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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ABO】

【請給我一支鎮靜劑,謝謝】

Chapter.6 萎靡的薄荷花

“……”

看着他那副樣子,墨律遲疑了一下,甚至不敢直接開口去喊人。

暮春的雨水兼帶着冷淡的潮氣與徘徊的暖意,绺绺地浮墜,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壓住塵灰。那人蹲在自動販賣機前雙手托腮,手肘支着膝蓋骨,眼睛盯着飲料出口處,眼神卻迷茫,像個與主人走散了的影子。

這不像他。

“游浩賢?”

那人轉頭,站直身子。

“你是——?”

墨律手一松将傘柄靠在肩頭,目光沉沉,只看着他不說話。

眼前的少女穿一件鮮紅的蓬蓬裙,小高跟拉出繃直的腿部曲線優美流暢,立在那裏便自有一股青春洋溢的氣息。

哪裏像他,大好的年紀倒有些遲暮的意味。

“——墨律。”他笑笑,“好久不見,我都快不認識你了。”

“……彼此彼此。”墨律走過去跟他并肩。她沒有問他的近況,彎下腰瞅那自動販賣機,“你剛剛在幹什麽?”反手撩起他的尾發,“頭發拖進水裏了。”

身邊的人奇怪地退了一步,那束枯草色的長發一下子跳出了少女細長嫩白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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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等我的蘇打水……但是它不出來,我就想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無措的細節表情告訴墨律肯定不完全是這樣。

“你——”

“小律!”一個清脆的男聲插/進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你走的太快了我跟不上……呃,這位是?”

墨律不得不停下追問将兩人互相介紹給對方。

“這是我高中同學,游浩賢。”她大大方方地挽上趕過來那男生的手臂,手裏的傘傾過去為後者遮雨。“這是我男朋友,你可以喊他奏。”

游浩賢不掩驚訝地望着那個笑得活活潑潑的男生。墨綠的短發,發尾服帖地垂在耳邊,一雙眼睛大而水靈,配上白嫩嫩的臉蛋,乍一看有點像元氣十足的小女生。

“你好。想不到班花已經有護花使者了啊,你不知道高中那會有多少人盯着墨律呢。”

……這當然是客套話,一個面癱又冷淡的女性Alpha,不是所有男生都敢招惹的。

“你是Omega?你也喜歡小律嗎?”

慣熟他秉性的墨律連忙攔住緊随其後的一連串話:“呃抱歉游浩賢奏他就是這樣你別介意他其實——”

“你能聞到?那你也是Omega了?”

“——是Beta。”墨律愣了。“你說什麽?”

游浩賢微笑着向略帶敵意的奏解釋:“既然你能感覺到我是Omega那你應該也知道我已經被标記了,對你不構成威脅不是嗎?”

奏這才喜笑顏開地貼近墨律進一步宣示主權。

墨律卻一點笑不出來:“游浩賢,你高中的時候隐瞞性別了?你家裏人讓你這麽做的嗎?”她反應很快,“誰标記的你,紫影?還是霍琊?”

游浩賢搖搖頭。“不是。”

“都不是?”墨律眨眨眼,“你們那時候關系那樣親近……”

她的話語乍然停住,尾音消失在暮春淅淅瀝瀝的雨聲裏。

因為她望見游浩賢臉上又出現了那種迷茫的神情。

被忽視良久的自動販賣機轟隆隆地振動起來,啪地一聲,蘇打水滾下出口。游浩賢彎腰取出蘇打水,聽見墨律發出了一起坐坐喝一杯敘舊的邀約。

好。他對她笑笑,想要回憶起以前的姿态,幾番努力終告失敗。

那時候的笑模樣,明明那麽簡單,怎麽就做不到了呢。

“你變了很多。”

面對這樣篤定的宣判,游浩賢沒有反駁,單手托腮望着落地窗外時緩時急的細雨,語調輕悄。

“也許。”

奏沒有跟來——哦他當然想一直跟着,墨律甩了個眼色,奏只好拎着他們剛剛逛街的大包小包回去了。

“你跟他在一起一定很輕松吧?”游浩賢拿銀匙慢慢翻攪着瓷杯裏的咖啡。“你比以前愛笑。”

墨律臉上湧起一層稀薄的紅暈。

見狀游浩賢也不多調侃,女孩子嘛。

“你就在帝都這裏上學嗎?法學專業?”墨律不愧是本性強硬的Alpha,狀态調整得迅速。

“嗯。你呢。”

“我在魔都,來這裏旅游的,沒想到碰到你。你在班級群裏嗎,很不活躍啊。”

“我不太說話。”游浩賢端起瓷杯,“最近怎麽樣?你和奏……大學裏認識的?”

