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宴客

今日來李府吃酒宴,吳畏穿的是石青色白色斓邊曳撒,腳踩一雙皂靴,大方莊重,儀表不凡,他路遇李心歡面帶笑容問道:“表妹要去哪裏?”

李心歡與他見了個禮,軟聲道:“祖母才從宴上回去,我正要跟去看看。表哥怎的不在前院吃酒,到後院來有什麽事?”

李家今天賓朋滿座,後院多是女眷,吳畏來了難免有沖撞,遇着年輕的小娘子不太好。

吳畏明白李心歡的意思,笑容疏朗道:“是父親一定要我親自來給姑姑賀喜,我只去問個安就回去。”吳正卿是個粗人,酒過三巡略有些發暈,便忘了這層顧忌。

吳畏把手放在腹前,拇指用白色的紗布包紮着,透着淡淡的血紅色和黃色。

李心歡正說:“那表哥快去……”話音還沒落,視線降低,她提高音量問:“這是怎麽了?”

吳畏表情淡淡的,似不在乎道:“玩火铳傷了。”是火铳炸膛,大拇指都炸爛了,他不敢說出來,怕吓着小姑娘。

吳家是武官世家,鳥铳、火铳這類火器不少,李心歡曉得吳畏自小就是玩這些長大,連樸一堂哥以前也偷藏過一些鉛彈、鐵彈,躲着大人們偷玩。幾年前過年的時候,她還見識過一次,那玩意的威力比炮仗吓人多了。

李心歡連炮仗都怕得不得了,一想到吳畏被火铳傷了手,仿佛自己也被炸了手,身上直起雞皮疙瘩,她眉頭皺着,表情嚴肅,輕聲道:“表哥,你這手得重新上藥了,不然時間久了要潰爛。你先跟我一起去千帆堂吧,祖母那裏有好的藥膏子。”

吳畏低頭看着手指頭,表妹不提,好像還沒那麽疼。不過男子漢大丈夫,尚不懼這點疼痛,他便婉拒道:“算了,老夫人才下宴席,我便不去了,省得打擾她老人家休息。”

李心歡看着紗布上滲出的血跡,心下着急,忙前一步扯着吳畏衣袖的一角焦急道:“表哥随我去嘛,我只叫棠梨姑娘悄悄拿給你就是。不過一會兒功夫,耽誤不了你去給大伯母請安。”

吳畏看着寬袖曳撒上的那只小手,幾根指頭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衣角,手背上還有幾個窩窩,嘴角浮起淺笑道:“那就快走吧。”

李心歡這才縮回手,滿意地笑笑,與他齊肩往千帆堂去。

到了千帆堂裏,吳畏在前院小廳裏等着,李心歡去後面找了棠梨,讓她把治燙傷燒傷的好膏子拿來。

棠梨初以為李心歡燙着了哪裏,急得扳着她的肩膀到處查看。

李心歡握着棠梨搭在她肩上的手道:“不是我不是我。姑娘快去幫我拿膏子來吧,還要一點幹淨的紗布,吳畏表哥就在這前面小廳裏等着呢。”

棠梨眉頭松開,忙跑去拿白玉膏。還好不是小娘子燙傷了,吳家表公子又是個愛習武的,身上總會有點傷疤。

棠梨去了有一會兒才來,原來當三等丫鬟的時候才會端茶送湯燙着手,現在升了一等丫鬟,粗活兒做的少,做事也更小心謹慎,這種治燙傷的膏子她已經不知多久沒用過了,還是去別的丫鬟房裏才要的一盒來。

描着美人梳頭的小瓷盒兒裏裝着香味淡淡的膏子,李心歡拿了小瓷盒和一團雪白的紗布趕緊往前廳去,生怕吳畏久等。

吳畏在廳裏坐了一小會兒,當值的丫鬟沏了峨眉雪芽,被他喝了一半。庭中正對隔扇的是一座看起來像猴的太湖石,外面圍着三圈,內一圈種着低矮的六月淩,第二道是栅欄,栅欄外環着小塊的太湖石。稍稍扭頭,小廳花窗外能看見庭中牆邊種着兩人合抱的古柏,這個時候葉子已經枯黃大半,剩餘的一點綠色像在垂死掙紮,舍不得奔往蕭條冷寂的秋冬。

李心歡來的時候,吳畏還在喝茶,小丫頭額頭上略有些濕蒙蒙的,他聲音不大道:“跑這麽急做什麽,我又不走。”

李心歡提着裙子跨過門檻,走到吳畏旁邊的交椅上坐着,把藥膏放在桌上,替他解開紗布。

吳畏按住她的手,直勾勾地看着李心歡問:“你不怕嗎?”

