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來客
幾日前的一幕過後,劉氏果然沒有再來孟府,孟府一時清靜了許多。
娉婷是心中藏不住事情的人,總是忍不住找自家姑娘打聽,劉氏偷拿府裏東西的事情,姑娘是如何知曉的?
姑娘在府中從不管事,更別說管賬之類的,先不提劉氏在暗處污下的銀兩,即便是府內少了幾處值錢的器皿,姑娘恐怕都分辨不出來,為何有關劉氏種種,她卻清楚得很。
孟雲卿笑笑,搪塞而過:“不是我清楚,是娘親清楚。娘親覺得劉氏一人獨自帶着三個孩子不容易,才不同她計較,結果娘親剛過世,她就打起了孟家的主意。”
娉婷好一陣後怕:“幸虧姑娘發現得早,否則還不知往後會如何?”想想劉氏平時訓人的表情,娉婷全然不敢再多想象,要是姑娘日後托付給劉氏會怎樣?
娉婷又道:“既然姑娘早有劉氏行竊的證據,為何才拿出來?”
孟雲卿微微一嘆:“若是真有證據便好了。娘親過往管賬,家裏丢了什麽東西自然清楚,既然清楚還能蒙混過去,便是有心偏袒劉氏,哪裏有什麽賬目可查?我不過是吓唬她罷了,只是劉氏心虛,自然也就當真了。”
說到底,若非馮叔叔将田産置下來,她也沒有底氣同劉氏徹底鬧僵。
眼下,劉氏禍患已除,她不用重蹈前世覆轍。
在珙縣,孟家也是一方小富,旁人也不會輕易打主意到她頭上來。
不去清平,便不會遇到宋景城。
劉氏之事解決後,孟雲卿再去了趟城南馮府。
地契之事,終究是依靠馮叔叔幫忙的,她先前的心思放在應對劉氏上,沒有好好謝過馮叔叔,于情于理不合。
另一層,便是劉氏之事,她雖沒同外人提起過,但總需要找一信得過之人背書。否則劉氏萬一翻臉,她一個小姑娘的話,旁人不知相信幾分。馮叔叔是一方鄉紳,有馮叔叔背書,她也不擔心劉氏會掀起多大風浪。
劉氏之事告一段落,再将娘親生前遺留下來的事務逐一打點,時間便不覺到了四月。
珙縣在韓燕偏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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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裏,暖風和煦,草芽漫漫,結伴踏青之人不在少數。
接連忙碌半月,回程路上正好路過西橋。
西橋離城北大約十裏路,小時候,爹娘經常帶她到西橋放紙鳶,娘親常說,春日裏放飛的紙鳶是祈福,她自幼便記得。
那時家中的紙鳶大都是爹爹和娘親一起糊的,是一家人的趣事。爹爹畫畫,她就在一側添亂。在蝴蝶翅膀上畫青蛙,抑或是給燕子尾巴描兔子,爹爹卻從不斥責她,只是問為何要畫青蛙和兔子。
她便笑嘻嘻道,蝴蝶和燕子有翅膀,青蛙和兔子沒有,然後燕子就帶兔子上天了。
爹爹笑不可抑。
記憶中的西橋,永遠是爹爹帶着她在青草地上奔跑,手中的線輪鼓鼓做響,紙鳶便迎風而上。
“停車。”孟雲卿喚了一聲。
安東照做。
娉婷就不解,“姑娘,不是回府嗎?”
……
“姑娘,紙鳶買回來了。”娉婷笑盈盈折回,手中的蝴蝶紙鳶護得極好。
孟雲卿接過,雙手輕撫而過,遂而嘴角淺淺勾勒:“娉婷,陪我去放下紙鳶吧。”
就好像爹娘還在的時候一般。
……
等到回府,又是臨近黃昏。
未下馬車,就見阿四跑來:“姑娘,家中來客人,等了快一個時辰了。”
客人?
