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她以前一直以為陸成宇父母在外面出了事,所以杳無音信。|沒想到竟然是故意抛棄了寡母幼子。
那陸成宇呢,他到底知不知道真相?
她忽然想起之前阻止他辍學,他那時候一臉麻木漠然的樣子,仿佛已經失去了活着的希望。
難道說就是那個時候知道的?那是怎麽知道的?
不對,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唐心悅定了定心神,裝出遲疑的樣子,“陳孃,其實我這次過來,是想特意通知你一個事兒……”
陳孃看她憂心忡忡的神情,急忙道,“怎麽了?是大頭有消息了?”
唐心悅直至望進她眼裏,比起擔憂,更多的卻是緊張、害怕。
果然。
她心中篤定,面上悲戚道,“我聽到消息,說是大頭被抓了!”
話音剛落,陳孃眼裏閃過絕望,被一直觀察她的唐心悅捕捉到了。
陳孃一把揪住唐心悅的袖子,打着哆嗦,“抓、抓到了?”
“嗯,那邊讓我通知你,”唐心悅佯作沉痛的樣子,“被抓後,大頭什麽都承認了。鑒于不是自首而是被警方抓到,沒法從寬處理。”說完了這句話之後,偷偷打開了口袋裏的錄音筆。
“天啊!”陳孃一屁股從小凳子摔下來,哭天喊地,“我的兒啊!”
“陳孃!”唐心悅去攙扶對方,陳孃坐在地上揮舞着胳膊,刨腿蹬腳幾乎瘋癫,老淚縱橫,“那天他打電話到村裏,我接了電話他就哭着說殺了人。”
唐心悅心中掀起驚濤駭浪,本來只想詐一詐陳孃,沒想竟然問出了意料之外的實情!
陳孃還在絕望嚎哭,捶胸頓足,“我當時就吓傻了,他說對不起我,要去廣州躲一躲,就匆匆挂了電話。早知道我就該勸他自首!也好過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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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孃你別急。”唐心悅安撫着,心中思量:這麽說來當時陳孃就知道大頭殺了人,只是她一個沒出過村的鄉野村婦,慣來膽小怯弱見識短淺,後來見着她膽戰心驚的樣子,也只以為她是被大頭失蹤給吓到了。
哭了一通,最後陳孃揪着唐心悅袖子尋求幫助,“心悅,我知道你是個好的。你看能不能幫幫陳孃,再讓我見大頭一面,”說着說着眼淚又落了下來,“我想見見他。自己肚子裏蹦出來的孩子,寶貝一樣養了二十多年……”
“我先回去問問那邊,如果可以就來接你。”唐心悅寬慰着,不由感覺到齒冷。
上一次,大頭也是跟着陸成宇,然後陸成宇進監獄,大頭失蹤。而遠在千裏之外的陳孃再三托她探望陸成宇,她那個時候還以為是對方對陸成宇的照顧。現在想來,那分明就是愧疚。
有媽的孩子是寶,所以明知道兒子是殺人犯也守口如瓶;陸成宇沒家人,一遭失足進了監獄,就牆倒衆人推。
看着陳孃為大頭悲恸,唐心悅想到孤家寡人的陸成宇,心髒也被牽扯的微微發澀。
告別了陳孃,唐心悅又去村長那裏詢問陸成宇的事。
村長的話,基本證實了陳孃口中關于陸成宇的傳言。
唐心悅不由對陸成宇産生同病相憐的情緒,因為兩人類似的家庭環境,不過她比對方幸運的多。
她還有母親,有弟弟妹妹,他們是她再苦再累也要撐下去的動力。
而陸成宇,孑然一身,所以什麽都無所謂了。
但他可以無所謂,她不行。
她連夜趕回蜀都,把錄着兩人話語的錄音筆交給王律師,連日的奔波讓她神情難掩倦怠,“這個能夠還陸成宇清白嗎?”
“幹得好!”王律師沒想她一個弱女子還真能做好這件事,鄭重接過錄音筆,“沒那麽簡單,但能拖一時希望就更大點。”
有了身為大頭母親的口供,原本要及早判決的案子僵持下來。
唐心悅這邊也沒閑着,奔赴據說是大頭逃竄的廣州某地,花了大價錢請人找人。
她前去人才招聘市場,雇傭了五個年輕人,以每天一百塊的價格,讓他們去工地等一些可以打零工的地方分發懸賞傳單,傳單上印制了大頭的照片和資料,以及高額的懸賞獎勵:如果提供線索,獎勵一萬元;抓住大頭本人,給予十萬塊的獎金。
唐心悅在那裏待了一個月,花銷幾十萬,無數人提供線索,她一次次懷着期待又一次次撲了個空,依然沒有放棄。
直到淩晨一個電話,她帶着人終于找到了躲在天橋下、靠撿破爛為生的大頭。
在車裏押送他去公安局的時候,大頭聽唐心悅說了陸成宇被他牽連坐牢,差點替他頂罪,痛哭流涕,“我對不起宇哥!我沒想害他的……那刀我是拿着防身的,結果被打的狠了,腦子一熱不知怎麽的掏出來捅了人……我好害怕就跑了……”
“害怕不是理由,”唐心悅打斷他的哭述,平靜道,“你一時的沖動卻牽連了無辜的別人。大頭,做錯事了就要承擔責任,要有男人的擔當!”