李心歡堅定地搖搖頭,都是在一處長大的兄妹,雖無血緣也比旁人親厚,有什麽好怕的?随即拿開他的手,又低下頭去給他解紗布。她小心謹慎地給他一圈一圈地拆下紗布,看着流黃水的地方忍不住擰眉,從懷裏掏出帕子擦了擦好皮膚的地方,把不幹淨的東西擦掉,才輕輕地上了白玉膏。

吳畏傷了幾根指頭,只有拇指嚴重些才包紮了。另外的兩根手指指腹處也脫了皮,露出裏面淡紅色的肉,李心歡在這處也上了藥,纏了紗布。

白玉膏裏有黃芩、甘草、生地黃和冰片,能清熱消炎,祛瘀生新,效果很好,甫一塗上去,清清涼涼能緩解疼痛。藥膏子有淡淡的香味,把廳內淺淺的血腥味給蓋過了過去。

包紮好吳畏的手指,還打了個蝴蝶結,李心歡站起來催促道:“表哥快去吧,省得前院來人催你。”

吳畏端着手起身,笑答好。

兩人一個進院子,一個出院門。

千帆堂跟吳美卿夫婦住的随遇堂比鄰而建,從後面的一排院子到這兩處地方,須得從一個穿堂過。

吳畏出穿堂的時候遠遠地看見李心巧要進穿堂,隔着好長一段距離就在門那邊喚他。他駐足等表妹來,準備打個招呼再走。

李心巧加快了步子小跑而來,笑問吳畏道:“表哥,你怎麽到這處來了?是給祖母請安去的?”

吳畏順口答了:“我在家傷了手,才從前院過來,就近向老夫人讨點藥,這就準備去給你母親請安。”

李心巧凝眉道:“表哥怎的這麽不小心?現在好些了麽?”

吳畏笑答:“皮外傷,不礙事。”

李心巧不滿道:“都纏了幾根指頭,還不要緊?”

吳畏還未答話,李心巧又道:“虧得是這會子傷的,若是在科舉之前,可就悔之晚矣!”

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吳畏沉默了一瞬,在家中,他父親也說了同樣的話。

吳畏扯着嘴角又大笑起來,問道:“你不幫着待客,來這處做什麽?”

李心巧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拍了下腦袋道:“方夫人帶着侄女來的,母親身邊的丫鬟忙的腳不沾地,給了鑰匙讓我來取她房裏的東西,給方小娘子做見面禮。”

吳畏颔首,姑姑和方家夫人是手帕交,重視方家侄女也是理所應當,“那你快去吧,我先去一步,前院那邊也還在等着我。”

李心巧應好,走之前又囑咐一聲:“表哥小心手傷,若是還要換藥就來随遇堂,或是去我的壓枝苑都行,我就先去了。”

“去吧。”吳畏看着李心巧走遠,又往一步堂的方向看了一眼,站了好一會兒才走開。

……

李心歡給吳畏上了藥,淨了手才去到朱芸跟前。

朱芸剛才還很乏,閉目養了會兒神,又喝了口茶,人才精神了一些。聽說小孫女來了,叫丫鬟重新添茶,再沏了六安瓜片過來,讓人把李心歡叫了進來。

李心歡走到祖母面前行了個禮,被朱芸牽着坐在身邊。

朱芸笑問她:“怎麽不與小娘子們一處玩?”

李心歡握着祖母蒼老的手,覺得有些硌人,便兩手都搭上去,道:“孫女瞧您回來了,就跟來看看。”

朱芸笑呵呵的,道:“我沒事,就是精神不大好,許是夜裏沒睡好的緣故。”

“祖母夜裏如何睡不好?”

嘆了一聲,朱芸傷感道:“人老了,覺就淺,這幾日風吹草動的動靜太大,夜裏醒了再難睡着。無事,過些日子就好了。”

李心歡略感心酸,軟語道:“那喝些安神的湯,會不會好點?”

“安神的湯我喝的最多,已經沒太大作用了。”

李心歡抿着唇,卷睫遮住眼睛,朱芸慈愛地把孫女往懷裏摟,笑吟吟道:“祖母已經習慣了,你別憂心,過幾日就會好的。”

低低地“嗯”了一聲,李心歡不長的手臂抱不住朱芸整個腰身,靠在祖母的懷裏聞着長輩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氣味。

不一會兒,李懷韞抱着一堆東西從外面回來了,人尚未進門,笑聲就傳來了:“綿綿,你看我給你找了什麽回來。”

李心歡從朱芸懷裏擡起頭,小胳膊還擱在老夫人身後,她歪着腦袋往外探,想看個究竟。

李懷韞闊步進來,見李心歡也在,便把東西一股腦擱在羅漢床上的矮幾上,慈眉善目地笑着。

朱芸眉梢帶笑問他:“前院還有客人,你又去哪裏了?”

李懷韞就着朱芸喝茶的杯子飲了一口,擦擦額角的汗,坐在妻子的另一邊,道:“去尋了幾幅字畫,前院那邊我去過了,老大和樸一都很好,不用你我操心。”

大兒子當家,朱芸自然不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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