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瘟神

孟雲卿有些心疼。

從珙縣帶來的果脯和蜜餞,有近乎三分之二都壞掉了,從四月到六月,天氣越加炎熱,清理好的就只剩下了不多點。

娉婷幽幽嘆氣,還不如路上都給韓公子吃了呢~

給他吃掉也好過壞掉啊!

孟雲卿也有些挫敗,照說果脯和蜜餞能存放的時間很長,許是珙縣到京中路途太遙遠了些,她又沒帶過這些東西出遠門,沒算好時辰,倒是可惜了扔掉的這幾籃子。

主仆二人尚在嘆息,就聽暖閣外有人在喚:“表姑娘起了嗎?”

似是外祖母身邊的那個喚作音歌的丫鬟。

孟雲卿對音歌印象很深,在外祖母跟前很是得寵,大小事宜都是她和秦媽媽在貼身伺候着。既是音歌來喚,該是外祖母那頭來了消息才是。娉婷在收拾果脯,她便拍了拍手起身去迎。

音歌倒是意外,晌午見到孟雲卿的時候,尚且風塵仆仆,沒有太多精神。此番洗漱歇息後,換上新的衣裳,氣色好了許多,音歌打量片刻,就悠悠笑道:“半日不見,表姑娘又好看了許多。”

知道她玩笑話,孟雲卿應道,不過洗了把臉而已。

伸手不打笑臉人,音歌這丫頭讓人讨厭不起來。

娉婷就拿了果脯和蜜餞給她嘗。

“你就是娉婷?”

音歌問,娉婷就愣愣點頭。

“你今年多大了?”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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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需喚我一聲姐姐。”音歌性子好,也能通娉婷說到一處去。

“音歌姐姐。”娉婷也覺得音歌和善,好相與。

音歌确實活潑機靈,難怪外祖母喜歡,孟雲卿如實想着。

十四五歲的丫鬟,哪有不貪嘴的?珙縣的蜜餞和果脯,音歌伺候老夫人身邊自然見過。娉婷端上來給她嘗,她卻之不恭,撿了兩個在嘴裏,一臉滿足,“真甜!”

“娉婷,給音歌包一些起來,剩下的打理一下,稍後送去給外祖母那邊。”

娉婷應是。

表姑娘特意有給她留些,音歌半是歡喜,半是推脫,孟雲卿堅持,她也就乖巧應了。

表姑娘人大方,又沒有架子,和府中的小姐們不同。

趁着等聘婷的功夫,音歌初初打量了下暖閣,從前的暖閣,老夫人少有來,她也總覺得沒有生氣,煩悶的很。眼下住了表姑娘進來,把暖閣裏這麽一收拾,裝飾的物什一擺放出來,雖然不多,倒覺暖閣中都精致了許多。她又一貫是個嘴甜的:“表姑娘住進來,這裏都不似從前那個暖閣了,倒要叫老祖宗來看看,表姑娘的靈巧心思。”

孟雲卿便掩袖莞爾:“外祖母可醒了?”

音歌點頭,“醒了醒了,念了表姑娘好多回,這不,讓我來暖閣看看姑娘起了沒有?”

外祖母是怕她沒歇息好,她何嘗不是怕外祖母沒醒!

“是老祖宗想表姑娘了,若是表姑娘沒事,就同我一道去養心苑吧,天色也不早了,正好在苑內用飯。”

恰好娉婷回來,便同音歌一道往養心苑去。

……

“外祖母那裏還有旁人嗎?”她讓娉婷把果脯分成了兩份,若是有旁人在就一份在外祖母那裏吃,一份讓外祖母收起來;若是沒有旁人,就沒有別的好擔心的了。

音歌果然搖頭,“應當沒有旁人,聽說今晚侯爺要在西院招待貴客,老夫人怕耽誤西院活計,就吩咐下去,讓二房三房今晚都在小廚房備飯,晚上也不用過來來請安了。”

原來如此,侯爺和世子的客人,孟雲卿也沒多問。

等到養心苑門口,音歌便清了清嗓子,“老祖宗,表姑娘來了。”

孟雲卿哭笑不得。

秦媽媽親自出來接,又讓屋裏伺候的丫鬟把娉婷手中的果脯和蜜餞接了下來,“老夫人在內屋,這邊來。”

