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純正以養

“時辰不早,紀小弟,曉棠,咱們後會有期。”韓-小威武候向紀三老爺和紀曉棠道。

紀三老爺忙就點頭。在他看來,這小威武候着實是個平易近人、好相處的。

紀曉棠卻略有些異樣。

從一開始她就發現了,這韓-小威武候待她的态度,似乎太熟稔親切了。論起來,他們之前也不過是匆匆地見過一次面,也沒怎麽說過話。

那次見面,韓-小威武候的态度,分明還是有些疏離的。

韓-小威武候帶着人出了雅間。

紀曉棠和紀三老爺自然跟着就送了出來。将韓-小威武候送到茶樓下,看着人走了,紀曉棠和紀三老爺對視了一眼。

出來聽個新書,就遇到了這種事。此刻,無論是紀曉棠還是紀三老爺,都已經沒有心思去接着聽書了。

“小叔,我們出來的時辰也不短了,該回去了。”紀曉棠就道。

“對,這書咱們改天再來聽。”紀三老爺點頭。反正這茶樓不會移動,那說書的見人愛聽他的書,自然也會繼續說下去。

兩人正要往回走,就看見紀二老爺帶着人急匆匆地從不遠處的胡同裏拐了出來,正好跟韓-小威武候一行人前後錯過。

“糟了。”紀三老爺就跌足道。

他們出來的還是太久了。肯定是紀二老爺發現他們跑出來玩,這是親自來抓人了。

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別的辦法,紀三老爺只能硬着頭皮迎着紀二老爺走了過去。其實他跑來聽書并不算什麽大事,但是還帶着紀曉棠,還慫恿紀曉棠做了男裝的打扮。

這一頓訓斥。只怕是免不了的。

“二哥……”走到紀二老爺跟前,紀三老爺如同以往犯了錯那樣,一臉又是可憐又是讨好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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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二老爺的目光在紀三老爺和紀曉棠的面上掃過,尤其多看了紀曉棠的裝扮幾眼,直到兩個人都垂下頭。

“先回去再說。”紀二老爺忍着氣吩咐道,總不能在大街上就數落這兩個人,紀家的顏面最重要。

紀二老爺帶了馬車來。就讓紀曉棠帶着丫頭上了馬車。紀三老爺則是随着紀二老爺騎馬。一衆人并不往玉皇廟去,而是徑直回了紀府。

原來紀老太太并沒有在玉皇廟用素齋,因此一家人就提前回來了。也正因為這樣。紀二老爺才發現紀三老爺帶着紀曉棠不見了。

“二哥,老太太沒什麽事吧?”書房裏,紀三老爺問紀二老爺道,他還當紀老太太提前回來是身子不好。

“老太太沒什麽事。只是身子倦。”紀二老爺就道。

紀三老爺這才松了一口氣。

“既然知道惦記老太太,你怎麽就不能聽話些。少讓老太太操些心。”紀二老爺數落紀三老爺。

“二哥,我出去的事,老太太知道了?”

紀二老爺就瞪了紀三老爺一眼。

“老太太時時将你放在心裏,你不在。她怎麽會察覺不到。”紀二老爺這麽說着,就忍不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告訴老太太。是家裏有些事,我吩咐了你帶着人去辦。”

“多謝二哥。”紀三老爺立刻就歡喜起來。

“我并不是為了你。”紀二老爺沉着臉。“只是不想讓老太太多擔心罷了。”

“你們兩個,讓我怎麽說!”紀二老爺指着紀三老爺和紀曉棠,“你們自己說說,你們哪次是不惹事的?”

“并不是我們惹事,只是碰巧遇到了事。”紀三老爺小聲嘟囔。

“說吧,是怎麽回事?我在玉皇廟裏都聽見動靜了。”紀二老爺頓了頓,就問紀三老爺和紀曉棠。

悅來茶樓鬧出來的動靜不小,紀二老爺也知道了。

“二哥,是這麽回事。”聽紀二老爺這樣問,紀三老爺忙就将他帶着紀曉棠去茶樓聽書,如何偶遇了韓-小威武候,後來江慶善又如何帶着人趕到,紀曉棠如何用言語制服了江慶善,還讓韓-小威武候到衙門投案的事情都詳細地說了。

說到後來,紀三老爺難免就有些眉飛色舞。

紀二老爺的目光從紀三老爺身上挪到紀曉棠身上,臉上辨不出喜怒來。

紀曉棠回到家中,就被紀二老爺帶到了書房,還沒有機會換衣裳,因此此刻還是男裝。

等紀三老爺都說完了,紀二老爺沉默了半晌,才說了一句。

“太大膽了些。”

“二哥是說誰?江慶善那厮确實是膽大包天!”

