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徽墨
李心歡得了徽墨大喜,脫離朱素素的懷抱,小心翼翼地捧起匣子摸着墨條,匣子裏傳來淡淡的香味,輕嗅一口,似乎有麝香、冰片、珍珠粉的味道。
摳出長方形的墨條,李心歡放在掌心掂量了下,歡喜道:“果真是拈來輕、磨來清、嗅來馨、堅如玉、研無聲、一點如漆、萬載存真的好墨,用來寫字定是極好的。”
朱素素撫上女兒細嫩的脖頸,輕輕地摩挲着,寵溺道:“你倒是記的清楚,拿去用吧。”
把徽墨放進匣子裏,李心歡寶貝地握在手上,甜甜笑道:“謝謝母親!”她真沒想到來母親這兒有這等收獲,早曉得早早來此尋了寶貝,就當給舅舅的謝禮了。
李心歡得了寶貝腳底抹油似的去了,朱素素站起身從窗外望過去,自言自語道:“這墨我今日才想起來用,倒忘了跟她說是庭容送來的,該叫這丫頭好好謝謝她舅舅才是。”說罷想着道:算了,明日再說不遲。
朱素素重新拿起書細細地讀了起來。
……
李心歡得了徽墨回房之後又入了庫房,她覺着這匣子未免太女氣了些,重新換一個才好,溫庭容必定從裏到外都會愛上。
尋了好一會兒,李心歡都沒找見更好的匣子,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就這麽送去好了。
捂着寶貝到了幽篁居,李心歡把徽墨藏在身後,站在書房門口,看見溫庭容果然還在寫東西。
溫庭容擡眼瞧了她一眼,道:“不是說好了明日再過來嗎?”
李心歡慢步走近書桌,狡黠道:“是舅舅說的,我可沒答應,這怎麽能叫說好的?”
溫庭容不語,李心歡拿着匣子的有點緊張,她還是頭一次在平日裏送舅舅什麽東西,以往都是在他生日的時候才精心準備禮物。
溫庭容又觑她一眼,一語點破:“藏着什麽東西?”
李心歡內心隐隐激動,舅舅看了這徽墨肯定會喜歡,她抿唇忍着笑,把匣子放到桌上,慢慢地推到溫庭容面前,道:“舅舅,我送您的。”
溫庭容挑眉看了一眼,這東西怎麽這麽……眼熟?
“什麽東西?”溫庭容想,也許是匣子好看,所以朱素素用完了墨條把盒子送給李心歡了。
李心歡壓下興奮道:“舅舅,您自己打開來瞧瞧。”
把蘸了墨的筆擱在硯臺上,溫庭容依言打開匣子。李心歡直直地盯着他的每一個表情,生怕錯過舅舅的笑容。
打開了匣子,映入溫庭容眼簾的果然是他送給朱素素的那塊方于魯所制的九玄三極墨,兜兜轉轉竟然又到他手裏了。
溫庭容忍不住笑了起來,雖然嘴角只是一個淺淺的弧度,卻已經令李心歡十分高興了。
李心歡眉梢帶笑,雀躍道:“我就知道舅舅喜歡!”情不自禁地把手也握緊了。
溫庭容問她:“這徽墨哪裏來的?”
李心歡咧嘴大笑道:“母親送我的。”
溫庭容放下匣子淡淡道:“巧了,我曾送過你母親一塊徽墨,倒是跟這一塊一模一樣,連與我挑選的匣子都毫無二致。”
李心歡:……
母親為啥不告訴她,這是舅舅送的?!
李心歡羞窘地看着溫庭容,久久不能言語。借花獻佛,結果弄成了這樣子。
溫庭容看了外甥女一眼,安慰道:“既然又到了我手上,便是與我有緣——你不是要來練字嗎?就用這塊墨吧。”他給李心歡讓出了位置,依舊親自替她研墨。
李心歡耳根子燒紅,又不好意思走開,只得乖乖地提筆寫字,一筆一劃一板一眼,倒比上午寫的還好些。
期間,李心歡越寫腰越彎,眼睛都要杵到桌面去了,溫庭容頻頻擡起她的額頭。整個書房裏寂靜無聲,一派歲月靜好。
下午回去的時候,李心歡在石子小道旁扯了朵芙蓉花,把鋸齒花瓣一瓣瓣地撕下來,心事重重地往一步堂去,她怪自己太魯莽,竟然做了這樣粗心大意的事。
晚上吃完飯,朱素素還問李心歡:“徽墨好不好用?”
李心歡悶悶答道:“好用。”簡直好用極了。
朱素素笑道:“是你舅舅送的,我一直沒用,昨兒墨條用的差不多了,今天才拿出來你就讨去了。”
幹癟的笑了兩聲,李心歡下午就知道這件事了。
朱素素還特特叮囑說:“記得去謝謝你舅舅。”
李心歡點頭辭了父母,便回房了。
鄉試過後中秋如期而至,李家幾個長輩大多喜靜,府上便多是幾個晚輩一處玩鬧。
中秋的早上,李心巧早早地打發了丫鬟去跟李心歡說,早些去園子裏的花廳,兄弟姐妹們一塊兒吃飯喝桂花酒,晚上再和長輩們吃個團圓飯,一齊到後山上面賞月去。
李心歡很喜歡節日,壓枝苑的丫鬟才來傳了話,她便換了衣裳,坐在圈金螺钿鏡前挑簪子,梅渚選了幾支金簪她都不滿意,雲鳳紋金簪、合菱玉纏絲曲簪都被重新收進了妝奁裏。
峰雪道:“小姐不如戴菊花簪,再配四蝶穿花碧钿,好不好?”