入了內屋,老夫人在榻上歇着,見到她,就喚她來跟前坐下,聘婷和音歌就在各自身後伺候着。

老夫人一臉慈祥笑意,整個人舒适靠在榻上:“晌午人多,咱祖孫都沒來得及好好聊聊,眼下正好清淨。”

孟雲卿點頭,只是長輩面前,她坐得筆直。

剛好秦媽媽領了丫鬟入內屋,将娉婷端來得果脯和蜜餞乘了上來,正好給她們祖孫兩人做點心。

“老夫人,是珙縣的果脯和蜜餞,表姑娘特意帶了一路。”秦媽媽給老夫人端了過去。

孟雲卿就道:“本來帶了許多,天氣不好,壞掉不少,就只剩這些了。”

“好孩子。”老夫人豈能不知,沈修頤先前便提過,她心知肚明,只是再面對這個外孫女,又覺心疼起來,确實懂事。

“喲~真甜!”老夫人滿口贊許,“來,你們幾個都過來嘗嘗。”

老夫人召喚,秦媽媽和屋內的丫鬟們都不遲疑。老夫人性子随和,平日裏好吃的,時長分給衆人,大家習以為常,都紛紛應了好甜。

音歌就道:“咱們老祖宗,最喜歡甜食。”

娉婷也道:“姑娘也是。”

老夫人就樂了,“看看,随根兒。”

一屋子女眷就都跟着笑起來,一時歡聲笑語,孟雲卿有些怔。久違的暖意在心裏升起,好似口中的茶水般,順着肌膚浸入四肢百骸。有些貪戀,又有些怕黃粱一夢,醒來,又孓然一身罷了。

許是方才樂呵,老夫人開始咳嗽起來。

一屋子的聲音就跟着靜了下來。

秦媽媽上前替她扶背順氣,老夫人擺擺手,“老毛病了,不礙事。”

孟雲卿攏了攏眉頭,又朝秦媽媽問道:“秦媽媽,苑中可有雲州紫方?”

音歌就接話,有有有,上回二夫人送來了些,還在茶盒裏收着呢!當時是她收起來了,比誰都記得清楚。

孟雲卿就道:“外祖母,雲卿給煮副茶水吧,雲州紫方,止咳化痰,老人家喝了最好。”

秦媽媽便忽然笑了出來:“奴家怎麽忘了,當年姑奶奶在家中就最愛煮茶的,老夫人喜歡得不得了。”

像是憶起了陳年舊事,老夫人也滿眼期許。

孟雲卿就吩咐身後的娉婷一聲,“去西暖閣,把我的茶具拿來。”

“唉。”娉婷應聲,姑娘的茶具是随身帶得,就像做慣了刺繡的繡娘只習慣用自己的繡花針一樣。

“秦媽媽,勞煩您再尋些橘皮來。”

不消秦媽媽出聲,一旁的小丫頭就去取了。

……

都是跑着來回的,不足片刻,茶具,泉水,和茶葉都已備好。

“我同外祖母一邊說話,一邊煮,花不了多少時間。”

是怕她急,所以特意說聲。

老夫人便笑:“好,咱們祖孫倆,一邊煮茶,一邊聊家常。”

孟雲卿啓顏。

期初時候,外祖母會說起母親小時候在府中的事,許多她都未聽過。沈修頤畢竟是晚輩,知曉的哪有外祖母多?外祖母說,她便認真聽着,仿佛眼前一幅幅活靈活現的畫卷,于她而言是新奇,于外祖母而言,都是銘刻于心的記憶,再沒有比她更好的聽衆了。

至于珙縣的事,若是外祖母不問,她不準備提,怕提了外祖母傷心。

但外祖母問起,她還是娓娓道來。

關于爹爹,關于娘親,關于孟府的細碎點滴。

許多都是一邊同外祖母說,一邊記起。

都是許久之前的事,恍若隔世般,但人卻往往如此,略過不開心的,留下的都是暖人心扉。

……

末了,收齊茶具,娉婷和音歌取洗。

老夫人便道:“我讓音歌去西暖閣,同娉婷那個丫頭一起照顧你,如何?”

