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刁明山

黎江臉上被打的痕跡還在,他剛開始還在敷衍,只說是不小心弄的。

黎舟挑眉:“這也能不小心?”

黎江撇嘴:“爸打的。”

黎舟閉着眼睛忍了忍,道:“下次躲着點,別站在那讓他打。”

黎江點頭,“知道了。”

黎舟不放心,又叮囑他:“誰打都不行,知道麽?”

黎江看着哥哥笑了一聲,拿腦袋蹭他掌心:“哎,知道。”

沒一會醫生就過來了,黎江讓開一些站在一旁認真去看,說的什麽注意事項也都記在心裏。等着他們臨走的時候,黎舟又叫住了護士,問她要了一個冰袋過來,讓弟弟敷臉。

江心遠那一巴掌有些狠,黎舟眉頭皺着一直沒松開,反倒是黎江瞧着并沒有在意,拿到冰袋捂在臉上還在那同他說話,想法子逗他開心。

黎舟有一搭沒一搭聽着,偶爾瞧着弟弟愣神。

他記得以前的黎江非常敏感,自尊心強得不允許有一絲的難堪落在別人眼中,但是現在卻毫無顧忌地把傷露給他看,這是說,他現在進入小少爺劃的那道線之內了?

黎家的吳阿姨煲了湯送來,她眼圈還紅着,顯然被吓得不輕哭過一場,盡管醫院有專人照顧,但她還是不放心兩個小少爺,堅持要自己留下照顧。

“我就算在家裏,也提着一顆心,覺都睡不好。”吳阿姨給他們削水果,忙的閑不下來。

黎江拿了一塊蘋果去喂哥哥吃,黎舟手臂上打了三根鋼釘固定,這會兒隐隐作痛,咬了一口就搖頭不吃了。黎江也不嫌棄,自己拿了剩下的半塊放在嘴裏嚼着吃了。

黎舟看了他一眼,忽然問道:“你暑假作業寫完了麽?”

黎江:“……沒。”

黎舟手臂疼,就開始使喚弟弟:“下午讓人給你送來,在醫院寫完,不然過幾天一過生日又玩的忘記了。”

吳阿姨切着水果樂了,點頭道:“對對,我下午回去拿雞湯過來,正好給小少爺把暑假作業捎過來,有哥哥管着一準能寫的又快又好。”

黎江成績一直拔尖,但是十來歲的男孩玩心也重,每回都是突擊趕作業,黎舟對小時候的印象大部分都停留在押着弟弟寫作業上,雖然不太情願,但有他看着,基本上弟弟還是聽話的,都能寫完。

以前是聽話,現在這架勢都有些唯命是從了。

黎舟心裏猜了一會,也不去想了,總之雖然現在弟弟粘人了一點,也比兄弟不和強多了。

黎舟看着一旁的小少年認真告訴吳阿姨都帶哪些書來,一時有些晃神,有個聽話的弟弟,這種感覺好像也不壞。他視線順着往下,落在黎江腿上,眉宇間徹底放松開來,這一世,到底是和以前不一樣了。

下午的時候,病房裏又來了一些人,都是黎老那邊過來的。為首的是一位年紀四十餘歲的中年男人,身形消瘦,微微有些駝背,臉上戴着一副老式的圓鏡片,看起來為人精明,他身後跟着四五人,都是清一色的黑西裝。

黎江看到他起身喊道:“刁叔。”

那男人先看了黎江一眼,看他沒有什麽事擺擺手讓他坐着,很快又把視線落在病床上的黎舟身上,自己走過去幾步關切問道:“大少爺怎麽樣,手臂還疼不疼?老爺子昨天聽到消息,太晚了來不及訂機票,讓我連夜開車過來瞧瞧你們……別動,別動,躺着就好。”

黎舟跟着弟弟一起稱呼,也喊了他一聲刁叔。

黎舟記得這個人,這人叫刁明山,是外公黎老身邊的心腹,之前黎江被接去就是跟在他身邊學習,如果沒有意外,之後幾年也都是他在扶持黎江,手把手扶着他在商界站穩了腳跟。刁明山如今的樣子比黎舟記憶裏的年輕了許多,但那雙小眼睛和唇上的山羊胡還是跟以前沒什麽不同,只看外貌瞧着并不像好人,心眼活泛,眼睛一轉就有十幾個鬼主意,咧嘴笑着也跟随時要算計人似的。若是站在對立面,總要氣地對手罵一句“老奸巨猾”,但如果是幫手的話,那确實值得尊稱一聲先生。