李心歡思索一番道:“貼花钿可以,簪子就不戴菊花的了,就那支葉白玉釵,配一對翡翠圓耳珠吧。”菊花簪是祖母賞給姐妹兩個的,她想李心巧今日應景肯定要帶這支簪子,兩人撞了反而不好,堂姐可能會不開心,反正花廳裏都是同輩,既不在長輩跟前的,也不算不孝順。
兩個丫鬟醞過味兒來,立馬動起來,一個替李心歡戴簪貼花钿,一個替她戴耳珠子。
因朱素素對妝粉口脂頗有了解,她知道有些東西重鉛,對身體不好,她說李心歡年歲尚小,平日裏不許用這些,至多只許塗塗口脂眉毛。
順母親之言,李心歡今日也沒有畫濃妝,只叫丫鬟加深了眉色,略抿了口脂,在眉心貼了個花钿便出門了。她一身輕薄柔滑的白底湘綢粉彩團花褙子,淡粉色的挑線裙,山眉水眼、唇紅齒白,兩個丫鬟看了都直呼漂亮。
李心歡對着牡丹緣嵌螺銅鏡左右顧之,滿意道:“走吧,去找舅舅。”
梅渚跟在她身後道:“爺肯定不會去的。”
溫庭容不是李家正經的晚輩,雖然記在二房名下,但并沒有在李家排行,下人們都只呼他“爺”,并不帶行數。
主仆三人去了幽篁居,李心歡把丫鬟留在外面,自己跑進去喊溫庭容,叫他一塊兒去花廳玩。
意料之中,溫庭容拒絕了,李心歡湊近他,撒嬌道:“舅舅,去嘛去嘛,到時候要擊鼓傳花、劃拳喝酒,可好玩了。”
在溫庭容眼裏,心字輩的大多還是幼稚小輩,他往年都不去,今年自然也不想去。只是一擡頭就望見外甥女清潤透徹的眸子,似乎面上還帶了妝,他記得李心歡去年還是個九歲大的小女娃,天真不知事,如今一轉眼已經有娉婷少女的初形了。
李心歡看見溫庭容眼裏有猶豫的神色,她靠近一步軟聲道:“舅舅……”
溫庭容瞧她一眼,道好。
李心歡高興地幾乎要蹦起來,學着大人待客的模樣,彎腰做了個“請”的手勢。
舅甥兩個一道去園子裏的小花廳。
小花廳裏已經聚了不少人,李心默夫婦和李心巧都到了,吳畏也在,穿着寬袖衣裳。
李心歡踏進花廳,李心巧忙來迎她,拉着她就想灌酒,一見到後面的溫庭容,表情瞬間變了,收回目光,讪讪道:“心歡,你終于來了。”
李心巧果然帶着菊花簪子,黛眉紅唇,耀目的很。
李心歡掃了花廳一眼,道:“怎麽二哥還沒來?病還沒好麽?”
正說着,李心質就來了,他高聲道:“竟不曉得妹妹這樣挂念我,我這不來了嘛。”
姐妹兩個齊齊轉身,就看見李心質穿着白綢的直裰,大步跨了進來。
李心歡擡頭看着比自己高了許多的李心質,道:“二哥,你瘦了。”
李心質一笑,道:“今日鐵定都吃回來。”他的視線落在溫庭容身上,随即又拉回來,繼續跟兄弟姐妹說笑。
一家子圍坐了一桌,一等丫鬟們坐在另一桌,二等丫鬟則在一邊圍着爐子溫酒。席間幾個人刻意忽視溫庭容,盡量不去瞧他,省得生懼,破壞氣氛。李心巧高聲道:“人都到齊了,這會子能開席了。”
這話才說完,外面又走進來一個弱柳扶風的麗人,穿着月白色梅花褙子,綢緞羅裙,身段婀娜,只聽她嬌滴滴道:“侄女可是把我算漏了。”
衆人聞聲一愣,皆往門外看去——門口站着個楚楚雙眼,下巴尖尖,十三四歲的姑娘——是李拂慈來了。
算起來,李拂慈和溫庭容該是同輩人,按輩分本該坐在一處,只不過姑娘家的年紀大了,卻是要避嫌的。
這下子難辦了,花廳裏的丫鬟沒有一個敢動。
李拂慈目光從溫庭容身上掠過,随即走到面朝門的位置,也就是溫庭容身邊,站着道:“久病不曾出來,難得中秋佳節,諸位總不會嫌我吧?”
李心質忙擺手笑道:“姑姑何出此言,侄兒們怎麽會嫌您?盼您賞臉尚且來不及,姑姑請坐。”虛擡手,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李拂慈性格敏感多愁,偏又是朱芸拿命換來的小女兒,從來都是放在心尖尖上寵,哪個小輩敢得罪她?
人都要入座了,旁的丫鬟還是不敢動,還是李拂慈的丫鬟紅染端了個凳子過來,讓主子坐下,一旁的李心歡自然乖乖地讓了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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