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衙內想轉行(上)

傅希言說:“一寸光陰一寸金,我們省點錢,三局兩勝罷。你我輪流設靶,射中次數多者勝。”

楚少陽的“十八般武器都略通一二”是蓄意誇張。他和傅希言有着起碼一個大境界的差距,自然無所謂武器為何。

“可。”

“我胖我先來。”傅希言當仁不讓地跑到一個箭靶前,吃力地将它擡起,然後挪着艱辛的小碎步,一路跑到楚少陽面前兩米遠處停下,喘了口氣說,“第一局先打個樣,就這吧!”

礙于傅黨人多勢衆,其他人不好明說,但那不屑的目光,分明在說——

就這?

就這?

就這?!

楚黨裏冒出一個人,說出了大家的心聲:“這距離,未免有些兒戲了吧。”

傅希言看了他一眼,搖搖頭,仿佛在說“真拿你這個小妖精沒辦法”,然後從善如流地往外挪了一寸。

那人面皮一抽:“傅侍衛莫非是怕了?”

傅希言不理他,扭頭看楚少陽:“我若怕,就不會和你比了,是吧?”言下之意,如果楚少陽承認他在怕,他就破罐破摔不比了。

楚少陽看看靶子,揣摩對方應該是這麽個思路:只要比賽設置得夠簡單,那麽勝負就不會有太大的差距。簡單說,兩個成年人比算術,題目是一加一、二加二這樣的程度,誰能輸?但對方的方案裏有個漏洞——輪流出題,第二局的題目由他決定。兩平一勝,他保底能贏。

他微笑道:“當然。傅兄藝高人膽大。”

傅希言滿意地點頭:“接下來,我們挑選一下雙方比賽用的武器。”

楚少陽懷疑他在武器上動手腳,便道:“傅兄先請。”

傅希言也不推讓,徑自取了弓箭,拿在手中掂量。他見楚少陽随後取了另外一把,笑道:“可得好好檢查,男子漢大丈夫,可不能半路找借口挑毛病換武器。”

楚少陽本就心存疑慮,不由又将弓箭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番。

先前質疑傅希言“怕了”的楚黨突然跑到靶子邊,一邊嘀咕“靶子上灰真多”,一邊将箭靶從上到下摸了一遍,然後對着楚少陽微微搖頭。

楚少陽暗道:難道問題出在傅希言手中的弓箭上?

可傅希言怎知自己會在今天發難而提前做好準備呢?

他壓下疑惑,沉穩地擡手道:“請。”

傅希言搖頭:“我比你早來幾天,客随主便,你先。”

楚少陽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轉身看向靶子,彎弓射箭。

箭不負所望,迅疾地插入靶心。

“好!”

楚黨十分給面子地喝彩鼓掌,傅希言混在其中,雙手也在啪啪啪。

楚少陽不為所動:“傅兄,到你了。”

“好的,稍等。”傅希言點點頭。

楚少陽等着。

楚黨見傅希言久久沒有動靜,不禁竊竊私語起來,傅黨也一頭霧水,只是自己人不好拆臺,看楚黨話多,還要狠狠地瞪上幾眼。

兩只蚊子繞着楚少陽的腦袋轉了一圈,被拍死。他擦掉手掌的蚊子血,看周圍的人越來越心浮氣躁,而傅希言始終巋然不動,擔心朱宇達帶傅軒回來攪局,忍不住催促:“傅兄?”

傅希言一臉神秘莫測:“再等等。”

楚黨有人忍不住說:“你該不會在等叔叔吧?”

傅希言想了想:“這麽說,倒也不是不可以。”

楚黨立馬就譏嘲起來:“你這把年紀還要躲在叔叔背後?這也叫男子漢大丈夫?”

傅希言謙虛地說:“《弟子規》說:‘或飲食,或坐走。長者先,幼者後。’可能我自小家教嚴,執行得好。不像貴府,沒大沒小,沒尊沒卑,平時都讓叔叔跟在自己的屁股後頭。如果這樣才叫男子漢大丈夫,那我自愧不如。”

說話那人臉立時紅了起來:“我不是這個意思。”

傅希言置若罔聞地朝着身後打招呼:“哎,朱叔叔,你回來了。”

衆人扭頭看去,只見先走偷偷離開的朱宇達正撥開衆人往裏走。他身後,并沒有楚少陽以為的救兵。這下輪到楚黨懵了,難道他們錯怪傅希言了?這小子是真的缺心眼,敢越級接受挑戰?

楚少陽不禁對他有幾分另眼相看。明知不敵,還敢硬頂,看來有幾分骨氣!

又被衆人輪番打量了一番的傅希言似乎并不意外。他将手裏拿了半天的弓箭遞給旁人,朝朱宇達伸手。朱宇達從背後掏出一把小巧的彈弓和幾顆彈珠給他。

傅希言摸着弓身,贊嘆道:“好東西。”

“可不是嘛。”朱宇達滿腹牢騷,但見楚黨在側虎視眈眈,又改口說,“為了弄這個東西,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你可千萬不能掉鏈子。”

“放心。”傅希言一邊試着彈弓的弓弦,一邊說,“你去把楚少陽的箭拔了。”

朱宇達看了眼箭靶,覺得這個距離,傅希言把握應該還是很大的,便興沖沖地将楚少陽的箭給拔了。

傅希言拿着彈弓對箭靶比劃了一下,才像想起楚少陽這個人似的,說:“都是射藝,你不介意我選這個吧?”