紀二老爺就瞧了紀三老爺一眼,并沒有糾正紀三老爺。

“你說小侯爺送了你們見面禮?”紀二老爺問。

“是的。”紀三老爺忙從懷中取了扇墜和小印出來,遞給紀二老爺。“二哥,他送的雖然貴重,可我想着,随後咱們再還上一份更重的禮就是。這也是禮尚往來,結一個善緣。對大哥,對二哥以後就算沒有好處,也沒有壞處不是。”

“你還會算計這些了。”紀二老爺淡淡地道,一面低頭看着手中的兩個物件。

羊脂玉的扇墜雖貴重,卻也算不上稀罕。紀二老爺瞧了幾眼,就交回給紀三老爺。

“既然是他送的,你就好好收着,不要丢了,也不準弄壞了。”紀二老爺囑咐紀三老爺。

“是,二哥。”紀三老爺答應着收了扇墜。他本來還想着也尋一把折扇,配了這扇墜每天拿着,聽紀二老爺的囑咐,就将這個念頭熄了。這個扇墜,還是收在箱子裏穩妥些。

紀二老爺從桌案後站起身,走到南窗下,對着日光仔細打量手中的小印。

那是一方田黃石的小印,不過拇指大小,卻通體明透。潤澤無比,紀二老爺一眼就認出,這是上好的田黃凍石。

民間素有一兩田黃三兩金之說,何況最上品的田黃凍石更是稀有珍貴。然後僅僅是石料,還不足以讓紀二老爺如此小心。

印章十分精致,章身刻着一叢蘭草,雖然只是簡單的幾筆。卻足見工夫。至于印章文樣則是四個漂亮的小篆。

“純正以養。”紀二老爺喃喃地念道。

這印章小巧別致。似乎是女子之物,且廣潤如脂,應該是被人常在手中把玩的。

紀二老爺微微皺眉。下意識地将手收攏起來。

紀曉棠一直安靜地在旁邊看着沒有說話。

“這枚印,爹爹先替你收起來。”紀二老爺走回到桌案邊,對紀曉棠說道,一面就将印章随手放入旁邊一只抽屜裏。

“好。”紀曉棠痛快地應道。

對韓-小威武候送的見面禮。紀曉棠并沒有什麽好奇之心。總歸不過是那些東西罷了。她原先跟着紀二太太随紀二老爺在任上,也曾收過許多見面禮。那時她還小,多是紀二太太替她歸置收藏。

紀二老爺剛收了印章,外面就有小丫頭進來禀報,說是銅錢從衙門回來了。

銅錢從衙門回來。必定是帶來了最新的消息。

紀二老爺忙就将銅錢叫了進來問話。

謝知縣親自審理,江興龍在胭脂巷與人争執鬥毆一案,已經結案。江興龍實在咎由自取。尋釁在先,又先動手打傷無辜。最後身致重傷。乃是他自己從桌子上摔下來的緣故,并不與他人相幹。

江興龍打傷無辜,又造成財産損失若幹,因為苦主放棄追究,且念在江興龍身殘的緣故,兩下互不追究。

韓-小威武候打發去衙門說清事情的手下已經是毫發無傷地離開了。

至于謝安的命案,則是還沒有結論。

“說是要等江興龍将傷養好了,能上公堂的時候,再另行審理清楚。”銅錢禀報道。

紀家三人對于這樣的結果,都并不驚訝。

“還有今天江慶善帶人尋釁生事,知縣大老爺另有判決。”銅錢又禀報道。

“是怎樣判的?”紀三老爺忙就問。

朗朗乾坤,江慶善明火執仗到茶樓尋仇,罪責難恕。謝知縣對此非常震怒。江慶善當堂就被罰打了三十板子,另責令他限期交付罰銀若幹。至于跟着江慶善到悅來茶樓尋仇的那班人,也都各個受了懲戒,一個都沒有落下。