孟雲卿愣住,“那外祖母身邊就沒人伺候了。”

“不怕,有秦媽媽在,還有一屋子的丫鬟,哪裏會伺候不好我一個老婆子,倒是你屋裏,也該有兩個丫鬟照應着。再說了,你眼下還在西暖閣,離我這養心苑不足半盞茶功夫,我要真需要音歌伺候,她來一趟就來得及。”

孟雲卿沒有想好,但外祖母如此篤定,鐵了心思要将音歌給她。把音歌給她,娉婷還是留在身邊,她也不再堅持,只應聲了:“謝謝外祖母。”

她沒婉拒,老夫人就很高興。

老夫人一心對她好,她收下才是孝心。

此事方才定下,屋外就有急促腳步聲傳來,老夫人皺了皺眉頭,今日倒是奇了,又是這般慌慌張張的。

秦媽媽領進來的人又是輝子。

此事怕是與侯爺和世子爺的客人有關。

輝子就道:“客人到了西院,同侯爺和世子飲了些許茶,聽說老夫人在東院,就說是晚輩,一定要來拜見老夫人。侯爺就讓小的趕緊過來一趟,告訴老夫人。”

“喲……這……”老夫人倒是慎重起來,“什麽時候來。”

“在路上了,我腿腳跑得快些。”輝子如實說。

“哎喲,秦媽媽,快扶我去換身衣裳。”老夫人擺手叫了秦媽媽來。平日裏,府中穿得都是平常衣裳,要見客人,自然要趕緊換一身,畢竟是侯府的顏面,老夫人不含糊。

輝子便退了出去。

內屋這會子亂成一鍋粥,孟雲卿想來想,還是同外祖母說一聲,先回暖閣的好。

一會兒還有侯爺的客人,她一個外人,怕添亂子。

誰知老夫人卻道:“不必,他來也只是見見我這個老婆子,西院準備了宴席,他也不會留下來用飯。我先前讓秦媽媽通知小廚房做了些菜,你在內屋呆一會兒便是。”

老夫人是想留她用晚飯。

孟雲卿只得如此。

內屋和外屋有屏風隔開,外屋裏看不到內屋,內屋卻可以模糊看到人影,她們藏在屏風後,不出聲就沒有關系。

等老夫人換好衣裳不久,苑中就熱鬧起來,聲音很多。

隐約聽得出是侯爺和世子爺帶了客人進養心苑的外屋。

晌午時候本來有團圓飯的,但聽說就說去見這位貴客,侯爺和世子爺都沒有露面,所以她迄今為止都沒有見過這兩人。

好歹一個是能在朝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臣,一個日後的定安侯,孟雲卿免不了好奇。

雖然于情于理不和,還是湊到屏風後面,透過屏風打量。能看見人影,卻很模糊。

從話語間能分清幾人的身份。

她本是來看大舅舅和大表哥的,卻忽然覺得那位所謂的客人聲音耳熟得很,似是在何處聽到過。一時想不起來,就往屏風處貼得更近些,便有一道模糊的人影映入眼簾。還是看不清,卻直覺這人她一定見過,只是到人家告辭,她都沒想起來。

等定安侯一行人離開,她才從屏風後走出來,還能遠遠看見那道身影。

總之,送走了客人,老夫人也松了口氣,“傳飯吧。”

秦媽媽應聲。

孟雲卿也将方才之事抛諸腦後。

秦媽媽備好桌,傳菜,反正苑中也只要她和外祖母兩人,正好簡單對桌坐了。

“我們祖孫二人正好吃獨食。”

孟雲卿也笑起來。

秦媽媽布菜,老祖宗就感嘆:“方才那個宣平侯雖然年紀輕輕,卻一表人才,我看要把這京中好多世家子弟都比下去。”

音歌方才也同孟雲卿一道在內屋,聽老祖宗這麽說,就應道:“那也比不上我們侯府的三公子。”

她是沒見過才這般說,加上沈修頤是老祖宗最疼愛的孫子,這麽說總不會錯。

老祖宗果然就笑。

秦媽媽也笑而不語。

由得她們說,孟雲卿低頭吃菜,宣平侯之流的同她沒什麽交集,她也沒有興趣。直到老夫人忽然問了句,“那宣平侯姓什麽來着?”

“姓段。”秦媽媽應道。

孟雲卿便徹底僵住。

姓段……方才的聲音和背影同腦海中的某個形象不謀而合。那只鬼畜……不不(都收了人家的畫扇,已經強迫自己換一個稱呼)……那個宣平侯……

孟雲卿一時臉色就很難看。

心中确認了十之八九。

那個聲音,那道身影定是他無疑。

她倒是送瘟神,從珙縣一直送到鳳城,竟是陰魂不散送到了侯府!

他的二十餘把畫扇還在箱子裏堆着,她還沒拿出來。

孟雲卿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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