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哪個想殺我(中)

一夜過去,在醫館裏借宿的三人一大早就聽到郭平在院子裏哼小曲。

周耿耿推開窗,不悅地斥責:“幹完活了嗎?你就哼哼!”

“幹完了。”郭平高興地回答。

傅希言從周耿耿肩膀上探頭:“什麽結果?”

郭平說:“菜裏沒毒。”

“哦。”傅希言轉身打算睡個回籠覺。

郭平接着說:“茶裏有毒。”

……

傅希言帶着忠心、耿耿從醫館出來,走在僻靜的小巷裏。

三人腳步聲啪嗒啪嗒啪,依舊有些寂寥,也依舊是私下談話的好地方。

周耿耿忍不住說:“可惡!要不是夥計看到,小公子多半已經喝下那杯茶水了,那現在就……”

傅希言打斷他:“不要做這麽惡毒的揣測。”

周耿耿沉默了一瞬,繼續憤怒:“不用問了,肯定是張大山幹的。這牲口手段下作,不弄死不行。”

周忠心很冷靜:“先別做聲。晚上去他房間把人宰了,再弄個謀財害命的假象。”

傅希言不贊成:“張大山只是把刀,殺了他,主謀會派更厲害的殺手。而且,動靜太大,我們經不起調查。”

他還是現代人思維,怕觸犯法律,更怕犯法被查。法證之父艾德蒙·羅卡說過,凡走過必留痕跡。他不覺得靠他們仨能幹下一起完美犯罪。

周耿耿嘀咕道:“調查又怎樣?他先下毒手,我們以牙還牙,天經地義。”

傅希言說:“你們覺得張大山是誰的人?”

周耿耿疑惑:“不是楚光的人嗎?”

傅希言想了想,也覺得應該不是三皇子。畢竟自己和三皇子非親非故非敵非友的,沒必要花這麽大的力氣弄死自己,那剩下的只有楚光了?

可楚光的殺人動機也牽強。

說為了和傅軒競争上崗吧,楚光已經贏了,何必趕盡殺絕?

說為了自己和楚少陽的那場比鬥吧,楚少陽消遣了自己好幾日,氣球也該出夠氣了,何必趕盡殺絕?

說為了傅楚之争吧,渺小如自己,活着沒增益,死了還給傅家加個仇恨buff,何必趕盡殺絕?

……所以,還有什麽非要他命的理由?

傅希言覺得裏面肯定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周忠心向周耿耿使眼色:“小公子顧慮的是,一杯茶不足以證明是張大山下的手,我們正該從長計議。”

周耿耿不服氣:“難道就這麽算了?”

傅希言想了想:“走,去罵他。”

周耿耿呆住。他習武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別人要我命,而我就用語言讓他羞愧這麽浪費武力的事。

周忠心又朝周耿耿使了個眼色,周耿耿總算反應過來:“那,去之前我們先吃飽,才有力氣。”

這倒是,傅希言從善如流,決定先去撸一頓燒烤上上火。

撸串途中,忠心、耿耿一前一後去茅廁碰頭,共商大計。

周耿耿捋袖子:“你給我十串五花肉。我現在去把人結果了,回來正好吃個熱乎!”

周忠心拉住他:“慢着。小公子說過,殺一個張大山不能解決問題。”

“但解氣!”周耿耿一想到若不是店夥計火眼金睛看到鴿子下毒,他們兩個就要黑發人送黑發人,不由氣不打一處來!

周忠心說:“解氣可以以後再說,當務之急是保障小公子的安全。”

“那你說怎麽辦?”

……

周忠心先一步回來,要了十串五花肉,周耿耿回來時,剛剛烤好。

呂家客棧的掌櫃驚恐地望着三張“兇神惡煞”的臉,眼神不自覺地飄向周遭尋求幫助。然而這三人架勢太足,而且訴求也算合理,于是包括夥計在內的其他人都遠觀之。

掌櫃心中暗罵,卻不得不硬着頭皮問:“您剛剛說什麽?我歲數大了,沒聽清。”

周耿耿抓着算盤,比劃掌櫃的腦袋,獰笑:“你們客棧裏住着個養鴿人,他的鴿子屎掉到了我們家公子的茶杯裏,這事兒必須讓他跟我們說清楚!”

周忠心在旁邊捧哏:“說!清!楚!”

掌櫃想:這是什麽得天獨厚的鳥運。

掌櫃還想掙紮一下,畢竟是店裏的客人,就這麽輕易交出去,顯得他們對客人安全不太負責,正組織着語句,就看到算盤……被捏碎了,珠子一顆一顆,一顆一顆,落下來。

就在他與周耿耿之間。

像一場雨。

掌櫃不知怎的,腦海掠過一句:好一場殺人的雨。

他嘴巴自動張合:“天字二號房。”

傅希言說:“帶路。”

二號房門敞開着。

張大山見忠心、耿耿進來沒什麽表情,看到傅希言時才微微一怔,冷聲道:“你們不是說要裝不認識嗎?現在不怕被我牽連了?”

周耿耿和周忠心将門用力關上,隔絕了其他人窺探的視線。

傅希言學着老爹的樣子,大馬金刀地坐下:“這幾天你窩在客棧裏幹什麽?找到公主下落的線索了嗎?”

張大山:“……”到底誰是上官?!

他沒好氣地說:“還沒有!”

傅希言說:“我們卻有大收獲。”

張大山目光一閃:“什麽收獲?”

傅希言勾勾手指,等張大山探頭過來,他才壓低聲音,森然道:“有奸人要害我!”

