知道這門親事時,他就沒想過要反抗。除了對娘的作風知之甚深,明白反抗只會使事情更糟外,也是因為他一直信任娘的眼光。

當初姊姊的婚事也是由娘一手包辦的,開始時姊姊也很不樂意,但最後還是順從了,并确實得到好姻緣,如今日子過得甜甜蜜蜜,讓人羨慕。

可是他沒有想到,娘給他娶回的居然是個啞巴!

雖說這個啞妻有着超乎尋常的美麗,可是畢竟是個殘缺美女,難道他就只配得到這樣的姻緣?

娘說她除了不能說話外,聰明又美麗,溫柔還懂禮,可是那些對他有什麽用?

光想到要跟一個得靠比手畫腳交流情感的女人朝夕相對時,他心裏的郁悶就幾乎令他窒息,更別說他那幫兄弟朋友們不知會如何取笑他?

想到今夜婚禮上人們的議論和驚異同情的目光,他就恨不得立刻消失掉!

惱怒與無奈中,他又怪自己太大意,沒在婚禮前好好了解一下新娘的背景,如今弄得自己進退失據。而想起那個添亂的任性表妹,他更是郁卒地嘆了口氣。

難怪一年多前娘突然将表妹送回揚州,記得當時苗苗哭鬧得很厲害,卻沒有讓一向疼愛她的娘讓步。今日自己成親,舅舅和表兄弟們都來了,獨獨缺了苗苗,看來娘早已知道苗苗對自己的感情,并有意阻止。

對苗苗,他從來就沒有過超乎兄妹之外的感情。小時候陪她玩,逗她開心,都因為把她當親妹妹看,而她無所顧忌地黏着他,也一直被他視為小女孩愛撒嬌的表現,并沒放在心裏。何況從她回家去後,他們就不常見面了。

可今夜她竟然當着衆人的面,在他娶妻拜堂時跑來宣布她喜歡他、要嫁給他,這真是亂中添亂!

弄得他那時只能吶吶地說:“別鬧了,你是我的表妹,我怎麽可能娶你?”

沒想到一句話立刻引發了她的號啕大哭,幸好舅舅、表兄替他解了圍。

現在他們帶着任性卻不失率真的表妹離開,他總算松了口氣,可眼前這門親事和他殘缺的新娘又該怎麽辦?

心裏的惱怒與怨恨不斷地積聚,身下的椅子硬得像石頭。盡管不适,可多日在外奔波的他累壞了,最終還是濛濛眬眬地睡着了。

夜,靜谧無聲。朦胧夜色将天地間所有的歡樂與愁緒都融在了月白風清中。

“啪!”

一聲重物墜地的響聲驚醒了傅悠柔。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巡視着光線暗淡的房間。陌生的景物令她一時反應不過來自己身在何處,等一聲壓抑的申吟傳來,她看到地上的身影時,才想起自己已經嫁入了長安駱府。

一定是駱冠淩摔到地上了!

她掀開被子下了床,來不及點燈就走到他身邊想扶起他。

最初落地時,駱冠淩并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只是乍然的痛楚令他不由自主地申吟出聲。當一雙溫暖的手攙扶着他的胳膊時,他本能地借助那股拉力撐起身子。

可是雙方力量懸殊,那雙扶持他的手竟軟弱無力,害他“撲通”一聲又跌了回去,而那人也被他拉倒在他身上。

一股悅人的芳香直襲他的鼻息,還沒來得及細細回味,下巴随即被重重地撞了一下,痛得他直抽冷氣,終于清醒過來。

“搞什麽鬼?”他不耐地推開倒在他身上的女人,揉着被她的頭撞疼的下巴。可是看到被他推倒在地的身影時,又不忍地伸出手抓過她,一起站了起來。

“好好睡覺去,我不要你管!”他粗率地放開她,煩悶地說。

傅悠柔愣愣地站在那裏,她的頭同樣被撞的隐隐作痛,再被他這麽一推一拉,就更加暈乎乎的了。

半明半暗中,駱冠淩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卻看到她眼中閃動的波光。

他知道自己的态度很粗魯,可是摔下地已經令他火氣很大,而冰涼的地板又刺激着他。此刻他的心情極度惡劣,自然無心解釋,只顧忙着低頭尋找鞋子。

傅悠柔很生氣,她原是好心想幫助他,卻無端端被他拉着摔了一跤,還碰痛了額頭,可他竟如此無理地對待自己。

跟這樣的男人有什麽道理可講?!

她一轉身往椅子走去。

“喂,你幹嘛?”

在駱冠淩猜到她要幹什麽時,她已經撿起落在地上的被子,把它重新鋪在椅子上并爬上去躺好,再用另一半被子把自己的耳朵捂住,将自己與這個男人冷酷的言詞隔絕開來。

“下來,睡到床上去!”站在椅子前的駱冠淩對着她大吼。

可是傅悠柔不理睬他。

看着她執拗的身影,他真想将她抓起來丢到床上去,可又覺得很沒趣。

站了片刻,他無奈地看看大床,再看看躺在長椅上的女人,心裏懊惱這麽好心漂亮的女人怎麽會是個啞巴?也很生氣這個女人讓他失去了一貫的君子風度,讓他表現得粗魯無禮,更氣她使他有一個惡夢般的新婚之夜!

可是在心底,他也清楚他的懊惱和氣憤都不是這個女人的錯,可是他就是要把一切都怪罪到她身上,因為,他總不能去怪他娘!

春夜很涼,尤其在拂曉前更是春寒料峭,身着單衣的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于是他不再遲疑,轉身走向大床,鑽進依舊溫暖和散發着悅人香氣的棉被,深深地呼吸着,舒适地伸展四肢。

嗯,這個香味真好聞!

他舒服滿足地想着,讓濃濃的睡意将他的意識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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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玉

靈玉

財迷道長新書已經在黑岩網發布,書名《午夜兇靈》:曾經我是個無神論者,從不相信世上有鬼,但是在我當了夜班保安之後,不僅見過鬼,還需要經常跟鬼打交道,甚至我的命,都被鬼掌控着……
人品保證,絕對精彩!
那天,隔壁洗浴中心的妹子來我店裏丢下了一塊玉,從此我的命就不屬于我了……

摸金天師

摸金天師

原名《活人回避》
一件古董将我推上一條亡命之路,從此為了活下去我變成了一個和陰人行屍打交道的走陰人。
三年尋龍,十年點穴,游走陰陽,專事鬼神。
走着走着,也就掙紮到了今天。

陰九行

陰九行

1912年宣統帝溥儀退位,1949年新中國成立,1978年施行改革開放......
一個朝代的更疊,往少了說,幾十年,往多了說,幾百年,而某些匠人的傳承,卻少則上百年,多則上千年啊。
我将滿十八歲的時候,我師父跟我叨叨,“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至于幹咱劊鬼匠人這一行的,既要無情,也要無義。”
劊鬼匠人,赤腳野醫,麻衣相爺,野江撈屍人......
這些陰九行的行當,你沒聽說,但不代表它不存在。

活人禁忌

活人禁忌

九歲那年,百鬼圍家宅,只為來要我的命!
爺爺為了救我,硬是給我找了一個女鬼當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