黎舟以前沒少和他打過較量——上輩子吃過虧,等死後陵園竟然也是刁明山主持着修建的,建好之後還來給他送過一束花,面上唏噓。

那時候的刁明山已經六十餘歲了,但是身體依舊硬朗,和現在比起來除了頭發花白了一點,沒什麽太大的區別。他年輕的時候顯老,真到了年歲,反而也瞧不出來。

黎舟看着眼前對自己噓寒問暖的刁明山,心想,這老先生活得可比他通透的多。

刁明山問了黎舟胳膊上的傷,又安撫了他幾句,“放寬心先養傷,一切有家裏長輩在,原本老爺子想接你去那邊治療,但是這邊的外科更好一些,帶着傷挪動也不好,就先住在醫院觀察一下,想要什麽盡管跟我說。學校那邊也請好假了,不急着過去,身體要緊,先養上兩三個月看看,到時候找家庭教師輔導,不會落下功課。”

黎舟點點頭,比他們想的情緒要穩定的多,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原本最差的結果無非是把上輩子黎江的傷換到自己身上,也算是償還了黎家的恩情,但是現在的結局變了,不但他自己只傷了胳膊,養一段時間就好,這次都沒有出人命。

只是上一世橫遭車禍的司機,換成了那個文具店的老頭。

黎舟問道:“一起被送來的那個老人家怎麽樣了?”

刁明山道:“哦,我剛去看過了,已經脫離了危險期,但人還在加護病房,需要多看護一下。”

黎舟道:“這次他也是無辜受害,那個卡車司機一時半會也判不下來,如果需要醫藥費的話能不能麻煩咱們這邊給他先交上?”這輩子沒有出人命,就已經很好了。

刁明山笑了道:“大少爺說的是,我來的時候老爺子也這麽跟我說的,剛才我已經去交足了醫藥費,權當做善事,您不用管這些,安心養病就好。”

黎舟放心許多,又道:“還有那個卡車司機,也查了嗎?”

刁明山一雙小眼睛微微眯起來,“大少爺覺得是?”

黎舟搖搖頭道:“我只是覺得太巧了,路上就那麽幾家店開着,怎麽會直直撞過來。”

刁明山想了一下,道:“我會去再查查看。”

黎舟見他答應,最後一絲顧慮也放下了。之前黎江坐在輪椅上都能被刁明山護住,這次改變了很多,刁明山也提前來到黎江身邊,他肩上的擔子可以徹底放下來了。

護士送了藥過來,黎舟剛動完手術身上疲憊,吃了藥又睡下了。

刁明山帶着黎江出去,黎江臉上也沒了剛才在病房裏的笑容,眼裏烏沉沉地道:“刁叔,那個肇事司機怎麽樣了?”

刁明山低聲跟他說了兩句:“昨天事後抽血查了,是酒駕,現在還在調查,你這段時間安心休養,老爺子讓我過來就是專門為了這件事,只管放寬心,凡事有我。”

黎江又道:“我不想回家,我想在醫院陪着我哥。”

刁明山對外人苛刻,但對着黎家小少爺極好說話,點頭笑道:“好好,那就留在醫院,這次你們沒有性命危險就是祖宗保佑,老爺子昨天知道的時候吓得不輕,唉!人平安就是最大的好消息了。”他轉頭跟小少爺說話,眼睛一直落在他臉上,視線在他一側臉頰上停留了片刻但是沒說什麽。

刁明山沒有多停留,在醫院留下兩個人陪同他們之後,又親自帶人去事發地點看了一趟。

他還喊了昨天出事時候的那個黎家司機一起陪同,一邊問話,一邊在那處拉了警戒線的事故地點慢慢走了一圈看着。

黎家的司機站在旁邊道:“小少爺沒被撞着,大少爺撲在他身上護着了,他們就躲在這個土溝裏,就差那麽一點就被石料砸中!您不知道,他們救出來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看的清楚,大少爺也吓得夠嗆,手腳都在發抖,但是第一句問的就是小少爺有沒有事,問了兩三遍知道沒事才肯松手……”

刁明山在那看着,周圍還未完全清理,地上有散落的石料和攔腰撞斷的幾棵大樹,別說石料,光斷裂的樹枝就鋒利猙獰,紮在身上都不是鬧着玩兒的,地上的血跡經過一夜已經變得烏黑,看着慘烈。周圍有工作人員拉了警戒線在調查,刁明山眯起眼睛來一邊聽司機說,一邊看着,神情看不出在想什麽。

江心遠得到消息很快也過來了,他知道黎老重用刁明山,見了之後也很客氣:“刁先生怎麽親自過來了,這裏……”

刁明山擺擺手,笑道:“不敢當,不敢當,老爺子不放心孩子們,讓我過來瞧瞧罷了。”

他說完又去跟司機問話,并沒有再接着江心遠的話說下去。

江心遠幾次想插話,聽着他詢問案情,就在一旁接道:“我已經開始辦了。”

但是刁明山并沒有聽他的,只低聲自顧自地在那問。

江心遠站在旁邊一直等他問完,皺眉道:“這事我會處理好。”

刁明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忽然開口問他:“您今天去醫院看過兩位少爺嗎?”

江心遠有些不自在,道:“還沒去,公司有些事忙,他們那邊有醫護人員照應不會有事。”

刁明山點點頭,又道:“小少爺臉上帶着傷。”他看了江心遠又說,“這臉上的傷,可不像是被車撞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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