“大一入學就熟了。”墨律雙手捧着熱氣騰騰的飲品,“你別看他長得嫩,他今年大三,比我還要大上兩歲呢。”

墨律跟游浩賢一樣,不足歲就入學了。

“是嗎?”游浩賢調笑她,“他是Beta,以後你們要是結了婚,孩子誰來生?”

“還、還早。”墨律的臉又紅了。“對了正要說呢,你怎麽回事,快兩年沒見而已,你的狀态看上去差極了。”

“我?”游浩賢抿一口咖啡放下瓷杯,眉眼被蒸騰的水霧氤氲得不太明晰。“沒有那麽明顯吧。”

墨律一副不敢認同的樣子:“都大學了,你居然比高中那會還要累的感覺!我記得原來聊天的時候你不是很期待的嗎?還說想要離家出省,現在出來了,你不開心?”

“……”

他該怎麽向她解釋?怎麽向這位熟悉又陌生的Alpha同桌說出那些事……?

那些濕熱黏膩的夜晚、一次又一次的撫慰、要鎮靜劑才能強壓的洶湧情/潮……

——這樣的事。

“你真的想知道麽?”游浩賢拉下衣領,墨律準确捕捉到了他後頸上那道他想要她看見的齒痕。“我被人标記了,就是這樣。”

“只是這樣?”墨律一拍桌子瓷制杯盞被震得一晃,“那個人該帶你去登記!等等……他不會是非法标記吧?你是自願的嗎?”

“不是非法。”游浩賢閉了閉眼,眼睫掃下一片陰影。“只是這樣,你看到的這樣。你不知道我怎樣地去求他徹底标記我……求而不得。”

真的是求而不得。在那個人懷裏難受得抽泣到發抖,任憑怎樣主動的撫摸親吻或者低聲下氣的苦苦哀求也換不來正眼相瞧;長達三天的正式發/情期難熬得不像話,最痛苦的時候失去神志拿頭去撞床頭櫃,得到的只有一針又一針鎮靜劑。他能感覺到那人對他是有欲/望的,昏迷間隙游走在身上的手溫涼而有力道,可也只是幫他纾解,絕不逾距。

偶爾落下一個吻,安撫大于愛/欲。勉力去瞧,那個人投射的視線帶着冷然而充滿惡意的笑意,激起他渾身的顫栗。那個人似乎總是這樣,看上去溫溫和和,實則極端的克制,極端的忍耐。在這樣的對比下處在發/情期的他就像個笑話,淫/糜/浪/蕩,不堪入眼。

對于那個人的想法他揣摩不透,這荒謬的一切究竟為什麽會發生,他也有向自己養父一般的存在求/歡的一天;清醒之後悔恨不疊,同時也忍不住懷疑這算不算那個人捆住自己的手段之一。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不得不說,那個人成功之極。自己現在連一點背叛的念頭都不敢有,不要說找別人,連離開都不願去想。

墨律簡直不敢相信她聽見的:“你說什麽傻話,那個人難道是有婦之夫嗎居然會拒絕一個Omega的邀請?這還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游浩賢不說話了。

“我要去跟霍琊還有紫影講,你都這樣了他們居然不知情?”

“……墨律,你就這麽想把我和他們中的任意一個湊做一堆嗎。”

“……你們以前不是情侶嗎。”

“當然不是了。”游浩賢笑着否認,聲音漸低,“從來就不是。”

時隔兩年,重新打量這兩段勉強稱得上糾葛的關系,校園裏的懵懂情愫顯得幼稚又可笑。更何況——

“說要等我的和要我等的全都不見了……”

追溯過去,游浩賢甚至連紫影的味道都記不起來了。電話打不通也不敢多聯系,郵件信件一封也沒有……仿佛自此從他生命中消失,兩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也足夠洗刷掉他在他身上留下的味道。

是橙花那樣的清甜嗎,還是羅勒草?也許是藍風鈴……

誰知道呢。失去那層似有若無的依賴感後,他對他來說,也只是一個關系不錯的Alpha朋友。

回去之後墨律上企鵝找紫影,不過那個灰色的頭像半天沒動靜,應該是不在線。敲霍琊也是這樣,這兩個人怎麽回事,該起作用的時候誰都不頂用。

墨律不太高興地抿嘴,奏湊上來問她怎麽了,墨律隐去了時間地點人物大致抱怨了幾句,奏眼神一轉笑着抱抱她輕聲安慰,此事也就揭過不提。

第二天紫影就知道了。

“先生,您不可以随便出去的。”

蒼離的話在紫影耳邊繞了一個圈。指尖漫不經心地劃過手機光滑的鏡面,心裏有些軟而銳的情緒隐晦地跳起又墜回,一個沒抓住就壓出了苦澀的汁液。

“我就想見一面。”

蒼離為難地看着自家老板。

“先生,還是不要了吧,您不是要保護他嗎。”

紫影決定冒個風險。近在咫尺卻不能見面——這麽久了,他會不會已經忘了自己呢?

