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外頭明月高懸,穹宇間星河閃爍,風乍一吹,院裏的湖面泛起泠泠微波,清冷似玉色。屋口的老槐樹遙遙一望,見到了什麽,枝上白練一般垂下來的槐花,迎風擺了擺,落下幾朵素缟的花瓣來。

白沂檸回屋之時已是夜幕沉沉,她垂頭慢走,心中還未想好同白沉柯解釋想要搬走的說辭。

她看着屋內閃爍不定的燭光,雙手握着襦裙的衣角,在門前徘徊不定。

“吱呀”一聲,門開了。

白沂檸仰頭,鼻尖萦繞着他身上染上的莞香,一如他的氣質,清冷幽靜。

房中的燭光被外面的風驚得搖擺四竄,連二人的影子都跟着晃了晃。他的面容隐在夜幕的昏暗中看不大真切。

“怎麽?要搬出去了,所以這屋子連進都不願進了麽?”白沉柯語氣涼薄,一句話說的毫無起伏,但白沂檸知曉這才是他薄怒的征兆。

“只……只是等我們成了親,再住在一起。”白沂檸猶疑了一下,才去扯他的袖子,“祖母說,現下我們如此住着不大合适了。”

“這麽說,你不想搬走?”白沉柯眯了眯眼,嘴角一勾,冷笑道。

白沂檸後背發寒,腦中飛快地在想說辭,磕磕絆絆道,“祖……祖母自有她的道理,我覺着定不會害了我,我……先搬出去住些時日,早晚還是會回來的。”

“也是,這麽大個院子,你能跑到哪兒去。”他伸手摸了摸白沂檸的發頂,語氣柔和,“若有一天你真跑了,最好一輩子都不要讓我捉住……”

他頓了頓,臉上笑意滲人。

他的手順着白沂檸的額角,一寸一寸慢慢往下滑,從眉骨,到臉頰,再是脖子。

指尖冰涼的觸感就像是一把未開刃的匕首,最後抵在她的後頸。

“我相信,你不會想知道那個後果。”他輕聲說道。

白沂檸看到他眸中的微光,倒映着自己愣怔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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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感受到他張開的手掌,細細地摩挲着她溫熱脆弱的皮膚,食指一圈一圈繞着她腦後的青絲。

這輕微又緩慢的觸感令她全身僵硬不敢動彈,仿佛她只要一動,就會驚醒眼前的默獸,扼住她的呼吸,宣告她的死期。

“七年前,你說會伴我一輩子,可還當真?”白沉柯凝視她容顏許久,認真問道。

“哥兒今日是怎麽了。”白沂檸見他氣勢溫和了些,借機撥下他的手,然後握住,安撫道,“自是當真的。”

“好。”

白沉柯捧起她的臉,微涼的唇印在她的眉眼上。

柔得像一抹夾雜着花香的春風,吹進白沂檸的心裏。

若哥兒永遠都如此刻般溫和,她此生一定會很幸福吧,她心想。

***

第二天倒是個好天氣,春日明媚,連鳥啼都清脆了幾分。

“城南有處桃花莊,我來京的路上便聽聞它景色宜人,春日裏待那漫山的桃花一開,那風光有如琪花瑤草。沂檸妹妹,今日我們便去那兒如何?”蘇夢遙蓋好食盒的蓋子,溫言問道。

“蘇姐姐安排便好,我雖在京中住了多年,卻不怎麽出游,知曉的還不如蘇姐姐的多了。”白沂檸剛用了早膳,白芍端了清水讓她涑口。

“今日……哥兒同我們一起去嗎?”蘇夢遙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白沂檸心中了然,自從昨日的事後,她就知曉這位蘇姐姐對白沉柯的情誼了。

白沉柯容貌俊美,氣度清華,女子心慕于他本就不是什麽奇事,只是這麽多年來,她還未曾見過白沉柯将何人放在心上過,白沂檸暗自嘆氣,又是一個芳心錯付的可憐人。

“他今日好似約了旁的世家子,便不同我們一起去了。”

這話倒是沒說謊,今日約了白沉柯的正是當今太子——周乾。

蘇夢遙摸了摸食盒上的雕花,神情惋惜。

自周乾被冊立後,便不曾再去過無涯學館,但後來同白沉柯的來往卻逐漸變多,偶爾召他進宮下棋看畫也是有的。

如同今日——

周乾早早在凝和殿中擺上了棋盤,面對着園池中的假山,左手抓着一顆李子,右手折扇輕搖,半眯着眼靠在柱上好不惬意。

“沉柯你可終于來了。”他遙遙望見一身着鴉青長衫,眉目疏朗的少年緩步從竹林幽徑中走來,便起了身迎了過去。

“見過殿下。”白沉柯拱手行禮。

“你我就不必這些虛禮了。”周乾擡起他的手臂,上下掃視,笑道,“你怎麽總是穿些死氣沉沉的衣裳,倒是應了你名字。”

二人在亭中石椅上落座。

“來來來,我前幾日同太師學了幾招,今日定要勝了你。”周乾搓了搓手,似要大幹一場。

“我只待到未時。”白沉柯攏了袖子,從棋簍裏拿起一顆棋子,從容道。

“以前用了晚膳再回也不是沒有,今日怎的如此着急?”周乾落下一顆子,神情好奇。

白沉柯不答。

“是不是同你家那位小娘子有關?”周乾試探道。

“我前些日子聽聞官家已為殿下選了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女兒為妃,可有此事?”

