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六號公寓（十）

計世陸面露猶疑與掙紮：“如果跟‘街頭幫’有關的交易， 我不能保證……”

沈星流将一疊文件放在桌子上，十指交叉，露出了保險業務員的友善笑容：“放心， 跟‘街頭幫’沒有關系， 也不需要你支付大筆錢財，唯一的要求是如果你作為玩家死亡的話……”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嶄新業績上，語氣顯得格外誠懇，“你屍體的全部處理權都将無條件交給‘螺絲刀’保險公司。”

計世陸動作頓住，渾身僵硬。

沈星流打開文件，耐心介紹：“我司提供的封印紙， 透氣性強， 對C級力量起到完全隔絕效果，對M級力量能隔絕大部分，不過對H級及以上力量幾乎無法起到任何效果。

“有效時間為一個月。”

沈星流主動拔下水筆的筆蓋， 倒持着給客人遞了過去，語氣非常柔和：“請放心， 對于約定好的交易內容， ‘螺絲刀’是很守信的，這筆交易也并不會對你的生活造成任何影響。”

計世陸的胸膛劇烈起伏， 他一動不動地頓在那裏，最後一把奪過水筆， 在文件最後一頁上飛快簽好自己的名字， 然後将水筆重重拍在桌子上。

沈星流彎起唇角，他将簽完名的文件收回， 取出了早就準備好的封印紙：“這裏是一人份的量。”

他站起來， 正準備離開， 末了忽然停下腳步， 再度笑了一下：“正常交易之外也該有一些贈品。”年輕人的聲音逐漸低沉下來，像是夜色裏飛過的蟲鳴，“旺季真正的腳步聲已經近了，副本的力量會出現未知的變化，還請客人多加小心。”

達成交易的業務員與顧客離開娛樂室後，在與他們剛剛所坐位置僅有一架書架之隔的地方，程亭羽放下了手中的雜志，拿起手機，在論壇上搜了下跟“旺季”有關的資料。

相關帖子不算多也不算少，大致總結一下，就是每當城內人數太多的時候，在城內生活的消費，比如旅館租金，食物的價格，都會随之上漲，有人會将這段時間稱為“旺季”。

程亭羽安靜地翻看着帖子，目中流露出一絲深思之色。

她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六號公寓，604房間。

計世陸拿着買到的道具以及兩大袋食物返回了房間。

雖然并未受到過實際的傷害，但計世陸已然對出門這件事産生了恐懼，他把東西放好，然後開始貼封印紙。

方才“螺絲刀”的工作人員在将封印紙賣給他的時候，還附贈了一些支架，購買者可以将紙張貼在上頭，在将支架撐開的情況下，內部空間正好能允許一個成年人躺在其中。

對計世陸來說，“螺絲刀”顯然是一家非常狡詐的公司，他們平日裏會提供一些價格相對低廉的封印箱，但效力不如封印紙那麽強，而且必須完全閉合才能起效，他就算能把自己藏在箱子裏，也做不到長時間不呼吸。

封印紙本身質地比較脆弱，必須謹慎處理，計世陸一直忙碌到晚上十一點多，才總算搞定了一切。

他擦了下額頭上的汗，跑去浴室沖了把澡。

出來後，計世陸在手機上取消了明天的鬧鈴，準備好好休息一晚，正好看見了弟弟計世久發來的信息。

[計世久：陸哥你是也進入副本了嗎？昨天我跟齊姐也進副本了，明天要不要碰個面，大家交流一下情況？]

計世陸略有些遲疑，猶豫片刻，考慮到大家還得在六號公寓中待滿一個月，見個面通通氣也有利于後續生存，便打算同意。

[計世陸：好的，見個面吧。]

[短信正在發送中……發送失敗，請檢查手機信號。]

計世陸皺眉，他又嘗試了幾次，但還是同樣的結果。

他煩躁地把手機扔回床頭，準備直接睡覺，然而就在此刻，計世陸的目光不經意間從旁邊那張閑置的床鋪上掃過。

“……”

公寓內有兩張床，一張提供給住客，另一張始終保持着閑置狀态，閑置床鋪上上總是鋪着幹淨的床單，顯得整潔有序，然而計世陸清楚地看到，那張床的表面出現了大大小小的褶皺跟印痕，乍看起來，就像是有人在上面躺過一般。

一瞬之間，計世陸感覺整個人都像是被冰水浸沒，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的心髒，讓他難以呼吸。

按照《入住須知》上的規則，他現在應該盡快離開房間，去向值班人員尋求幫助——

“咚。”

“咚、咚、咚。”

夜半時分，走廊上毫無征兆地響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敲擊聲。

聲音出現的頻率是不規則的、違背理性的，尤其在這一片死寂的深夜，聽起來叫人心頭發毛。

計世陸的身形僵住，面色因為恐懼而變得慘白一片，幾乎無法遏制身體的顫抖，他将手伸進口袋中，連掏了兩次，才哆嗦着将那份《入住須知》給拿了出來。

《入住須知》上原本只有十二條提示，此時此刻，在原本的十二條下面，又新增了第十三條提醒——

“補充條款一，在公寓出現多人居住的狀況，且不方便聯系工作人員時，告訴自己那些都是錯覺，以最快的速度躺下，并确保自己能夠睡着，睡覺是對住客的保護。”