“我不能見他……不代表別人也不行啊。蒼離,你說對吧?”

“……”蒼離知道老板又想給自己和丹那找事情了,心情十分複雜。

“同學,外面有人找你。”

游浩賢疑惑地把眼睛從書裏撕出來,對喊他的男生禮貌地笑笑,“好的,謝謝你。”

有人找他?

他人際關系處得一般,對社團和集體活動也不熱情,誰會找他,神出鬼沒的輔導員嗎?

這所大學法學專業全國排名靠前,但并不是他所心儀,高考結束填報時何熙改了他的志願,這讓他有一種人生被篡改的感覺。

游浩賢不喜歡這座城市,尤其是何熙也搬過來美其名曰陪讀之後。他甚至對一直心心念念要學習的專業也一并産生了抗拒心理,反倒是何熙一反常态地強硬,改了學校都沒改專業。

他忽然就開始思索,自己為什麽對法學如此執着,真的是美好的夢想,還是何熙這麽多年來的潛移默化?

那是個年輕的男人。穿着西裝低着頭眉宇間有點陰冷,走近了看挺俊的一張臉,陰冷仿佛只是個錯覺。

“游先生你好。”開了口又變了味道,語調溫和疏離且拒人千裏。“方便出來說話嗎?”

“到哪裏去,說什麽?”游浩賢直指重點,完全不問相關人物以及緣由。

男人卻一點不奇怪的樣子,“游先生請跟我來。”

游浩賢敢這麽做是有理由的。何熙對他的大學生活控制到了一定程度,他不相信會有什麽別有用心的人能夠突破這道防線傷害到他。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一種悲哀而絕望的信任感。

游浩賢跟着男人一路出了校門來到大學城裏頗負盛名的一家茶館。茶館環境很好,上到二樓雅間,一樓大堂裏咿咿呀呀吟唱的女聲已幾不可聞。

男人替他掀開了走廊最深處一間雅座的門簾。游浩賢走進去,一縷似曾相識的細小甜香襲上鼻尖。

靠坐在窗邊的女人聞聲轉臉瞧來,極淺極淡的紫色長發垂到頸後,發尾泛着鐵灰,白淨的面容上眉眼細長,勾帶出恣肆橫生的媚意。

游浩賢盯着她看了足有三秒鐘才自覺失禮垂下目光。

“您好,我是游浩賢。請問您是?”

“我知道你。”女人揮揮手,沒有起身,晃晃身子換了個姿勢。“坐。”

游浩賢在她對面落了座沒有表露出任何不滿。漂亮的女人總是有着這樣的特權。

“恕我冒昧,請問您跟紫影……是什麽關系?”

女人纖長的手指搭在嘴角遮住隐約笑意,“難為你還記得他。我是他姐姐,你叫我魅好了。”

她話說得多了游浩賢才注意到,這位魅小姐有一把低沉沙啞的嗓音,充盈了磨砂質地,說不出的性感。

這是一位極富魅力的成熟的女性Alpha。

“魅……小姐,”游浩賢無論如何也不能單單這樣喊她,過分親昵了。“他現在怎麽樣了?是家裏有什麽事嗎?”

魅眯了眯眼,笑得明顯了些。“他挺好的。家裏有點生意要他去處理,很久不跟你聯系你沒有着急吧?”

“還好。知道他沒事就好了。”

魅笑容不變:“你表現得這麽冷淡,可不像我弟弟的戀人啊。”

游浩賢微一怔愣,“您誤會了,我們不是那種關系。”

“哦,那就是我誤會了。”魅深深地看他一眼,“我聽說了你的事。你家裏人管你管得好緊,我那手下蒼離安排這場見面可是費了些功夫。”

原來那個年輕男人叫蒼離。

“魅小姐對我的家事很感興趣?”

“你是我弟弟認定的人,你的事可不就是我的事?”

“您言重了。”

面對游浩賢的不卑不亢魅顯得信心十足,“我雖了解得不多卻也多少知道一點,跟我就不用瞞了。”薄薄的紅唇微啓,“發/情期很難熬吧?”