“你這麽緊張作什麽,我不過是随口一問,怎的還扯到我選妃了。”周乾被他突如其來的話題一噎,嘆了一口氣,“還沒定呢,聽聞那陳靜嘉嬌蠻任性,甚是鬧騰。”

他頓了頓,“除了她父親還有些用處,也無旁的好處了。”

“你在朝中根基不穩,比不得大皇子浸染多年,勢力龐大,若能與他的女兒成親,必定能助殿下更上一層樓。”白沉柯面色淡淡,又落下一子。

“也許吧。”

***

老太太囑了要低調出行,所以白沂檸同蘇夢遙只乘了一頂雕花小轎,帶了幾個小厮丫鬟護行便出城了。

到了桃花莊,白沂檸才發覺此處踏青之人甚多,有婦人牽着童子于樹下鋪列杯盤,席地就餐的;有文人相伴看花寫意書詞的;還有閨閣中的小娘子蒙紗同侍女在花下說笑的。

“看來沂檸妹妹真的很少出來。”蘇夢遙見白沂檸臉上驚嘆好奇四顧,笑道。

“每次我想出來,哥兒總會尋各種理由堵我,我也不認識旁的人,所以就錯過了。”白沂檸提裙走到坡上,“蘇姐姐你瞧,這裏有個果子。”

“這桃子長勢不錯,個頭也大,只是還未熟。”

“以前我還在鄉野時,春天來了常常會去摘野桃吃,運氣好能碰上不少又大又甜的。”她今日所穿杏黃的旋裙本就明豔襯人,加上臉上燦爛的笑顏,瞬間引來不少人驚嘆的目光。

“姐兒還是帶上帏帽吧。”白芍左右四顧,皺了眉頭,拿起手中的東西罩在她臉上。

“不過是個潑皮酒鬼的女兒,憑她也配搶姐兒的風頭。”喜鵲在蘇夢遙身後輕啐了一口。

蘇夢遙轉頭瞪了她一眼,“小聲些,別讓人聽到了。”手中的帕子卻緊了緊。

雖說此處名為桃花莊,實則是座斷崖山,沿着種滿桃樹的山坡小徑往上走,能看到最上面有座涼亭,藏在山霧中朦胧似畫。

原本是白沂檸同白芍走在前頭的,但她一路看花嗅花走到一半倒是落在了蘇夢遙他們後面。

“嗷……”

白沂檸忽然聽到桃樹林中一聲痛呼,她矮下身子從樹中縫隙看去,發現一個身穿栗棕色勁裝的女子正皺着臉摔在地上,手上拿着兩顆半熟的桃子,瞧着是爬樹摘果子,結果把自己摔了的模樣。

看她神情痛苦,白沂檸伸了手道,“小娘子可否需要幫忙?”

那人也不客氣,一咕嚕爬起來,拍了拍屁股,抓住了她的手,從坡下的泥地中手腳并用地爬了上來。

她手掌皆是淤泥,自然也蹭了白沂檸一手,白芍立刻拿了絹帕清理。

“啧……京中女子真是嬌貴。”那人見狀滿臉鄙夷。

“诶?你這人,我家姐兒剛幫了你,你怎的連句道謝之詞也沒有,就過河拆橋呢?”白芍皺着眉,語氣有些不滿。

“多謝。”那女子略一拱手,立馬便轉身離去。

“真是狗咬呂洞賓。”白芍看着她的背影又罵了一句。

“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不過看她的做派,倒不像是尋常女子。”白沂檸并沒有把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二人比蘇夢遙主仆慢了近半炷香才到那個亭子。

“沂檸妹妹再不來,我都要下去找你了。”蘇夢遙佯裝着急,拉着白沂檸的手看了又看,“可沒發生什麽事吧?我還以為妹妹碰上了登徒子被纏住了。”

“蘇小娘子,此話可不能亂說。”白芍方才的氣還沒過去,現在又聽了這話,語氣不悅道。

“是是是,是我失言了。”蘇夢遙假模假樣地用帕子捂了嘴。

白沂檸走到崖邊的欄杆處,往前眺望,對面那座山巍峨陡峻,雲霧缭繞,山腰處幾棵松樹破石而出,葳蕤挺拔,郁郁蒼蒼,給這座威山舔了不少意趣。

方才還不覺着有什麽,現在不走路了反而雙腳酸軟,頗為疲憊。

白沂檸轉過身同白芍道,“我們去亭上歇一歇吧,剛好也食些蘇姐姐做的青團,她昨日同我說,用的是極正中的江南做法,可好吃了。”說完她摸了摸肚子。

“姐兒真是個小饞貓。”白芍笑道。

剛走到亭中,又見到了方才那名勁裝女子,她身旁還有一位器宇軒昂的中年人和一位身段姣好帶着帏帽的婦人。

走到近處,白沂檸忽然覺着那婦人好似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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