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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沂檸聽得老太太找她,忙放下手中的事情,從空青苑匆匆趕過去。

她看到老太太旁邊站着一婀娜婦人,氣質高雅,卻以白紗覆面。雖心下好奇,然并未多看,走到她們面前,福了福身,“見過老太太,見過先生。”

老太太與吳綠衣皆是一愣。

“你如何見得我是你先生啊?”吳綠衣驚奇彎腰俯身,視線與白沂檸持平。

白沂檸心中一喜,果然賭對了,她彎了彎眼,沖吳綠衣說道,“今兒早上老太太便同我說,往後可能會給我請一位教我詩書禮儀的女先生。我瞧着您氣度清華,方才侍女又引我來見,想必是老太太親選的不會錯。”

氣度清華這四個字,是白沂檸從白芍嘴裏偷學的,昨日同她閑聊時,用這詞誇贊高門貴女來着。

“老太太還說我嘴甜呢,您的這小丫頭可比我伶俐。”吳綠衣嗔道。

老太太用帕子掩嘴笑着,同白沂檸的目光對上時,點了點頭。

一行人進了百部閣,老太太只留了幾個貼身的伺候,将其餘的皆散了去。

吳綠衣解下面紗,露出那條如蜈蚣般的疤痕,雖是肉色,卻比臉上其餘的顏色要淡一些,可能是受傷當時頗為慘烈,生生比旁的凸起來許多。

白沂檸看到那疤,心中暗驚,但面上卻只是微微一愣,并無別的。她內心惋惜,若是沒有那條疤,瞧着五官,這位娘子當是個容貌端莊的美人。

吳綠衣摘下面紗時便在觀察白沂檸,笑着同老太太說道,“別的孩子見了我,或哭或跑,你家這個倒是穩重。”

白沂檸瞧她的語氣仿佛是在說今日食了什麽飯一般,并不十分在意自己臉上的疤痕。

“嗯,吃過苦的孩子總是比別的懂事些,這也是我留下她的一部分緣由。”老太太搖着手扇斜靠在榻上。

“反正閑着也是無事,那今日便開始吧?”吳綠衣突然從檀木椅上站起,拿起旁邊的帏帽,帏帽上的白紗帶起一陣微風。

老太太見狀笑開了,“你的性子啊,還真是一點兒都沒變,做什麽都風風火火的。”随後看向白沂檸,正色道,“吳夫人的祖父是前朝一代鴻儒,自幼飽讀詩書,注重禮法,你若是個聰明勤奮的,能同她學到不少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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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沂檸忙下了椅子,恭聲道,“我定好好學習,不負老太太的期望。”

說罷,二人相攜離去。

路過院中的小徑時,大多來往下人皆目不斜視,但也有偷偷打量着他們的,白沂檸一路走着,頗為不适,若是自己便罷了,但他們窺探的是自己旁邊之人,那種好奇的目光,偶然間露出的驚恐表情都仿佛是一把時時提醒吳綠衣貌醜無鹽的利劍。

白沂檸不悅地皺了皺眉,拉着吳綠衣說往前帶了帶,“我們走快些。”

“莫急。丫頭,我現在就給你上第一課。”吳綠衣放開她的手,摸了摸她的發頂。

她目視前方,從容道,“老子曾雲,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你可知是何意?”

白沂檸仰頭看她,覺得吳先生此時的神色就如一朵在寒冬中怒放的白梅,不懼流言,傲雪欺霜,迎風獨立。她心中暗生敬意,放慢了腳步,搖了搖頭,恭敬地答道,“不知。”

“此話是說,了解他人者是聰慧,但了解自己才是高明,能戰勝他人者富有力量,但能自勝者,才是真正的強大。”

白沂檸垂頭冥思,何為真正的強大?

吳綠衣拿起帏帽拍了拍上頭沾上的些許雜塵,“就好比,只要我清楚地認知自己就是容貌醜陋之人,一旦我跨過了內心的那條坎,那旁人是無論如何都傷不了我的。”

“真的嗎?”白沂檸歪着腦袋。

“你慢慢會悟得這個道理。”吳綠衣看着她純淨的眼睛,認真道,“不卑不亢,恭謙有禮。方是處世之道。”

“不卑不亢,恭謙有禮……”白沂檸低聲重複道,随後仰頭笑得燦爛,“雖我還未悟得齊全,但我知道先生是個高明之人。”