因為聲音太輕,張大山也沒聽清他說的到底是“奸人”還是“賤人”。

傅希言繼續道:“昨天中午,有鴿子在我的飯菜裏投毒。”

說到鴿子,諸人的目光不自覺地看向了房間角落的鴿籠。鴿籠蒙着一塊黑布,裏面悄無聲息,看不出有沒有鳥,張大山不自覺地解釋:“不是我。我這幾天都沒放鴿子。”

“哦?”

“是嗎?”

“真的嗎?”

陰陽怪氣的三連問後,傅希言不等他回答,就自言自語道:“有人害我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我不能坐以待斃。我要回營,親自向指揮使禀報此事!”

張大山斷然回絕:“公主下落未明,不可擅離職守!你被下毒的事,我自會處置。”

傅希言想:你想處置的不是事,是我吧?

傅希言不聽,自顧自地說自己的命有多重要,一定要回去,忠心、耿耿也在旁邊幫腔,張大山不勝其擾,怒道:“我已答應保護你,你還待如何?”

傅希言突然收聲,從懷裏拿出一大一小兩張紙,小的那張遞給他:“既然如此,我且信你。投毒的事我已經寫下來了,你讓鴿子送回軍營,請楚指揮使和三皇子過目。”

為免張大山或楚光陽奉陰違,難為小小一張紙還硬擠着“三殿下共楚使垂鑒”幾個字。

張大山看着這預先準備好的紙條,不動聲色地收起來:“好。”

傅希言将另一張大紙遞過去:“請小旗大人在這裏簽字按印。”

張大山皺眉:“這是……”

“就是你答應寄信的回執啊。”傅希言笑得天真又無辜。上面不僅寫着寄信的事,連信上的內容也十分詳盡,若三皇子到時候沒收到信,這就是張大山陽奉陰違、毀滅證據的罪證了。

張大山勃然大怒:“你不信我?”

傅希言微笑:“大人是上官,應當知道明确權責的重要性。還是,大人一開始就做好了出事就拿下官頂包的打算呢?”

“休得胡言!”張大山鐵青着臉,死死地盯着傅希言,盯得周耿耿都緊張地想打出老拳了,才扯開嘴角:“呵,我簽就是了。”

張大山一邊寫,一邊問:“你那邊可有進展?”

傅希言自然也沒有,嘆氣道:“或許公主根本沒往我們這處來,留着也是無用功。”

張大山見他還想着離開,眸光一凝:“你可找過柳木莊?”

“找莊子幹什麽,公主認識莊裏人?”

“柳木莊唐恭急公好義,素有‘孟嘗再世’的美譽,有受傷的弱女子求助,他不會置之不理。或許公主如今就藏身莊內。”

傅希言想:他上次聽到急公好義,形容的還是宋江呢。

他知道張大山怕他跑了,故意用柳木莊吊住他。不過他本來也不打算走,畢竟,比起大街小巷都走了個遍的裴介鎮,外面更不安全,便順着話應承下來:“多謝張小旗提點。”

出了客棧,三人在市集逛了一圈,忠心、耿耿興致勃勃,一臉大獲全勝的喜悅,唯有傅希言興致缺缺。

傍晚回客棧,房門一關,傅希言嘆着氣,将張大山簽名的紙條喂了蠟燭。

周耿耿大驚,想要熄火挽救,奈何火勢太旺,一下子就将紙條燒了個幹幹淨淨。

傅希言将灰燼倒入恭桶,回頭就看到兩張被震驚定格的臉,不由解釋:“鴿子投毒,張大山難脫嫌疑。他不簽回執,我還有幾分僥幸,他敢簽,就說明已經下定決心不讓我走出裴介鎮了。”

周耿耿說:“那也不是他想做就能做到的!”

傅希言說:“敵暗我明,要做最壞的打算。假設他的背後真是楚光,就不會只放一個人出來。別忘了,楚少陽還在附近。”

忠心、耿耿面色一凜。

“這張紙條是張大山的罪狀,他一定想拿回去。與其東藏西藏,防不勝防,倒不如讓他永遠也找不到。說不定關鍵時刻還能救我們一次。”畢竟,對方絕想不到他們會自毀長城,把證據給燒了。

周耿耿還在苦思,周忠心已露出了然之色:“小公子高明。那我們接下來怎麽做?”

“接下來,我們就要開始向外發消息了。”傅希言艱難地背過肥肥的兩只手,露出了莫測高深的表情,“老鼠不動一動,怎麽知道外面圍了多少只貓呢。”手背得實在艱難,他忍不住發出了吃力的“嗯”聲。

忠心、耿耿以為他在表達憤怒,忙單膝下跪,聲音洪亮:“小公子放心,我們一定舍命護衛您的安全!”

傅希言被吓得不自覺松開了手,舒暢地吐了口氣:“好,好。起來說話。”

忠心、耿耿對視一眼。公子這麽相信他們,他們絕對不能讓公子失望!

周忠心道:“其實,有件事我一直覺得有些奇怪。”

傅希言點頭:“我也覺得有件事很奇怪。楚光為什麽要派張大山來呢?”真的是蜀中無大将,廖化做先鋒嗎?搞刺殺竟派一個養鴿的通訊兵?

仿佛得到了有力的佐證一般,周忠心語氣變得堅定了:“或許因為……他的流派很特別。”

“嗯?有多特別?”

燭火突然跳動了一下,照着周忠心的臉明明滅滅,營造出了十足的詭異氣氛,才聽他緩緩道:“傀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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