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軟禁

山腰中,樹木掩映間那一角飛檐不正是吳末名的疊翠園?

蘇同拉着她一路上了山頂。在紫雲觀中拜過了三清,又到各處游覽風景。香雲山中多的是飛瀑流泉,晨起水霧蒸騰,遠看整座山就像籠罩在一片雲煙之中,所以才叫做香雲山。等到了十月間,遍山紅葉爛漫,如火如荼。景色十分絢麗。紫雲觀周邊又多植桃、杏等樹,到了三四月時,桃花、杏花漸次綻放,雲蒸霞蔚又是另一番景象。

現在才是九月間,桃花早落了,紅葉還沒到絢爛的時候。但是,那清溪流唱,飛瀑挂簾,流珠濺玉也是別有一番滋味。

蘇同走累了,在山中小亭歇息。将程靈慧拉在身邊坐下,半擁着她靜靜看那山景。又拿了點心往她嘴裏塞,完全不管程靈慧是不是願意,想不想吃。直到長随告訴他天色不早了,催促他回去。他才拉了程靈慧下山。

到了山腳,早有車辇候在那裏。蘇同拉着程靈慧上了車。程靈慧透過車簾,向半山腰忘了一眼。蘇同湊過去:“看什麽?”

程靈慧收回目光:“沒啥。”

蘇同兀自在車窗裏睃巡了一番,沒發現什麽異樣,這才放下車簾吩咐道:“回宮。”

車辇緩緩走動起來。程靈慧渾身一震,仿佛忽然大夢初醒:“停車。”

蘇同一把抓住她:“怎麽……”

程靈慧目中又落下淚來:“求你……”

蘇同伸手捂住她的嘴:“不要再說,我不想聽。”

車辇一路進了皇宮。程靈慧望着那層銮栉比的宮殿,仿佛置身在一片絕望的汪洋大海。每走一步,絕望就加重一分。

蘇同一直牽着她的手不曾松開。一直把她牽到一處殿閣:“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寝宮。我知道你不喜歡和那些宮裏的女子打交道。我會吩咐她們不來打擾你。你乖乖在這裏待着,等着我散朝回來就是。我只要有時間,一定會來陪你。如果你實在悶了,可以給我做件衣服什麽的,就像你家鄉的那些婦人,給自己的丈夫做衣服,等着丈夫回家一樣。或者,你還可以給我做做飯。我還沒吃過妻子做的飯菜呢。”

蘇同說話算話,果然每天散朝後都會到這座殿閣裏來。有時候會陪着程靈慧待上一個下午,有時候來了坐一下就走。但是,晚上不管多晚一定會來。程靈慧睡在裏面床上,他就睡在外面榻上。從不曾越雷池半步。

殿閣不大,也沒有名字。可程靈慧總是覺得這裏好空曠。連同她的身體從裏到外都只剩下了一副空殼。

她每天無意識的上樓、下樓,繞着殿閣轉圈子。有時候覺得一天好長,有時候又覺得一天好短。随行的宮人要是不叫她吃飯,她是記不起來的。不給她添衣,她也覺不出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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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同還是天天來。他不管程靈慧有沒有回應。每天自說自話着,自己嗔,自己笑。如果讓大臣們看見,一定以為他們這位太子爺腦袋有毛病了。

就這樣,冬天過去了,緊跟着春天來臨了。當殿閣旁的碧桃樹潑潑灑灑開滿花朵的時候,殿閣裏來了一位尊貴的客人——當今皇太後。

蘇侯爺登基以後,追封亡妻為皇後。之後一直沒有立後。現在是皇貴妃掌管着鳳印,打理着後宮事宜。這位皇太後早就不理宮務,只管在自己宮中頤養天年。能搬動這位老太後的事還真是不多。

這位老太後已經快七十了,保養的好,看上去只有五十來歲的樣子。她來到殿閣,笑眯眯道:“早就聽說麟兒在東宮藏了個寶貝。今天可被我瞅準了機會。快把那寶貝請出來老婆子看看。”麟兒是蘇同的小名。敢叫這個名字當今天下除了這位老太後就只有蘇侯爺了。

程靈慧跪在地上不敢擡頭。

老太後不高興了:“怎麽,你還不想讓我看嗎?”立刻有老太後随身的老宮女上來呵斥:“好大的膽子,連太後都敢忤逆。”

老太後擺擺手:“那麽粗聲大氣的幹什麽?我又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這位老太後,真比蘇同的親祖母還要像親的。自說自話的本領一點兒不比蘇同差。往那裏一坐,也不叫程靈慧起來,說道:“我聽說啊,麟兒散了朝就往這裏跑。還以為這裏藏了什麽了不得寶貝,把我孫子的魂兒都勾走了。卻原來是這麽個小丫頭。丫頭啊,你有啥本事也教教我老婆子?這都小半年了,麟兒別說去別的妃嫔哪裏了,連我這個老婆子都見不到他人影。

丫頭啊,這可不成。麟兒是儲君,是将來的九五至尊。他理應是屬于天下萬民的。你這樣拘着他可要害了他啊。皇帝子嗣單薄,雖然有幾個皇子,可都還年幼,不當用。麟兒身為太子理應為他父皇分憂,替皇家開枝散葉。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可你這肚子也是不争氣,這麽久了也沒個動靜。那怎麽行?

