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背鍋

、奶奶飯也不吃了。擰着小腳就去了西屋。可無論怎麽問,大姐就是一個勁兒的掉淚,什麽也不說。奶奶沒法子了,讓程靈慧去竈房叫母親。母親來了,一樣什麽也問不出。這時,二姐怯怯的開口了:“俺知道大姐為啥哭。”

“為啥?”

二姐偷眼看了大姐一眼,低着頭道:“前街四妮子說,姐夫家可有錢了。一般閨女嫁不上。姐夫的大嫂是地主老財的閨女,嫁妝裝了三大車。二嫂是四妮子三姨的二大姑子的閨女。為了她出嫁,娘家賣了一群羊,兩頭牛,才湊齊了三車嫁妝。就這樣也比不上她大伯媳婦,在婆家說不起話。大姐聽了這話,就不高興了。”

奶奶聽了松了一口氣,安慰大姐:“俺當是啥事?咱家雖說不富裕,可你這親事是頭榜頭水第一樁大事。還能虧待了你?”

大姐哭道:“奶,你也不用唬我。咱家啥條件俺還不清楚。去哪兒湊那三車嫁妝?就算湊上了,還能比地主老財家的東西好。你就讓俺哭會兒吧。反正到了人家也是受氣。”

奶奶被說住了。坐在一邊兒嘆氣。程靈慧看大姐惹奶奶不高興了,立刻不依了,叫道:“不就是個嫁妝。沒嫁妝你還不嫁了?”

大姐氣壞了,奶奶在旁邊卻不敢罵她。跺腳道:“奶,你管不管你家三慧子了?”

程靈慧就是奶奶的眼珠子,命根子,不管她幹啥奶奶都覺得對。當下唬着臉道:“我覺得三慧說得對着呢。”

大姐氣的大哭:“你們就偏向她吧,把俺擠兌死算了。”

程靈慧不甘示弱叫道:“誰叫你讓奶奶不高興?願意死你就死去,吓唬誰呀?”

奶奶拉住她,急忙道:“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按着她的腦袋道:“快向老天爺磕頭,說剛才的話是說着玩兒的。讓老天爺別當真。”程靈慧梗着脖子就不跪。

大姐哭道:“你們看看三慧子有多毒吧。俺可是你親姐,你大年下的咒俺死。俺死了老常家來接人,你替俺上花轎啊?”

奶奶呵斥道:“越說越不像話了。這麽大個閨女啦,跟個****孩子置氣。不嫌害臊?”

大姐仍是哭。奶奶就把氣撒到了母親頭上。唬着臉狠狠盯了母親一眼:“看看你教養的好閨女。”母親瑟縮了一下不敢接話。

奶奶拉起程靈慧道:“還是俺三慧好。跟奶奶走,咱不理她們。”程靈慧跟着奶奶臨出門還對大姐吐舌頭翻白眼,氣得大姐又是一陣大哭。

出了西屋,奶奶讓她自己去玩。正好隔壁五嬸子的小兒子來叫她去搓炮筒子。程靈慧就去了。也不知道關于大姐嫁妝的事,家裏大人是怎麽商量的。反正父親說他過了年去滄州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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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程靈慧才知道,父親當年就是在定邊候蘇固的手下當兵。只不過定邊候那麽大的人物不認識父親這個大頭兵,但父親是認識定邊候的。

被大雪困在十裏鋪的時候,父親已經見過定邊候了。孫家店房的房客被關在屋子裏卻吃少喝,也是父親告訴定邊候的。這才有了後來的每日一碗稀粥,以及定邊候撥了草料給大夥兒喂牲口的事。

當時,定邊候請父親跟随他到滄州去。父親念及家中的爺爺、奶奶年紀大了,這才沒有答應。如今,為了給大姐湊嫁妝。父親決定去滄州一趟,看能不能托侯爺的福找個差事做。畢竟,定邊候倉促而來,府裏總有要修繕的活計。

只是,父親這一走。春播就全靠在爺爺身上了。

程靈慧很想跟父親一起去。對于年幼的她,外面的世界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可父親無論如何不同意帶她。于是,這個春節是程靈慧過得最不開心的一個春節。小夥伴兒們來叫她去看鬥老杆,她都提不起興趣。

過了正月十六,父親一大早就動身了。程靈慧縮在被窩裏使志氣。誰叫她,她都不起來。等父親走了半天了,她又爬起來。一直追出村口好幾裏地。站在金馬嶺的半坡上,看着父親獨自背着行禮越走越遠。直到看不見父親的影子了,這才哭着回來。

