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兩年前初見(2)
更新時間:2017-06-06 20:00:05 字數:4359
“十三妹,有時候不管事反倒是好事,你認為皇上待威鎮侯府有失公介,我倒認為不是如此。”
“怎麽說?”
“那日我不過是替長公主施針,長公主向皇上提起,皇上便允我以承襲爹爹衣缽的名義進後宮給嫔妃看診,由此可見皇上對長公主的看重。”也好,趁這機會說一點讓十三妹學學,省得哪天怎麽死的都不知道。“而長公主時時進宮,是在替皇上押平後宮紛争,将威鎮侯安插在宮裏,無皇命不得私自出京,這意味着時局尚未穩定,又或許他們是在等候後宮起了紛争,再大刀闊斧地清理一番,也正因為如此,我才認為七姊挑這節骨眼進宮,簡直是蠢到讓我無言。”
“你是從哪裏看出這些的?”柳芫幾乎想膜拜她了。
“宮裏。”這還是托柳葳的福,讓她從後宮略略看出朝堂上的風起雲湧。
“無端端的,你怎會注意起宮中動向?”
柳艾忍不住又嘆氣。“十三,我快要及笄了,我可不希望屆時我跟八姊一樣随随便便地嫁給莊戶,做一輩子的粗活。”她本是野心高些,想查探有哪些官員品格尚佳,或藉醫術引人說媒,可如今時局不明朗,她寧可嫁作商人婦。
“可咱們的婚事是母親作主的。”柳芫突然沒了食欲。
柳家共有十七女,可長大成人的只餘六人,兩位嫡出,四位庶出,如今未出閣的,剩下九姊、十一姊和自己。雖然她和九姊都拼了命地在母親面前賣乖,但她心底也清楚,母親只将她們視為能用的棋子,長得标致些的,如三姊就給富商當續弦,敢頂撞母親的,半夜被擡出的多的是,至于她和九姊的下場……難以想像。
“是啊,我也想活着出閣,只要七姊還需要我,母親就不會動我。”哪怕她的醫術漸漸在宮中傳開,惹得母親不快,但母親依舊舍不得對她不利,只因她專治婦科,而柳葳絕對需要她的相助。
“那麽接下來,七姊肯定會再叫你去的。”
“是呀,當初我在家裏試石門穴時,就她和十一妹不肯試,也是嘛,人家是嫡出的,嬌貴得很。”
“如今她肯定用求的來硬的,都要你幫她下針,到時候你千萬別客氣,多盡點力。”柳芫幸災樂禍地道。
“當然,我會多撚兩下,最好讓她從此絕孕無子。”她拿筷子假裝下針,狠狠地紮進飯菜兩人哈哈笑着,嬉鬧中帶着幾分認真,壓根沒瞧見不玩處,藏身杏林裏的高大身影伫立已水榭寝房裏,傳來陣陣驚呼聲。
華氏看着手中的畫,滿臉驚奇地看向柳艾。
“在長公主面前獻醜了。”她面帶腼腆的笑道。
“哪是獻醜了,這畫功……你這是上哪學的?”華氏朝她招着手,要她靠近些。
柳艾徐步走到榻邊。“是跟着家父學的,家父的畫枝是一絕。”
“原來柳院使竟還有如此深厚的畫技,這幅畫真是教我大開眼界了。”華氏噙着恬柔笑意輕撫着紙面。“瞧瞧,就連這牡丹都畫得栩栩如生,仿佛一陣風吹過還會搖曳生姿呢……欸,這下頭寫的是什麽字?”
柳艾湊近要說時,外頭響起了婆子的誦報聲“長公主,侯爺回來了。”
“讓他進來吧。”
柳艾聞言,正要回避,卻被長公主給抓住了手,這細微的動作,教她随即明白長公主的意圖。
“母親。”花世澤一進房,瞧見了柳艾的背影,但仍大步地走到榻前。
“宮中可有什麽事?”