計世陸深呼吸，将《入住須知》慢慢收起來，強行移開自己落在隔壁床上的視線，小心翼翼地躺進了被封印紙籠罩的床鋪上，閉起雙眼。

他心髒跳得一下比一下厲害，幾乎就要從嗓子眼裏蹦出去。

外面的撞擊聲正向着604房間靠近，當中還夾雜着一些細微的，類似于腳步聲的輕響，計世陸越是迫切地想要休息，越是難以遏制地去傾聽周圍的一切聲響。

他要入睡！他現在就要入睡！

計世陸的情緒越來越混亂，他再次翻身坐起，渾身戰栗地打開背包，匆匆忙忙地取出道具，往嘴裏塞了三顆[口嚼咖啡糖]，然後用在副本通識課上學到的冥想方式來強迫自己入睡。

他如今的精神值已經變為了“輕度瘋狂”，否則就應該意識到，對于一個已然出現覺醒玩家能力征兆的人而言，冥想加精神平靜類道具很容易激發出除了睡眠以外的另一種後果。

“……”

計世陸的精神受到了來自道具力量的安撫。

嘈雜被幽靜取代，他感覺到自己的床鋪逐漸坍塌成了冰涼的液體，水流淹沒自己的肢體、面龐，卻并不讓人感覺窒息，只是剝奪了自己所有的空間感。

精神于深海的無光之處孕育。

計世陸嘗試着睜開眼睛觀察，卻只能看到了一片黑暗，仿佛沉溺在了不見天日的深海當中。

明明聽不到任何聲音，但一種源于心底的強烈渴求卻在催促他，讓他努力睜眼去看。

計世陸被本能驅使着行動，在他的視野當中，極遠處忽然出現了一個清晰的，正在膨脹的“光點”。

他盯住了“光點”，一動也不能動。

精神的汪洋包裹着計世陸，屬于玩家的能力正在提升——

【真名顯化。】

【等級數據開放——】

【姓名：計世陸】

【真名：密瞳·放大鏡】

【等級：[無光]】

計世陸已經感覺到了自己的異常，他嘗試着移開目光，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成功，大腦被一種又厭惡又着迷，又憎恨又沉溺的情緒所充斥，有什麽東西正在攪動他的理性。

與此同時，遠處的“光點”像是有着生命那樣，開始了變化，“光點”表面雖然發着光，卻凸出了一個個髒污的褐色肉塊。

在堆積的肉塊中間，裂開了一道長着黑毛的血紅縫隙。

縫隙緩緩張開，裏面是一只帶着濃郁惡意的臃腫眼球。

在無垠的精神之海中，計世陸看到了眼球。

那顆眼球也看到了他。

六號公寓，602房。

督察隊一貫以人手緊張著稱，能夠長期駐派在六號公寓的人并不多，今天又輪到了秦洛松在頂樓值班。

她九點半的時候就遵照規則早早入睡，非常幸運地沒有做夢，避開了副本的捕捉。

“簌——”

夜班時分，秦洛松忽然驚醒。

某種輕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窸窸窣窣，像有無數只觸足擦過地磚。

因為整棟建築都被奇異的力量所籠罩的緣故，六號公寓內房間的隔音效果非常出色，正常來說，住客絕對聽不到走廊上的聲響，除非是……

身為督察隊員工的秦洛松第一時間去看懸挂在房間中的測試紙。

正常情況下只有一格顏色的測試紙，此刻已經被染黑了大半。

秦洛松喃喃：“中度……不，是重度污染。”

她心中升起了強烈的不祥預感，随後動作果決地打開了一張标題寫着《六號公寓員工守則》的紙，直接看向最下方——

“員工守則補充條款四，在任何情況下，都請盡量保持感知，如果确認緊急措施失效，請盡可能維持自身的理智，方便同事進行後續處理。”

秦洛松閉了閉眼。

如果情況已經無法挽回，那至少她要記得意外爆發前，公寓中都發生了什麽。

六號公寓，606房間。

淩晨十二點半，程亭羽陡然睜開了雙眼。

昨天入睡後，她難得幸運地沒有被副本所捕捉，卻沒能一覺睡到大天亮，而是在中途就被某種奇異的懼意驚醒。

房間內并沒有出現任何可怕的事物，但潛藏在精神世界的本能，依舊瘋狂催促着程亭羽迅速從睡眠中醒來。

“簌——”

走廊上傳來像是樹葉從枝頭墜下一般輕微的聲響，然而落在程亭羽耳中，卻讓她産生了類似于被人把錐子狠狠紮進了太陽穴一樣的強烈感受，難以言喻的絞痛瞬間在腦海中爆開。

血管正在随着心髒一道震顫。

程亭羽伸手擦了一下面孔，發現掌心微濕——她的毛孔中竟然滲出了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