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番外 一
其實白沉柯第一次見到白沂檸并不是在白府的廳堂裏。
過了多年他猶記得那日的春風正盛,陽光無邪。
母親走的時候是自己是在身邊的。
她生了病,臉色蠟黃、身形枯槁,偶爾咳嗽幾聲,半倚在床頭手裏縫着未做完的衣裳。
早上他搬了小桌子到母親房裏,安安靜靜地讀書。
“柯兒累了嗎?累了就過來陪娘親說說話吧。”她拍了拍床沿邊,白沉柯便放了筆,乖巧地走了過去。
“娘親素知你懂事,長大了必不用你父親憂心。”她那雙手冰得如冬天的湖水,拂去他額角的細發。
才說一句母親便有些累,白沉柯端起床邊矮凳上的溫水,遞過去。
“娘親不求你以後位極人臣,但願你能做一位謙雅公子,一生平安和順。”
她又咳了幾聲,白沉柯拍拍她的背,“母親生着病,這些話等你好了再說。”
“昨晚我想了許多,但今日卻都忘了。”她無力笑笑,躺進衾被中,“總覺得等不到那一日了。”
“母親定能長命百歲。”白沉柯不過六歲稚童,眼裏蒙上淚來,“母親快快好起來,柯兒還要同你去游園呢。”
母親側過身面朝他,與他的雙手握在一起,“你去前院瞧瞧你父親回來了沒。”
“我不去,我要陪着母親。”
他少有任性的時候,母親哄他,“你父親回來了好讓他快些給我去熬藥,去吧。”
“那母親莫睡着了。”他隐隐不安,踟躇了幾步還是走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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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跑得極快,在宅院大門遠遠遙望一眼又飛奔回去。
“母親?”他喊了一聲。
他晃了晃床上那只垂落下來的手,“母親你睡着了嗎?”他聲音很小,仿佛怕吵醒的床上的人,輕輕地為她掖上衾被,“母親莫再着涼了。”
那時他們還生活在江南的府邸,父母親并不喜許多人伺候,那一日他一個人坐在屋外的石階上,望着早春的梨花白如雪色,等着母親睡醒叫他。
只是後來,母親再沒有醒來。
年少不知離別苦,等明了時才發現這苦,痛似剜心割血。
過了些時日,白沉柯跟着父親去山裏祭拜,猶記得他當時說,“你母親為了生你,落下一身傷病,我寧願不要你。”
“幼年你不懂事便罷了,連她去時,你也能不去請一請大夫,只顧自己在房外發呆麽?”
“我怎麽養了你這麽一個白眼狼……”
不是這樣的。
白沉柯拉住父親的手,搖搖頭。
他只是覺得母親睡着了。
山路婉轉,林裏的雜草比他的身量還略高些,父親步子邁得極大,白沉柯跌跌撞撞地撥開枯草,卻被地上的石頭絆了一腳。
父親,等等我……
他仰頭望了望。
山谷空幽,哪裏還見父親的身影。
是不要自己了嗎?
他垂頭看了看指尖被枝杈刮出來的血珠,淚就一滴一滴落了下來。
日暮西山,夜漸漸沉下來。
春日的郊外尚涼,林子裏很黑,偶爾還能聽到幾聲嗚咽的狼嚎。
白沉柯很怕,他躲進一處半腰的洞裏,雙手抱膝。
身後似有什麽腐爛了,襲來一陣又一陣腥臭的味道。
他睜着紅腫的雙眼回頭。
不過離他幾丈的距離癱着一副枯骨,蚊蠅肆意,屍水橫流。
他心中驚愕惶恐,幾乎是連滾帶爬跑出的山洞,衣褲被利石劃破了幾道口子,他感受不到身上的痛意,只想離開這裏。
他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一棵大樹下,蜷縮成一團。
父親并未回來尋。
那三天白沉柯呆在樹底下一動不動,看着地上的螞蟻爬過自己的腳背。
或許,再過幾日他便像那副枯骨一樣了吧。
他閉上眼想。
三天後一個早晨,山裏清新爽朗,他感覺到一雙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小女童小腦袋上毛茸茸的頭發被分成兩邊,用紅色的發繩各紮成一個結,猶如一個小羊角,她背着光,眨巴眨巴眼,“哥哥是不是餓壞了,才走不動了?”
白沉柯看着她,迷茫又無力。
她蹲下來,從鼓鼓的小胸膛裏拿出一個小饅頭,奶聲奶氣地說道,“安安和哥哥分。”
說完她用那雙還沒有饅頭大的小手撕了一大半,糾結地看了一眼,把大的那份遞了過去。
白沉柯覺得,那是他一生中吃得最好吃的饅頭。
緣分有時便是這麽奇妙。
彼時,白沂檸的生父還沒有死,等十多年後,她成了自己的發妻。
“沉柯,孩子踢我了。”
屋裏一聲訝異欣喜,白沉柯心頭微動。
她腹中那個孩子,是他們生命的延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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