大頭嘴巴一下緊緊閉上,像是被打了一巴掌一樣臉皮漲紅,過了會兒才苦澀道,“心悅姐你說的對,我是個懦夫。我對不起你和宇哥。我躲到這邊吃沒吃的,住的是天橋下,整晚做噩夢,提心吊膽的……”
“現在我給你機會做一個真男人,再也不用懸着心怕哪一天就被抓了,”車子在目的地停下,唐心悅指着面前的公安局,勸道,“去自首吧,大頭。這段路我陪你,裏面的路陸成宇會陪着你。不要怕。”
“嗯!”大頭抹掉眼淚,擠出笑容,“謝謝你心悅姐。”
對方已經抓到他了,完全可以直接扭送到公安局,一路陪同的兩個壯漢讓他插翅難逃。但唐心悅還是看在同鄉的情分,給予他自首的機會。
他神情歸于平靜和堅決,下車前,卻忍不住問,“心悅姐,我不明白,我們三個都是一個村裏出來的,從小也都認識,你也說了和宇哥沒關系,為什麽這件事要為他做到這個地步?甚至、耗費那麽多人力財力要抓我……”
大頭跟着陸成宇多年,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也清楚他和唐心悅從來沒有在一起過。完全不明白唐心悅勞心費力做這些的目的。
唐心悅望着窗外夜幕深沉,輕聲說,“因為還債。”
大頭不懂,唐心悅也不需要他懂。
這是她和陸成宇的事情,連陸成宇都不明所以,更何況外人。
大頭自首,接着被押送回原籍。大頭的歸案,以及王律師這邊的積極争取,終于還了陸成宇清白。
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陸成宇還是作為組織的頭領,要承擔此次事件的全部罪行。
“……經審理,事實清楚,證據确鑿,确認被告人陸成宇的行為構成犯罪,應負刑事責任……判處有期徒刑12年。”
那一天在莊嚴肅穆的法院裏,法官敲下木槌,一錘定音。被告席上站着的陸成宇第一時間遙遙望向觀衆席上第一排的唐心悅,朝她笑了笑。
從原本的死刑到有期徒刑,唐心悅救了他的命。
“結束了。”唐心悅則是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一直壓在肩膀上的重擔煙消雲散。
她盡力了。
離開法院,唐心悅驅車前往律師事務所,打算結清尾款。
剛踏上二樓事務所客廳,就看到裏面兩個女人激烈地扭打在一起,事務所的一位助理和兩位律師在旁邊慌慌張張地拉架。
“哎呀別打了!”
“李文靜你給我放開!你這個瘋子!”
聲如洪鐘的暴喝伴随着某個熟悉的名字灌入耳中,唐心悅錯愕,仔細一看,其中一個發福的中年女人抓着另一個瘦弱女人的頭發,撕扯咒罵着,依稀有點當年李文靜的影子!
而旁邊那個護着小三、挺着啤酒肚的男人,赫然是她丈夫範東!
“住手!”唐心悅連忙加入進去,好不容易才分開兩人。李文靜被拉開,頭發衣服蓬亂,痛哭叫罵,“範東!你不是人!”
範東正懷抱着臉被抓花了的小三,心疼的不得了,聞言怒氣沖沖罵道,“李文靜你這個潑婦!我告訴你,這婚我離定了!識趣你就早點簽字,不然我讓你一分錢都拿不到!”
他摟着梨花帶雨的小三氣勢洶洶地離開了。留下一地狼藉,以及面面相觑尴尬的不行的工作人員。
“別哭了,”唐心悅輕拍着她的肩膀柔聲安撫,“文靜姐,你還記得我嗎。”
李文靜本來猶自傷心抽噎着,聞言滿臉淚痕地擡起頭,愣了愣,“你是、唐心悅?”
半小時後,兩人在一間咖啡廳裏相對而坐。算起來,兩人足足有十年未見。李文靜理了衣服頭發,收拾好了儀容,打量着唐心悅,“好久不見,結果見面就讓你看到這些……見笑了。”說到後來哽咽了下,眼圈又紅了。
唐心悅遞上紙巾,“文靜姐,東哥怎麽會變成這樣?這些年你們是怎麽過的?”