她一個人生了三天氣,早上起來就在院子裏射箭。誰跟她說話她都不理。隔壁五嬸子的小兒子叫她去‘背鍋’,她這才開心起來。

程家莊方圓百裏,礦産豐富。有碗石,有鐵礦,有石英砂,還有煤。但是木材稀缺。四裏八鄉的青壯大多在耕種之餘以拉腳(搞運輸)為業。把當地的礦産運出去,再從別的地方運木材回來。

小孩子做不了拉腳的營生。大點兒的孩子就去挑煤。把煤從煤窯挑到轉水城外的煤站。也有趕牲口拉的。小點兒的孩子就去鐵匠營背鍋。

因為鐵匠營附近有好鐵礦,冶煉的出上好生鐵。那裏幾乎家家戶戶以打鐵為生。鐵匠營的鐵器在沙溪縣是有了名的好。但是,如果走大路往轉水城或者沙溪縣需要繞很遠的路程。騾馬腳錢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所以,鐵匠營的日用鐵器一向是靠人力背着翻山越嶺送到外面。背這些鐵器的主力軍就是周邊的半大孩子們。所有鐵器中,鍋的力錢最多。因為生鐵鍋相比鋤頭、鐮頭兒之類的要重,而且鍋是圓的。捆綁需要技巧,也不好背。

去背鍋的孩子也不能太小,都是十一二歲左右。因為來回要走五十多裏山路。太小的孩子走不動。一上十三四,十四五又都去挑煤了。

往年程靈慧鬧着要去背鍋。家裏是無論如何不準的。一則她太小,二則一個姑娘家,家裏不放心。今年,也許是奶奶實在看不下去她在家裏生悶氣,竟然答應了。

程靈慧天不亮就和幾個小夥伴兒出發了。翻過兩座山到了鐵匠營的時候天已經快晌午了。背鍋都是大孩子帶小孩子。那些大些的孩子往年來過,和那些鐵匠鋪都熟的很。

孩子們各自挑了合适大小的鍋。用自帶的繩子捆好。背在背上不敢耽擱就往回趕。

程靈慧第一次來,最有勁頭。一口氣爬到山頂上,回頭看小夥伴兒都還在半山腰上晃呢。從懷裏拿出母親給帶的鹹雞蛋和白面馍馍。也不管山風冷冽,吃得津津有味。她吃完了,大夥兒才爬上來。圍在一起休息了片刻。各自吃些自帶的東西,接着上路。等到了轉水城已經是傍晚。

大些的孩子領着他們去雜貨行交了鍋,領了力錢。大家各自拿出一兩文錢買點兒麥芽糖之類的,打打鬧鬧回家去。

程靈慧第一次賺到錢,高興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回到家坐在炕上數了又數,讓奶奶給找了跟紅繩穿上,挂在脖子上這才睡去。第二天,背鍋的勁頭更大。

她雖然過了年只有十歲,可比同齡的孩子有力氣的多。手腳也靈活。第二趟就不滿足背小鍋。鐵鍋裏,最小的是八號鍋,俗稱‘馱八鍋’。其次是‘馱五鍋’。以此類推,最大的是‘馱二鍋’。至于那種特大號的鐵鍋就不是人能背動的了。

馱二鍋的口徑大概相當于現在的八九十公分,就是俗稱的半大鍋。背在一個十來歲小孩的背上,鍋沿兒能到小腿肚子上。因為不好背,給的力錢也多。程靈慧第二次挑的就是這樣的鍋。

鍋太大,重量還是其次,關鍵走路不方便。程靈慧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山頂上,小夥伴兒已經等了她好一會兒了。怕天黑趕不回去。也沒敢歇一下。接着往回走。

不管咋說,終于是讓她把那麽大一個鍋給背到了雜貨鋪。當時就累癱了,光想躺倒在雜貨鋪臺階上。雜貨鋪掌櫃的還給她倒了碗水喝。額外多給了她兩個銅板。

程靈慧拖拖拉拉跟着小夥伴兒回了家,也沒力氣數銅板了。倒炕上就睡了。奶奶看着她磨得紅腫的肩膀,悄悄抹了一夜淚。但在程靈慧堅持還要去的時候,還是沒說什麽。

第三次,程靈慧學聰明了。選了個不大不小的,順利背到雜貨行。

從正月十九背到二月二,程靈慧賺了一百二三十個銅板。這對于莊戶人家的小孩子來說,可是一筆不小的收入。別的孩子都是留幾文,其餘的給了家裏大人。程靈慧全部給了奶奶。她覺得自己少花一文,父親就能輕松一點兒。

過了二月二姑蘇書院就開學了。背鍋的夥伴兒就少了。本來人少了,雜貨行給的力錢會相對多一點兒。可程靈慧惦記着上學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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