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三月天, 剛入春, 空氣裏還帶着冬季尾巴的一點點寒意。紀佳南便已經踏上了前往利維亞的旅途。

李承安有一件事情說得很對, 沒有人願意在這種高危項目上投入成本。

她花了三個月時間做準備，厚着臉皮去找人, 宣傳, 動員。最後，贊助費自己掏, 至于拍攝團隊, 只有兩人——她, 和一個攝影助理。

最慘的還不是這個, 最慘的是她的攝影助理簽證遲遲沒被批下來，為了不耽誤行程，她只能一個人先動身。

紀佳南覺得, 理想和現實的慘痛距離，不僅深刻地反映在她想拍的這個紀錄片的主題上, 同時也反映在了她這個拍片人的身上。某種意義上, 她也算是和利維亞人民感同身受了。

登機時，紀佳南總隐約感覺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高大背影。

紀佳南愣了一下，再要定睛去找尋，那人已經不見了。

紀佳南想，大約只是自己眼花。那人日理萬機的，怎麽可能出現在這兒……

屋漏偏逢連夜雨。

紀佳南乘坐的航班因為一側的引擎遇到了故障，需要中途停下來檢修，于是一行人被迫滞留于伊朗德黑蘭的機場。

說是等待通知, 然而要等多久，是否可以轉換航班，航空公司也沒給出一個确切答案。

機場得工作人員也不是全都會說英語的，會英語的口音也很重。紀佳南輾轉打聽了許久，才被告知，如果等檢修，可能需要在機場滞留十五個小時以上。

當然，也可以選擇有錢任性，多花點錢換另一家航空公司最近起飛的航班。

但是紀佳南沒錢，錢都被她用來買攝影器材了，現在她連買一杯咖啡的錢都能省則省，故而任性不起來。

于是只能枯等。

紀佳南坐在候機室裏刷手機，那白皙小巧瓷娃娃般的外表，立刻從來來往往的都蒙着頭巾的伊朗女人裏脫穎而出。免不着就招惹了許多視線，其中一些，不懷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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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佳南是在起身去廁所的時候，發現自己被人尾行了。

一開始紀佳南只是注意到那個戴黑帽子的阿拉伯男人與她坐在同一個候機廳，她想也許是和她坐同一航班被滞留在機場的旅客。

然而在她去便利店買水的時候，卻看見那男人也在店裏翻雜志。

也許是巧合，但紀佳南從那時起已經心生疑惑了。

直到紀佳南從便利店出來了，準備去廁所了，發現那個男人依然不遠不近地跟着。

而且，她走得快那人也跟着快，她慢那人也慢。

紀佳南知道，她被跟蹤了，板上釘釘。

現在已經是當地時間晚上十點了，機場的人流量逐漸減少。再加上人生地不熟的，語言也不通，如果那男人要對她動手，她想報警都無門。

紀佳南現在有些後悔不該為了節約錢而選擇留宿機場了。

她沒敢直接去廁所，那裏地點偏僻，又沒什麽人。什麽事都可能發生。

紀佳南跟着路标一路向服務臺快步走去。她想着到了服務臺，就能求救了。

但是紀佳南算錯兩件事——這個機場的區域設計，以及服務臺的下班時間。

從紀佳南所待的候機廳到服務臺，要走十五分鐘。

好不容易走到那兒，紀佳南卻發現，服務臺的人已經下班了……不僅如此，因為服務臺的位置有些偏，現四周連個人影都沒有……除了她和那跟蹤狂。

聽到身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紀佳南終于忍不住，拖着行李開始狂奔起來。

剛拐過一道彎，她忽然就被人蒙住嘴，拖進了一條支道。

“唔——！！！”

紀佳南條件反射地想用手肘去擊打對方的臉，卻被那人單手就反剪住雙手，壓在了牆上。

紀佳南心中又驚又懼，擡腳想去踩男人的腳，卻被壓制得無法動彈。

那強勢而駭人的氣息，從身後無聲籠下來，讓她真實地體會到了，什麽叫壓倒性的力量。

就在紀佳南內心幾近絕望的時候，身後的人，忽然輕笑了一聲，松開了對她的鉗制。

男人那極具辨識度的清冷低沉的聲音，以及身上那熟悉的古龍水味道，讓紀佳南瞬間反應過來。

松了一口氣的同時，胸中瞬間被滔滔怒火給填滿。

紀佳南氣得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轉身第一件事，就是擡腳沖男人的小腿踢了過去：“這種玩笑也能亂開的嗎？！”