“宮要中一切皆好。”花世澤一如往昔地道,目光落在母親手上的畫作,神色為之驚嘆,随即又戒備心起。“母親找了畫師進府了?”
華氏掩嘴低笑着。“說是畫師也成,這畫是柳九姑娘畫的。”
花世澤微詫瞪向她。這是他頭一次如此近距離看着她,她側着臉,長睫低垂微顫着,水靈靈的眸子安分地垂下,就像個閨秀千金。
“世澤,你幫我瞧唯,這底下的小字是寫了什麽。”
花世澤接過畫,細細看過,具覺得這畫技十分了得,意能将人的神韻畫進五官裏,就連團放的牡丹都如此唯妙唯肖。“母親,這小字是寫着美人如畫。”
華氏不禁笑眯了眼,直瞅着柳艾。“我年紀大了,哪是美人如畫。”
“我畫的是美人,自然是美人如畫,沒有錯的。”這話是真切出自肺腑。長公主雖有宿疾,但難掩秀美五官,美人之姿。
“你這嘴巴真是甜。”
“是實話。”她難得說實話呢。
華氏笑睨她一眼,對着花世澤道:“世澤,難得你今日回來得早,待會咱們一塊用膳吧,十三姑娘的手藝也是一絕。”
花世澤看着母親臉上不遮掩的笑意,心裏有了底。“是。”
柳艾聞言,縮回手,欠了欠身。“我先到廚房看看十三弄得如何了。”
“我也一道過去瞧瞧吧。”花世澤接話道。
柳艾吓了一跳,就連華氏也愣了下,但怔愣不過是眨眼間,她确信兒子只要肯親近柳艾,必定會發現她的好。
外頭正是天色欲暗未暗時,華燈未上,走在湖畔邊,教柳艾有些心驚膽跳,一方面卻又不住地偷觑着身旁的花世澤。
真是個長得好看的男人啊,承襲了長公主的美貌,可惜那雙眼太冷,冷得她完全不敢癡心妄想。威鎮侯,皇上的外甥,是完全高攀不上的等級,她沒傻得妄想人家是看上自己。
只是,她見過的男人不多,能并肩行走的,他還是頭一個,教她不自覺地多看他兩眼。
“聽說昨兒個你進宮了。”他狀似漫不經心地攀談着。
她吓了一跳,忙收回心神,應了聲,“柳昭儀召我進宮。”不就是要她幫她灸灸石門穴,她是照辦了,但皇上要是不寵幸,那也是沒轍。
“那麽,你必定聽聞了後宮消息。”
柳艾聞言,思緒翻轉飛快,猜測他的用意,便順着他的話意道:“聽說二皇子得了急病,太醫束手無策。”
“聽說是皇族特有的病。”他說着,斜睨一眼,果如他所料,瞧見她嗤之以鼻的神情。
“這麽說也是。”皇族能有什麽特有的病呢,不就是有人敲起了奪嫡的敁鼓罷了。“聽家父說,相當不樂觀。”也就是說,查不出是哪種毒。
“你想,如果是你,你解得了嗎?”他突地停下腳步。
柳艾頓了下,看不見表情猜不出他的心思,但此刻擡眼又于禮不合……他就站在面前正對着她,分明是要逼她對視交談,這又是為什麽?
“……奴家不懂侯爺的意思。”
“院使女人說柳九姑娘是個醫精,就可惜是女兒身。”他垂眼瞅着,總是看見她低垂的臉,真教人生厭。
柳艾哭笑不得,開心着卻也難過着。父親最大的遺憾是此生沒個兒子承襲他的衣缽,也正因為如此才會納妾無數,造就了後宅不寧。
“家父謬贊了,奴家不過……”感覺下巴被輕觸了下,正疑惑着,她被擡起了臉,被迫正視他的眼,一雙深沉似海的魅眸,冷若冰霜卻又滿是孤寂。
“與我交談,不許再垂着臉。”
聽着他霸道的命令,她的心莫名地撲通跳着,搞不清楚他的用意,又被自己失序的心跳擾亂,更重要的是,他怎能随意碰她。
不假思親地退後一步,哪知腳底一空,教她驚覺後頭就是湖泊,吓得她放聲尖叫,雙手不住地揮舞着——
花世澤一把抓住了她,她借力撲到他身上,四肢幾乎纏上了他。“快走、快點!離開湖畔,快!”她近乎歇斯底裏地吼着。
花世澤瞅着她蒼白的臉,感覺她全身不住地輕顫,彷佛那湖泊會化成什麽毒蛇猛獸追逐她,才會教她這個恪守禮教的閨秀不管不顧地撲進他懷裏。
她怕湖?