“……”吳綠衣無奈地看了她一眼。

兩人很快就到了一處較為幽靜的院子。

“今日,我想先學兩個字可以嗎?”白沂檸推開正恩堂的院門,這裏常年空着,是剛早上小厮們整理出來給她們用的。

走進去可看到院落曲徑通幽,石徑兩側種了幾棵石榴樹,夏日裏正是花開的時節,丹紅色石榴花一簇簇藏在碧綠的枝葉中,如着盛裝的美人見到了心上人那般羞紅了臉。

“你想學何字”吳綠衣環顧周遭的環境,手指輕碰了一下枝頭上探出來的幾朵,不甚在意地問道。

白沂檸踮起腳尖,同她小聲耳語了一番。

吳綠衣聽完了然地笑了笑。

月明星稀,白沂檸手裏卷着張宣紙,心情頗佳地往空青苑走。

因已是夜裏,苑裏早早便點了庭燈,一盞隔着一盞,頗為勻稱地立在鵝軟石鋪就的地紋上,遠遠望去,如天上的星光灑落一地。

白沂檸見火光溫潤,路過時便多打量了幾眼,白天見了還不覺得如何,晚上這光暈甚美。

那燈高極她的腰身,通體透白,似是玉制,全燈由燈盤、燈柱、燈座三個部分分體雕琢而成,最上面的那個燈盤呈圓狀,中間置了一個往裏凹陷的燈芯托,上面盛有燈油,燈芯外面罩着圓柱狀的雕花镂空玉柱。

白沂檸覺着那玉定是極好的,不然火光從裏頭袅袅映出時,不會如此柔和。不知摸上去是什麽感覺,她好奇地伸了伸手。

她還未碰到,就聽到身後一聲輕斥。

“別碰。”那人毫無預兆地扣住了她的手腕,指尖的溫度如井中之水般涼。

白沂檸吓了一跳,使勁掙脫往後退了幾步。

借着燈光,白沂檸看清了身後之人清冷的面龐。

他身姿挺拔,負手而立,背後是酞青藍的夜幕,不遠處的湖邊還有綽約模糊的樹影,在朦胧的燈火下,他眉眼看起來更似涼薄了幾分,白沂檸心有餘悸地咽了咽口水,福身輕語道,“見過三哥兒。”

“這燈是仿制戰國時期的玉勾連雲紋燈,玉不隔熱。”白沉柯越過她,目光落在身側的庭燈上。

所以方才是怕她燙了才抓住她的手,白沂檸一時內疚,覺得自己又将人的好心當成驢肝肺了。

她咬了咬唇,垂頭低語道,“多謝三哥兒,下次我會注意。”

白沉柯看着白沂檸恭順纖柔的模樣,淡淡地回了一個“嗯”。別于身後的右手,指尖摩挲輕撚,那裏還殘留着些許方才溫熱柔軟的觸感。

他旁若無人地走進房內,白沂檸默不作聲地跟在後頭。

見他不怎麽想理睬自己,白沂檸看着手中卷起來的宣紙,踟蹰不前。

她不自覺地收緊手指,宣紙上立刻折出了淺淺的痕跡,還發出了窸窣作響的聲音,在本就寂靜的房內甚是清晰。

“你有話說?”白沉柯突然轉過身,劍眉微壓。

白沂檸未收住腳步,直愣愣地跟上去,差點撞進他的懷中,面色尴尬地小退了幾步,将手中的宣紙展開。

看的出來宣紙是經過裁剪的,比平時拿來作畫的略小了一些,紙中其餘之處皆是空白,唯有中間寫了“沉柯”二字。

白沉柯甫一見那兩個字,眉眼微動,語氣比方才柔和了許多,“你寫的?”

“是的。昨日……哥兒教我識字,我不識擡舉惹哥兒生氣了。”白沂檸一邊去瞧他的神色,一邊組織語言,慢聲道,“下午同先生學了許久,才将字初初摹在紙上。”

白沉柯将宣紙湊近書案前的鎏金燈下細看,“這二字——形狀歪斜,毫無美感可言,觀之筆力輕浮,能知所書之人腕力不佳。”

白沂檸今日是初學,自己看着也如狗爬一般,但親耳聽人評論,感受還是不同的,她耳尖漫上些許紅暈,心裏卻有些不服,哪有人一學就會的,下午先生走了,她還自己練了許久呢。

“不過——”白沉柯頓了頓,轉身彈了她的腦袋。

白沂檸輕“嗚”一聲,伸手揉了揉,仰頭看他。

“甚悅我。”

他抿了抿唇,眼中的笑意如化開冬日冰雪的暖陽,連百花盛放也不及他此時眉梢間的絢爛。

白沂檸一時竟看呆了,原來,他笑起來是如此溫然的模樣。

他想到了什麽,快步繞到太師椅前,重新拿了張宣紙,右手提筆蘸墨,左手攏起寬袖。

只見他不緊不慢地寫下“沂檸”二字,待墨跡幹得差不多了,将紙遞給了白沂檸。

“如此,是不是如交換了庚帖一般。”白沉柯神情悠然地坐在椅子上看她。

“這是我的名字嗎?”白沂檸看不大懂,猜測道,随後又問,“庚帖又是何物?”

白沉柯但笑不語。

白沂檸小心将宣紙折好收起,她雖不解,但也知只要是他給的必定是重要之物。相處了兩日,她隐約感覺到這位小爺是個陰晴不定的主兒,平日裏沉默寡言,無甚多話,然一旦将他惹惱……

她想了想文東,頓時汗毛直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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