這樣,你勸勸麟兒,讓他多到別處走動走動。麟兒是把我這老婆子忘了,讓別人給我生個重孫子玩也能排遣,排遣我這老來寂寞不是?”

程靈慧把身子伏得更低:“草民不敢。”

“你不敢?”老太後哼了一聲:“你要是有不敢的,我這老婆子倒清閑了。只怕你膽子比天還大,心裏不定怎麽編排我老婆子呢。”這位老太後說完,帶着人走了。

程靈慧愣愣的跪在地上,半響才反應過來。人家就是興師問罪來的。嫌自己霸占着人家的孫子,妨礙到人家開枝散葉了。

蘇同聽說老太後去了殿閣,急匆匆趕回來老太後已經走了。程靈慧兀自跪在地上發呆。他急忙上前扶程靈慧。程靈慧掙開他的手:“你鬧夠了沒有?”

蘇通一愣:“你以為我這麽長時間只是和你鬧着玩兒嗎?”

程靈慧道:“你知道太後今天為什麽來嗎?”

蘇同道:“還能什麽事?肯定是元秀去向老太後告狀了。”

“你都知道?”程靈慧望着蘇同。

蘇同道:“那有什麽猜不到的?”固執的将程靈慧從地上拉起來:“你很在意嗎?常繼文不也有好幾個姬妾,也不見你怎麽樣。”

程靈慧聽見常繼文的名字,有心問一問他現在怎麽樣,可還是忍住了。

蘇同拉着她坐到榻上:“你要真是在意,就依了我。我們早日生個孩子,太後也就不會說什麽了。”

程靈慧不語。

蘇同脈脈望着她,将飽滿的唇遞了過來。程靈慧下意識的往後一躲。蘇同整個身子都僵住了。他忽然站起來,大步沖了殿閣。

他只管悶頭往前走,出了東宮一直奔到禦花園。從值守衛士腰間拔出一把刀,沖進搖拽的竹林中,一口氣将竹林盡數砍斷。可憐那無辜的湘妃竹,全成了蘇同的出氣筒。被砍的七零八落。

砍完竹子,蘇同只覺得胸中愈發憋悶。叫道:“拿酒來。”

內侍趕緊給他捧來瓊漿玉液,蘇同一通牛飲,直喝得昏天黑地。

“胡鬧。”一聲厲喝,蘇侯爺聞訊而來,看見自己的太子這幅頹廢模樣,氣得七竅生煙。

蘇同擡起醉眼,看了蘇侯爺一眼:“父親,爹……”眼圈一紅竟然掉下淚來。

蘇侯爺被他這一聲‘爹’叫得也是心頭一軟。他一向偏愛這個兒子。越是偏愛越是對他嚴厲。父子倆很少像尋常人家的父子那麽融洽的在一起。

看見兒子落淚,蘇侯爺的臉也板不起來了。走過去默默将兒子的頭抱進懷裏。

這小半年的壓抑令蘇同幾欲瘋狂,他再也壓抑不住心頭的悲傷,撲進父親懷裏嚎啕大哭……

“你這個傻孩子啊……”蘇侯爺撫着兒子的後背,真是氣也氣不起來,罵也罵不出口。蘇同把程靈慧帶回來藏在東宮的事他早就知道了。

男人嘛,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蘇侯爺對此表示理解。蘇同也并沒有因此荒廢朝政,反而比以往還勤勉了。蘇侯爺也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他是個馬上皇帝,對後宮女人們的心思本來就用得少。他自己都這樣,對于蘇同冷落嫔妃的事更不在意。

皇太後可不一樣,她是兩朝太後,深知後宮和前朝有着千絲萬縷的牽連。皇家人看上去挺美,可許多事由不得你随心所欲。太子這樣獨寵一個沒權勢、沒背景的貧家女子,冷落了後宮,可是犯了帝王之術的大忌。她早先不出手,只是在等待一個時機而已。

蘇同哭夠了,蘇侯爺将他送到東宮外。蘇同走了兩步又回頭看向自己的父親。

夜色中,蘇侯爺真的顯老了。那雙鎮定、睿智的眼睛如今已經有些渾濁。額頭的皺紋更深,頭發也花白了。蘇同忍不住又走回去,緊緊抱住父親的肩膀:“兒子錯了,讓父親擔憂了。”

蘇侯爺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語重心長道:“誰沒有年輕過呢。父皇相信你,能做好一個男人,更能做好一個君王。”

蘇同鄭重點頭:“兒子一定不辜負父親的期望。”轉身大踏步回東宮去了。

這一夜,他沒有去找程靈慧,而是去了太子妃宮中。不管願不願意,他肩上的擔子不允許他再這麽任性下去。總有一天,他要程靈慧心甘情願的跟随自己。到那時,二人并肩指點江山,才是人間最美的景象。在這之前,他首先要做好一個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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