游浩賢眼神一凝。她怎麽知道的?

“都說了不用瞞我。”她的語氣聽上去是那樣溫柔誠摯,“你不知道我弟弟有多心疼你呢。”

游浩賢低聲。“紫影他……知道了?”

“當然。他現在學醫,還托我給你帶了樣東西。”說着女人傾身從桌邊提上來一個小皮箱推到游浩賢面前,見他不動便道:“不打開看看嗎?”

游浩賢擡手,排列得整整齊齊的棕黃色玻璃管裝針劑呈現在游浩賢眼底。

“這是——”

“嗎/啡。”女人含笑托腮,“我想,你會需要的。”

游浩賢臉色一變。這根本不是一個醫學生能拿到的東西,紫影做的是什麽生意?

“那麽緊張幹什麽?”魅的語氣可以說是輕松了。“鹽/酸/嗎/啡是鎮靜劑的一種,他是為你着想,你要是接受不了,可以拒絕嘛。”

……他不是接受不了,他是拒絕不了。現在已經是五月了,今年的發情期即将到來,而家裏的鎮靜劑的數量沒剩下多少——何熙最近似乎挺忙的,萬一分不出精力安撫他暴動的情緒,他需要自己強行忍耐過去,沒有鎮靜劑就太痛苦了。

“你确定這是醫用注射劑嗎?”

游浩賢問得小心翼翼,魅眉眼彎彎,清楚能問出這句話他就已經心動了。

“他怎麽忍心傷害你呢?放心用,這些針劑定量明确,一次一支就好。”她的指尖隔空掠過那些棕黃色的玻璃瓶,“這個量都夠你撐到明年了。不用再去求那個人,嗯?”

最後一句輕聲細語,別有深意。

游浩賢抿了抿唇沒說別的,匆忙道謝離開。

走的時候,到底還是拎上了那個小皮箱。

雅座內一片安靜。蒼離掀開門簾走到女人身邊,畢恭畢敬地一彎腰。

“先生,他沒有回學校,往家的方向走了。”

紫影嗯了一聲示意了解,嗓音是他獨有的明朗秀氣。

想要見游浩賢一面真不容易,為了避開何熙的眼線,他連丹那都派出去了,生怕何熙得知此事後從中阻攔。

這個何熙,提起這個名字他就忍不住咬牙。這麽長時間足夠他熟悉族裏生意坐穩自己的位置,也了解到要不是兩年前老頭子突然身死,身下的位子也輪不到他來坐。

老頭子的死百分之百跟何熙有關。說到底,他還應該感謝這個一直跟族裏保持深度合作關系的家夥。

——關鍵是,他根本就不想沾手族裏的生意。

走/私又販/毒,想想就惡心。

可怎麽辦呢,都走到這一步了,再怎樣猜忌何熙為什麽刻意針對自己也沒有用,放手後撤是不可能的,只能硬着頭皮往下走。

他想着,能洗白族裏的生意是最好,洗不幹淨的話最起碼不再去碰毒/品相關,也算對得起他為族裏做出的努力。

正好也借着游浩賢這個機會試探一下何熙。一直是這個人在為族裏的毒/品路子牽線搭橋,如果他在這件事上能與何熙達成一致,那接下來的洗白就會輕松不少。

……游浩賢。紫影眯眯眼,心裏陡然沉重起來。

怎麽他在自己眼裏已經淪為了一枚試探的棋子了嗎?明明原來是那樣的用心,規劃過那樣美好的未來。

游浩賢進來的時候紫影就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絲絲縷縷的幽雅異香,像是黑色的曼陀羅,冷淡而強勢,他甚至有被壓下一頭的錯覺。這個味道一定屬于一個占有欲極強的Alpha,不願意讓哪怕是寵物淪為他人的玩具,排斥一切同類的靠近。

而當“她”說起自己時,游浩賢的眼神已經不對了。再不見昔日的些許留戀依賴,冷靜地像個旁觀者,準确地定位在普通朋友的身份上。

不是不失望的,不是不痛心的,只是他現在沒心思再去主動挽回什麽。本來滿心歡喜地小心打點安排了這次見面,到頭來卻發現對方根本已經不在乎他了。

亦或者,對何熙的恐懼與服從迫使游浩賢看淡了他與自己的關系。

——何熙。

紫影攥緊了拳頭複又松開,面上是不顯山不露水的平靜。

他們遲早會見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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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中蘇打水橋段參考江南作品《上海堡壘》薄荷糖部分,特此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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