楚少陽認為到了現在,終于将對方的詭計看得透透的了。

與正常的弓箭相比,彈弓小而省力,比遠是力有不逮,短距離內,卻好把控得多。看傅希言的手掌,就知他平日疏于練習,怪不得想要取巧。

只是這些歪門邪道的小心思在絕對實力面前,都是假把式。

他扯了扯嘴角:“傅兄自便。”

傅希言不等其他人開口,擡手,拉弦,瞄準,放——彈珠如離弦之箭,精準地射入楚少陽箭頭造成的孔內,如一顆釘子,牢牢地釘在箭靶上。

“好!”

朱宇達帶頭鼓掌,其餘傅黨雖有些勉強,卻也跟着喝彩,氣氛頓時活絡起來,絲毫不比楚少陽剛才射箭之後差。

楚黨諸人:“……”怪不得拔掉少陽的箭,這是為了找個洞眼好插進去吧!

他們頻頻對楚少陽使眼色,希望他拍案而起,怒怼這種投機取巧的無恥行為!

楚少陽淡定而自信。只是平了第一局,還有他做主的第二局呢。

他微笑:“該輪到我出題了。”

傅希言乖巧點頭:“請。”

楚少陽遙指遠處一溜矮牆:“不如就以牆上的螞蟻為靶。”

傅希言想過他會刁難自己,沒想到會這麽刁難自己。那牆離此地半裏左右,僅射程已非常人能及,還要射中一只攀爬的螞蟻,難度可想而知,看來第二局完全沒有僥幸的可能。

在場不少的鍛骨期高手扪心自問,有這臂力也沒有這份眼力。

楚少陽挽弓,弓繃至極處,似要攔腰而斷,忽地,箭矢飛射而出,瞬息間,釘在那牆上。

楚黨見他一臉自信,忙說:“不如一起去看看。”

一群人鬧哄哄地擁着楚少陽和傅希言過去,只見那箭頭已沒入牆中,楚少陽将箭拔下,才看到箭頭尖尖處,粘着螞蟻的半截身子。

楚黨紛紛大聲驚嘆:

“好,英雄出少年!”

“這何止是百步穿楊,簡直出神入化!”

“不愧是楚将軍的侄子,果然将門虎子!”

說着說着,衆人目光齊齊轉向另一位将軍之侄。

傅希言很坦然。

一個成熟的混子,要遵循“一個堅持”“兩個決不”:堅持龍卷風卷我我也不卷;決不受資本家PUA;決不被歪風邪氣牽着鼻子走。

他真誠地望着楚少陽,遺憾地說:“我生來慈悲為懷。因掃地會傷蝼蟻命,我從不掃地,更不要說用箭頭戳它們。當然,仁慈是我個人美德,我絕不會因此而綁架他人。楚兄身手不凡,令人佩服,這局我認輸。”

楚少陽笑容挂不住了。換個瘦子這樣陰陽怪氣也就算了,傅希言的身材,一看就不是吃素的,也好意思說仁慈?還慈悲為懷不掃地,根本是吃吃睡睡不勞動吧!

傅希言張着一對烏溜溜的黑眼珠,微笑着說:“我們繼續下一場吧。”

楚少陽皮笑肉不笑地說:“願聞其詳。”來!來!來!讓老子看看有什麽是你做得到你爹我做不到的!

傅希言說:“不急不急,讓我想想。”他朝朱宇達招手。

朱宇達從袖子裏掏出一個梨給他。

傅希言似乎想要啃梨,扭頭看楚少陽,突然眼神一定:“楚兄,你這烏紗帽是新制的吧,怎麽多了個……”

烏紗帽乃統一規格,統一定制,怎會有多了少了?

“什麽?”楚少陽見傅希言探頭探腦地往自己的頭頂看,腦袋下意識地低了低,然後——帽子上就多了顆梨。

傅希言笑眯眯地說:“第三道題,就以楚兄頭上的這顆梨為靶吧。”楚少果然還是賤人遇得少。像他這樣從小遭遇——上課起立被抽椅子,上體育課被頂膝蓋窩,被拍左肩人在右邊……就絕不會上這種狗當。

楚少陽身體一僵,強笑道:“傅兄莫不是在開玩笑?”

他嘴裏說着,腦袋卻一刻不停地設想起如何射中自己頭頂的梨。正常拉弓是不行的,箭不會回頭;若是反向拉,北周弓太大,靠根本拉不開;除非一只腳向前踩着弦,一只腳後退調整角度,一只手拉弓,一只手……他光是想象畫面,整個人就要裂開了!

對方卑鄙無恥!他豈能被牽着鼻子走!

他伸手想将梨拿下來,被傅希言牢牢地抓住。傅希言眨巴着眼睛,似無辜,更似無恥地說:“說好的我出題一三,你二,怎可言而無信呢?”

“既是比武,自當以武為上,豈可利用這些下三濫的伎倆!”楚少陽顯然是氣得狠了,講話也不客氣起來。

傅希言笑道:“我怎麽記得你當時說的是切磋切磋?切磋嘛,文鬥武鬥智鬥……都可以鬥一鬥的嘛。”

楚少陽盯着他,緩緩扯出一個笑容:“傅兄所言甚是。”

一直在旁邊使眼色使出鬥雞眼的楚黨頓時有些着急:“少陽,你千萬不要……”

傅希言快樂地打斷他們:“楚兄這是要認輸?”

楚黨堅持着“不要不要你不要”的背景音輸出。

楚少陽說:“即便我做不到,難道傅兄就做得到嗎?”

“既然楚兄認輸,那就輪到我了。”傅希言一手拿着彈弓,一手去拿梨,卻被楚少陽避開。

楚少陽頂着一顆梨,面無表情地說:“第三題的梨,不應該就在我的頭頂上嗎?”

傅希言緩緩縮回手:“咦?楚兄的意思是?”

他猛然拿起彈弓瞄準,楚少陽仿佛能預知般的,猛然躍起,如大鵬展翅,一下子飛過他與衆人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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