李文靜看着她滿是關切的眼眸,想到當年那個中了大獎會主動分她一半的少女。在唐心悅
面前有什麽好隐瞞的,這破天富貴都是她給的。
“這十年,簡直像是噩夢。”李文靜嘆氣,講述了這十年她的日子。
原來,領了獎之後,她和範東就按照唐心悅的建議,花錢疏通關系,把兩人的工作都調到了省會來,買了房子和鋪面,又把瑩瑩也接過來讀書。
家裏條件變得好起來,那個時候當警察壓力大還危險,範東索性辭職開始就着家裏的門面做服裝生意。
生意越來越好,範東忙的昏天黑地,李文靜也辭職當家庭主婦,專心照顧孩子。
過了幾年,範東的生意越做越大。錢多了,心也花了。在外面養起了小三小四。
李文靜想離婚,可顧忌着孩子,自己當全職主婦多年也沒別的營生的本事,只能忍氣吞聲,指望着範東哪一天醒悟會迷途重返。
哪知道,範東變本加厲,得知小三懷孕後,毅然決然要和李文靜離婚,孩子也不要。
唐心悅驚怒交加,替李文靜心疼,“怎麽會這樣,東哥以前不是那樣的人啊!”
李文靜擦了下紅腫的眼睛,苦笑,“是啊,誰知道呢。以前沒錢的時候,我倆那麽好。有錢了,反而禁受不住誘惑了。男人啊,”猝然長嘆,“有了錢就變壞,真的是這樣。”
唐心悅看着她浮腫滄桑的臉,心裏難受。
第三世她在李文靜家裏做了四年的保姆,看着夫妻二人恩愛幸福,她那時羨慕不已,把兩人當做婚姻的楷模,希望自己以後也能夠過上他們這樣的生活。
誰想得到,只是一筆意外之財,改變了一家人的生活環境,也徹底改變了李文靜的命運?
李文靜看了眼手表,站起來,“抱歉小唐,我要去接瑩瑩上鋼琴班了。”
“文靜姐,我送你吧。”唐心悅想送她,李文靜揮揮手,“沒事,我開車來的。你--”
她望着唐心悅,眼裏流露憂傷,“小唐我真的感激你那時的慷慨的。我也知道事情發展到這樣,跟你沒關系。可是,我有時都在想,要是沒有這筆錢就好了。說不定我和東子現在還在一起。雖貧窮而幸福的婚姻,和有錢卻失去了深愛的丈夫、給不了孩子一個完整的家,我寧願選前者。你年輕,又有本事,一定不要像我這樣。聽姐一句話,無論任何時候,都不要把男人當做唯一的依靠。”
她留下語重心長的告誡,轉身走了。
唐心悅默了默,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李文靜的背影,輕聲道,“如果有來世的話,你一定能如願的。”
她聲音很輕,不知道李文靜聽沒聽得到,但她沒有回頭,或許聽見了也當做戲言不會當真。
畢竟誰都知道人生只有一次。怎麽可能有來世呢。
“……我做錯了嗎。”唐心悅扪心自問,她只想讓幹姐姐一家過上好日子,卻沒預料到這樣的結局。
但她已決定,下一次不會再進入到李文靜的世界中。兩人會恢複原本的陌路,沒有她的插手,李文靜可以過上原本的,雖不富裕而幸福的生活。
“這世上到底有沒有所謂永恒不變的愛情?”唐心悅望着窗外走過的一對說說笑笑的情侶,想到了抛棄妻子的父親、想到發跡後逼妻子離婚的範東,心下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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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筆錢幫我給他吧。”唐心悅和王律師結清了費用,另外把一個信封遞給對方。
監獄裏條件簡陋清苦,但家屬可以往犯人賬戶上打錢,可以極大的改善獄中生活。
王律師接過摸了下厚度,笑了,“老實說,不知情的還以為你對他有多深的感情,會誤會他是你戀人。”
“都說了我欠他人情。”
王律師好奇道,“到底是什麽人情值得你為他這樣做?不過我覺得,就算是天大的人情,你做的事兒在我一個外人看來都夠仁至義盡了。”
唐心悅笑而不語。沒說這筆錢,是她最後能為陸成宇做的了。
用了大半年的時間為他忙碌奔波,花費無數人力物力。于情于理,這人情債她都該還清了。
今天正好是她26歲生日。她即将重新開始,下一世和陸成宇橋歸橋,路歸路,誰也不欠誰的,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那個時候,她真的以為如此就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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