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在落英峽住着，已大半個月了。一開始幾天，我每天好多次被召過去給魔君做樣子，見完來朝的各界使節，又要見魔界不同領域的各個代表，一茬接一茬兒，都是這種禮儀性的事務。禮儀這種東西，又臭又長，我困在他身體裏又不能動，早就膩煩了。

“我說，你這個當王的，看折子審政務的正經事不用我這雙眼睛，天天就拿我做樣子給外人看，你很煩诶。”那天，聽說再過一刻鐘又有一個觐見的使節，我也懶得再回落英峽，就坐在他書房裏吐槽他。

“樣子這個東西，本來就是做給外人看的。”他倒也坦然。“魔界歷任君王，說得好聽點，是行事豪邁，有俠義之風，說得不好聽，就是恣意妄為，在諸界樹了不少敵人。這種條件下，就算是做做樣子，也先對外呈現一個完美的形象再說。”

“呵，你好有自信哦，完美。”我一個白眼，然後意識到不妙。

果然，葉令閻這王八蛋輕輕一揮手，我又被關進他身體裏了。

“明明還有十分鐘那個使節才到！你公報私仇！夭壽啊！！！魔王又擄人啦！魔王不要臉啊！！！”

我明知這樣叫只有葉令閻能聽到，但是本着“逃不掉也要煩到他禿掉”的作戰方針，我困在他體內繼續賣力地喊，“葉令閻！木葉的葉！命令的令！閻羅的閻！堂堂魔界大魔王！！！在寝宮私開随身空間！！！放！天！燈！少女心遠超執政能力！！！！諸界第一！魔法少女！！！”

從書房起身，經過整理衣冠的鏡子的時候，我看到葉令閻的眉毛抽搐了一下，便心滿意足地覺得，今天的任務完成了。一看時間也已經到了中午，便決定小睡一覺，起來了回落英峽吃下午茶。

待我醒來時，我面前是一片迷蒙的淺金。我只覺得周身寂靜，位置寬敞，而枕頭也極舒适，所以合上了眼，只想再接着睡下去。

一個低沉卻隐隐有力道的聲音在我耳朵正上方響起：“起來吃了飯再睡吧。”

我朝上一轉頭，發現正是葉令閻那棱角分明的輪廓在我腦袋正上方。我才發現，原來那舒适極了的枕頭，也正是他本人。

可我并沒有要起身。枕頭太舒服，而我又太困。

算了，做人要誠實。最主要的原因是，這位魔王大人的膝枕，我是真不知道下次要等到哪輩子去了。

“我們在哪兒？”

“獨山這一帶的最高峰。”

“哇。怪不得這麽仙的雲海。”

“仙？”

“啊這就是人間的一個說法而已，沒別的意思。”

我有點後悔。仙界和魔界是千萬年來最不對付的，這個無論實在人間時聽程爺李爺說，還是這些月在魔界的觀察，都無不印證這個說法。

但是，我又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葉令閻，我能問你關于仙界和魔界的問題嗎？”

“你若從此後不再這樣叫我，你便問。”

“不再這樣叫你？你不喜歡被叫全名？”

我也沒覺得自己腦回路有何清奇之處，卻見他眉毛抽了一抽。

我起身舍下了美妙的膝枕，擡頭追問：“那叫你什麽？小葉葉？”

只見這次他眉毛特別明顯地抽了一抽。他正色道：“你也跟着我這麽久了，你聽天下哪個人跟你一樣叫我全名？至于小……算了。”

“不行啊，不能算了。稱呼是特別重要的事情，我跟你講，我玩文字RPG的時候，從愛稱開始好感度就會有波動呢！”

“愛稱？”

“對啊，或者說昵稱啊之類的，總之就是因為這是兩人之間最常用的詞，所以很重要。我叫你葉令閻，是因為你叫我程嬌啊。很公平，很安全的選項。”

我感覺我可能是錯覺，但是我覺得我看到葉令閻額頭有非常薄的汗。薄歸薄，汗依然是汗。

見他不說話，我覺得也只好我先讓步了：“這樣吧，看在你所在的文明科技樹比我們人間界落後了至少兩個時代，我就稍微尊重一下你身為魔王的威嚴，在全名和小葉葉的中間好了，你看如何：令閻？”

不知怎的，我竟覺得葉令閻好像更驚訝了。但是後來的表情我看不到了，因為他把我關回了他的身體裏。

“诶？令閻，你怎麽話都不說就把我關回來了？令閻？葉令閻！小葉葉！！！”

哼，高冷個屁啊。不開心。我悶坐在他體內。卻聽到了以前從沒聽到過的，響亮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