忖着,他已經走了幾步,離湖畔遠遠的。
“可以下來了。”他說着,不知怎地竟覺得有些好笑,可是一見她那膽怯環顧四周的神情,笑意隐沒了,總覺得心窩裏有股說不出的滋味。
她可以在太醫院裏與幾位太醫唇槍舌劍又手段圓滑,如今竟像是受驚的兔子,有種說不出的惹人憐愛。
柳艾直到心緒穩住,才從他身上跳下,一時間還止不住身上的顫抖,直到一雙溫熱的手緊握住她的。
“發生什麽事了?”他問。
她盯着他厚實的手包覆着自己,如此地不合禮教,可這時她也管不了了,她需要個人幫她冷靜下來。
“沒事,我只是怕水……”
“為何?”
“不知道,打我有記憶以來就怕水,也許……”她笑得慘淡。“也許上輩子我是被溺死的吧。”
十三總是這樣笑她,她卻反駁不了,只因就連她都懷疑,要不此生她怎會如此懼怕,懼怕到一見湖泊就渾身僵直。
花世澤眉眼未動,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後,将她輕擁入懷。
柳艾瞪圓了眼,她從未與男子如此親近,更想不到他意會如此造次,想推開他,卻聽他問:“你喜歡牡丹?”
“嗄?”她頓了下,不懂他無端端提起牡丹做什麽。
“我問你話呢。”
柳艾張了張口,無奈地道:“不是喜歡牡丹,是喜歡畫牡丹。”既然掙不脫,便由着他吧,最好有人經過杠見,到時候順便把清白賴給他,能高攀這威鎮侯府,她可是攀着了就不放手。
“既不喜歡又為何要畫牡丹?”
“富貴吉祥啊,哪個人不求富貴吉祥?”畫像裏再添牡丹,讨喜度高。
他輕點着頭,又問:“你喜歡什麽花呢?”
“……芍藥。”
花世澤輕笑出聲。“芍藥與牡丹不是挺相似的。”
“外形不但相似,內質也同樣能做藥。芍藥的塊根能入藥,花瓣能入浴,香氣濃而不豔,牡丹的皮與根能入藥,花瓣能煎制為蜜餞,花香醉人。”
“既然如此,為何較喜歡芍藥?”
“也許是喜愛牡丹的人多,所以我就偏愛了芍藥。”就像家宅裏的嫡庶,她喜歡芍藥,就像是喜歡着沒人愛的自己。
同樣都美,同樣都香,甚至芍藥還比牡丹堅強,但世人卻總愛着嬌豔的牡丹,無人會欣賞芍藥的美。
“曾經,我總錯認牡丹與芍藥。”他突道。
“嗄?”
“後來,我知道怎麽分辨了。”
“是嗎?”
“牡丹盛放枝頭上,芍藥藏身葉腋間,牡丹濃豔,芍藥妖媚,尤其芍藥的花期較晚,是初夏時的花中之王,我也偏愛芍藥幾分。”
他的嗓音低醇,在她耳邊低喃如春風,彷佛噙着笑,教她不自覺地擡眼,唇角未揚,眸底卻蓄着笑意。
她不禁想,他這些話有弦外之音,還是她多想了?
不管怎樣,這一刻她唯一确定的是,她第一次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裏忘卻了對湖水的恐懼。
他,轉移話題,只為了安撫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