孟雲卿和娉婷面面相觑。
爹娘過世後,來孟府的多半都是爹娘的舊識,若是舊識,阿四肯定認識。
說是客人,便是在孟府不曾見過的。
“有說來做什麽的嗎?”孟雲卿邊下馬車邊問。
阿四點頭:“說是姓沈,從外地來,應當是來孟府尋夫人的。”
娘親?
孟雲卿更為詫異。
爹爹和娘親都不是珙縣人,是後遷入珙縣的,平日走動的熟識大都是來珙縣後相交的。
從外地來,姓沈,找娘親,孟雲卿一頭霧水。
阿四也是機靈之人,趁着孟雲卿下馬車,湊上前道:“當是富貴人家,馬車還停在一側呢。”
孟雲卿順勢看去,不遠處果然停了兩輛馬車,馬車寬敞,質地優良,至少是殷實人家。馬車外,守着幾個錦服的侍衛,論氣度和衣着,非富即貴。
見到她看過來,應是府中的主人,都循禮曲身,算作禮節。
孟雲卿微微颔首:“人在哪裏?”
“只有一人,安排在廳中用茶。只說是來尋沈蕪的,夫人的事我們不敢接話,就等着姑娘回來。”
沈蕪是娘親的名字,那就是娘親早前的舊識。
“還說了什麽嗎?”
“沒有,就一直在廳中用茶。”
孟雲卿點頭,入了府,徑直走去便是大廳。
大廳的門敞着,遠遠就能望見一道側影端坐廳中,身姿筆挺,衣着華貴,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掩不住的綽約風流。
聽到廳外的腳步聲,不由起身轉眸,面上的表情帶着和善的笑意,嘴角微微勾起,像是掩藏了喜悅在心中。
待得看清來人,十一二歲的個頭,又略微有些錯愕。
孟雲卿盡收眼底。
“先前有事不在府中,讓公子久等了,公子是來尋沈蕪的?”她也好似不覺般,直接開門見山。
錦袍公子不免打量了她幾眼,莞爾道:“沈某從京中來,受家中長輩囑托,來尋沈蕪。”
京中,家中長輩,言辭之間懇切有禮,不似有假。孟雲卿福了福身,輕聲應道:“公子要尋的沈蕪,是我娘親。”
娘親?
錦袍公子先是一驚,繼而眼前一亮,“你是……雲卿?……”再看她的眼中多了幾分親絡和流光溢彩。
孟雲卿微怔,他怎麽知道她的名字?
她眼色詫異便是默認,錦袍公子喜上眉梢,“雲卿,我是你的表兄,沈修頤!”
表兄?
孟雲卿不免疑惑,從小到大都未聽父母提及過表親之事,而眼前忽然冒出來的沈修頤,像燕子濾過春水般,在心中泛起絲絲漣漪,再難平靜。
見她猶疑,沈修頤也不着急,只從腰帶上解下一枚玉佩:“雲卿你看,沈家的子孫身上都會有這麽塊玉佩,沈蕪姑姑也有。”
孟雲卿接過,映入眼簾的,是上好的羊脂玉才能打磨出的光澤,正面雕刻着祥瑞的麒麟圖,背面……她顫顫翻過,果然刻着一個渾厚的“沈”字。
孟雲卿攥緊玉佩,又從袖袋中摸出娘親随身攜帶的那枚,放在一處,根本是一個模子刻出,出自同一作坊之手。
孟雲卿愣愣擡頭。
沈修頤笑着看她,溫文如玉。
過往,她一直以為母親死後,她在世上再無親人,而這枚羊脂玉佩上的溫度,暖得讓人窒息。
沈修頤是表兄,那她便是還有舅舅或姨母的。
不覺鼻尖微紅,氤氲就浮上眼眸。
“傻丫頭,哭什麽。”他伸手上前,替她擦拭眼淚,袖間好聞的淡淡沉香味,仿佛順着鼻息浸入心扉:“沈蕪姑姑呢?”
孟雲卿眉間微滞,唇邊顫了顫,半晌開口:“娘親在上月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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