霍念成被一腳踢到了小腿上最脆弱的胫骨上，也不惱。

他低頭認真看着她，眼底一片晦暗不明：“連防身的能力都沒有，還敢一個人跑這種地方來？嫌命長？”

紀佳南見他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使出全身力氣來揍他。

然而礙于兩人這面對面的姿勢和空間的狹窄，她至多能打到的也只有他的胸口而已。

紀佳南心中憋着火，還真沒客氣，能打就打了，拼了命一樣地發洩。

最後打到手都軟了，痛了，男人卻神色如常，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無可無不可的表情。

紀佳南：“……”這人是鐵做的？

霍念成見她不再動手，才微微朝她低下頭來：“發洩夠了？”

紀佳南看着他，沒說話。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舉動非常幼稚。不僅幼稚，還有一絲暧昧。

紀佳南退後一步，拉起倒在地上的行李箱。

“你怎麽在這兒？”

現在想來，登機前晃眼看到那人，可能真是霍念成。

紀佳南頓了頓，忽然福至心靈：“你跟我一個航班？”

霍念成微微挑眉：“你哪個航班？”

裝得跟真的似的。

紀佳南呵呵一笑，拉着行李轉身就走。

霍念成在她身後淡淡地：“确定要走？剛才尾随你的那個男人，還在外面轉悠。”

紀佳南：“……”

紀佳南頓了頓，轉身走回了霍念成身邊。

能屈能伸，大丈夫也。紀佳南這樣告訴自己。

***

沾霍念成的光，紀佳南的航班也被改簽到了最近的一班——第二天早上。而且霍念成還不顧她的阻攔，強行給她升了艙。

“霍先生，我沒有打算買頭等艙的票！”紀佳南對此提出嚴肅的抗議。

一張頭等艙的機票能抵她好幾個月的生活費了。像他這樣動動手指就能随便進賬幾百萬的人，怎麽能夠懂得別人賺錢的艱辛。

霍念成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沒關系，你可以慢、慢、還。”

他頓了頓，忽然莞爾：“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

紀佳南：“……”

這話聽起來怎麽這麽詭異呢……

最後，霍念成帶着紀佳南……以及他的一群保镖，在德黑蘭最高标的五星級酒店下榻。

“這邊條件就這樣，将就一晚。”

紀佳南立刻表明立場、劃清界限：“不不不，對您來說是将就，對我來說卻是完全超标了。”

霍念成莞爾：“剛才吓得跟小雞仔似的，現在有功夫耍嘴皮子了？”

紀佳南：“……”你罵誰是小雞仔？！

服務生非常殷勤地替他們領路，一路帶着他們上至酒店最頂層……的總統套房。

一想起上次兩人在總統套房裏發生的囧事，紀佳南就覺得頭皮發麻。

紀佳南安靜了一下：“霍先生，我能不能申請……”

“不能。”霍念成直接打斷了她，“單獨開一間？還要讓我派人專程去保護你？”

紀佳南：“……”她還沒開口，霍念成就已經知道她要問什麽了。當真七竅玲珑心。

雖然她想解釋一下自己并不需要保镖24小時跟着，但是……

彳亍口巴。誰讓她寄人籬下呢。

這次的總統套房一共有五間卧室，紀佳南卻沒有自主選擇權。她的卧室被安排在了霍念成卧室的旁邊，據說是出于安全考慮。

彳亍口巴。誰讓她寄人籬下呢……

既然分好了房，紀佳南就準備回房休息了。

“咕——”

紀佳南臉微微一紅。她這十幾個小時以來，就在飛機上吃了一頓簡餐和一點零食而已。早就已經饑腸辘辘。

但在這偌大的套房內，這略微有些不雅的聲音就顯得格外引人注意了。

她努力維持着面部表情的淡定，想極力掩飾過去。反正屋裏好幾個人，只要不說，也不一定會發現就是她。

然而霍念成卻不偏不倚朝她看過來：“餓了？”