聽完了銅錢的禀報,紀二老爺也沒說什麽,就揮揮手,讓銅錢下去。

紀三老爺拍手稱慶。

“江慶善這厮,也該受個教訓。”從此以後,江慶善起碼能老實一陣子了。

“今天的事情,就到此為止。以後再不許胡鬧。就算是要出去,也要多帶些人。李師傅幾個都在家中,下次再有事,至少帶上一個武師,再多帶些人。”紀二老爺就對紀三老爺和紀曉棠道。

剛開始還是數落,結果說着說着,還是忍不住透露出關切來。說起來,紀二老爺在玉皇廟中聽見悅來茶樓出事,又知道了紀三老爺和紀曉棠就往茶樓去了,當時就将一顆心提了起來。

後來他讓紀二太太陪着紀老太太回府,自己帶了人去悅來茶樓,未嘗不是怕兩個人出事的緣故。

等見到兩個人都全須全尾地,紀二老爺雖然生氣,但同時一顆心也落回了肚子裏。

現在這番囑咐,更将他關愛兩人的心思表露無疑。

紀三老爺和紀曉棠都垂手聽着。

“你們去給老太太請安吧。”紀二老爺就揮手道。

紀三老爺和紀曉棠就要往外走。

紀二老爺又一眼瞧見了紀曉棠穿着的袍子。

“這幅打扮成什麽樣子,還不先去換下來。”紀二老爺數落紀曉棠。

紀曉棠忙答應了一聲,就和紀三老爺從書房中出來。出了書房,叔侄二人齊齊地松了一口氣。紀二老爺這樣輕松地放過他們,讓他們又是意外,又是歡喜。

紀二老爺在書房裏瞧着紀曉棠的背影,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紀曉棠一身男裝,讓他難免有些惆悵。如果曉棠真是個兒子,那該多好。當初紀二太太懷上紀曉棠的時候,一大家子都認為是個男胎。

搖搖頭,将這個念頭從腦海中趕出去,紀二老爺伸手從抽屜中又将那枚純正以養的田黃印章取了出來。

紀二老爺将印章又仔細端詳一遍,然後走到多寶閣前,翻出一卷書來拿到桌案上,将書中某一頁與印章來回對照比較。

“這……應該是沒錯了。”紀二老爺喃喃自語。

如今大秦在位的是泰安帝,泰安帝的父親乾元帝已經大行十幾年了。乾元帝是位極風雅的皇帝,不僅能詩能文,還善寫善畫。衆所周知,這位乾元皇帝還有一個私人的愛好,就是篆刻,其中又以印章最為出色。

只是乾元帝愛好繁雜,卻到底時間有限,印章成品并不多,也十分寶貝,流傳在外的極少。

方才這本是禦制書,是乾元帝主持編寫的,最後的印章則是乾元帝自制的一枚私章。

紀二老爺剛看着純正以養的印章就覺得眼熟,将之與乾元帝的私章做對比,得出的結論,兩枚印章應該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小威武候送給紀曉棠的這枚印章,是乾元帝親手所刻。

“純正以養,是為頤……”祁佑年怎麽會有這枚印章。

紀二老爺拿着印章的手幾不可見地抖了抖。

方才他跟小威武候在街上錯過,但卻也瞧見了小威武候的一個側臉。

難道……

紀二老爺臉上頓時變色。

沉吟半晌,再看看手中的印章,紀二老爺覺得,他剛剛的猜測,十有*是真的。

究竟是什麽事,能夠驚動這一位到了清遠。紀二老爺覺得,答案或許是他并不想知道的。

“三弟和曉棠與這一位結緣,也不知是福是禍。”紀二老爺望着窗外,自語道。

過了兩天,紀三老爺對悅來茶樓的新書還念念不忘,就打發了人還想要定了雅間去聽。結果小厮打聽回來告訴紀三老爺,悅來茶樓已經不說那部新書了。

“說書的是外來的,突然家裏有事,連夜回鄉去了。”

紀三老爺難免有些失望,将事情就告訴了紀曉棠。

“怪可惜的,我還想知道那書的結局如何了?”紀三老爺道。

“還能如何,肯定是皆大歡喜了。”紀曉棠就道,這坊間的書再新鮮,大體的套路卻是不會變的。

只不過,事情竟然這樣趕巧。

紀曉棠從不相信巧合。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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