紀佳南：“……”

***

霍念成讓人準備了宵夜。

為了不讓紀佳南尴尬，霍念成甚至還很‘貼心’地坐下來陪她一同用餐。

殊不知，他坐在旁邊，才讓紀佳南覺得更尴尬。

為了化解這種尴尬，紀佳南主動沒話找話：“霍先生……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麽也要去利比亞？”

她着重強調了那個‘也’字。

霍念成笑了那麽一笑：“我是因為工作需要。順便受人所托。”

紀佳南目光灼灼：“請問霍先生，是何工作需要，又是受何人所托？”

她今天鐵了心，一定要看看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霍念成似笑非笑看着她：“看你的表情，是不信？那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麽？”

紀佳南：“……”

直覺告訴她，這又是一個陷阱問題。

紀佳南不踩坑，把球推了回去：“是我先提問的。”

霍念成又笑了那麽一下：“霍氏集團下，有個醫療公司……”

“先鋒科技。”紀佳南一邊吃東西，一般淡淡接話道，“久仰大名。”

霍念成莞爾：“我們在利比亞，有家科研所。”

紀佳南：！！！

這事她還真不知道。原來霍氏的枝葉已經散的這樣開了。

雖然她很想問一下他們在利比亞研究什麽，但再問下去，就像在打聽別人的商業機密了。

霍念成繼續道：“科研所最近出了些纰漏，需要我親自過去解決一下。”

雖然他語氣淡然，但紀佳南知道，如果不是什麽重大纰漏，不可能驚動得到霍念成這一層來。

“至于受人之托……”霍念成忽然擡眸，似笑非笑地看着紀佳南，“你的老師，說你最近要去利比亞拍攝紀錄片。他讓我幫忙看着你……別作死。”

紀佳南愣住：“李導？！”

霍念成微微颔首。

前半句聽着很令人感動，然而後半句……

好吧，不得不說，這措辭的确很像李承安的說話風格。

不過，李承安出面請霍念成幫忙，這倒完全出乎紀佳南的意料。她一時間心情複雜，不自覺地，眼眶就有些微微發熱。

她明白李承安的用心良苦。李承安雖然一直不贊同她來利比亞，最終卻還是尊重了她的選擇。甚至因為不放心，還托人默默關照她。

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更加不能辜負李承安的信任……和賞識。

得知真相，紀佳南微微松了口氣。按理來講，這才是情理之中。霍念成這樣身份的人，是不可能因為一個女人而不遠萬裏，跨越大半個地球的。但她也說不清，為何心裏會有那麽一絲莫名的失落。這感覺就像是……她既希望這中間沒有貓膩，卻又似隐隐希望這裏面有那麽一絲貓膩。

紀佳南腦袋裏剛冒出這個想法，就自我否定了。怎麽可能。

霍念成見她沉默，微微一楊眉：“滿意了？”

紀佳南輕咳一聲，淡淡道：“多謝霍總答疑解惑。”

霍念成頓了頓，嘴角微揚：“還是說……你原本想聽到什麽？”

紀佳南如臨大敵一般，一副像被冒犯了似的神情，皺着眉：“什麽想聽到什麽？！”

“……”

霍念成安靜了一會兒，又笑了那麽一笑：“既然你滿意了，便輪到我了。”

這暧昧不明的措辭，讓紀佳南心頭微微一緊。這男人又要幹什麽？

霍念成微微垂眸，修長好看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擦過紅酒杯的杯沿：“我記得上次跟你建議過——可以不用霍總、霍先生這樣的稱謂。”

原來是這事。

紀佳南忽然心下一動，學着他的樣子，笑了那麽一笑：“可是，我不記得我同意了采納你的建議啊。”

霍念成：“……”

作者有話要說：  霍霍：老婆，你明白我的用心良苦了嗎？

佳南(冷漠臉)：你不是來處理研究所纰漏的？

每天編理由編到禿頭的霍霍：纰漏？不存在的……

有點想笑，又覺得霍總有點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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