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太子

去了偏殿後,沒了上頭管教的大人們,幾個年紀相近的孩子很快便玩在了一起。後來幹脆便叫人拿了雙陸棋盤和棋子來,幾個人湊在一起玩雙陸。

雙陸棋盤不大不小,乃是長方形的,正好可以擺在案上。棋盤兩邊則是各自十五個馬子,一邊是用白玉做的,一邊使用墨玉做的,黑白分明,觸之升溫,很是精致。對局的兩人只要輪流擲出骰子,按照骰子上面的點數決定馬子走幾步,先把己方所有的馬子走到刻度線內的便是贏家。

為這個,二皇子還特意叫人從攢花漆盒裏拿了幾碟點心出來,小心的放到邊上。他手裏抓了一把骰子,爽朗一笑,口上道:“一局雙陸只有兩人能玩,未免無趣了些。這樣吧,再加個規矩——要是誰能擲出‘堂印’,便請咱們大家一起吃一塊糕;要是擲出‘碧油’便得一塊糕。”

雙陸所用的骰子一共三顆,每一顆骰子正好是六面的,每一面分作一點、二點、三點、四點、五點、六點,一點和四點為紅色,六點和三點為碧色,其餘則為黑色。倘三顆骰子都是四點朝上,那便皆是紅色的,猶如堂官落印一般鮮明端正,便是二皇子所說的“堂印”;倘若三顆骰子都是六點朝上,那便都是碧色的,恰似禦史乘坐的“碧油幢”,也就是二皇子所說的“碧油”。

二皇子生得頗似王昭儀,五官秀致,尤其是那一雙長眉,兩邊微尖,好似柳葉一般彎彎,更襯得他一雙黑眸圓而亮,倘他是個女子那便會是一個十分可愛嬌俏的女子,偏偏他是個男子,皇帝便時常嫌棄他這長相沒有男兒家的“英氣”。只是,二皇子的脾氣卻不像他的長相,反倒是頗為沖動,語聲又急又快,不時大笑大怒,顯然是個急性子。他方才說完規矩便拉了蕭明钰坐在他跟前,開口道:“四弟,咱們先玩一局吧?”

蕭明钰簡直被針對的莫名其妙,想了想方才委婉拒絕:“我雙陸玩得不好,還是讓三哥陪你玩吧?”

二皇子手裏抓着一顆白玉馬子,輕輕抛起又攤開手掌接住,微紅的唇跟着一揚,露出笑容來:“怕什麽?叫太子給你搭個手便是了,我記得他玩這個玩得最好了……”說着,便擡目去看邊上站着的太子蕭明宸,意有所指。

皇帝本人頗為克己,當初也是等到許皇後生了嫡長子,這才叫王昭儀這個表妹生下二皇子蕭明骁。而且,皇帝登基之後便早早立了嫡長子為儲,所以蕭明宸這個太子不僅是幾個皇子裏頭身份最尊的一個、也是年紀最長的一個。他如今已滿十四歲,早幾年便跟着皇帝上朝聽政,自然是與底下幾個弟弟玩不到一塊。

太子一貫的好脾氣,倒也不計較二皇子的失禮,反倒是溫和揚唇一笑。若是往時,他自是不會掃幾個弟弟的雅興,偏今日卻輕輕搖了搖頭:“叫三弟陪你們玩吧,我還有事……”說着他彎下腰與剛剛爬上軟塌準備旁觀棋局的鄭娥招了招手,“阿娥,你過來一下,我帶你去外頭走一走。”

鄭娥擡頭對上太子的視線,猶豫了一下,下意識的去看邊上的蕭明钰。

蕭明钰察覺到她目中單純的信賴,胸膛裏又幹又冷的心跟着一暖,不知怎的生出幾分莫名的感動來。他知太子一貫是個脾氣溫和周道的,想來也不會是壞事,思忖片刻微微點了點頭。

鄭娥便也跟着點了點頭,一雙明眸看住了太子那張溫和的笑顏,稚聲稚氣的應道:“好的啊……”

太子聞言眉梢微擡,顯是有些高興。他想了想,先是側頭與仙居宮裏的一個內侍交代了幾句讓他代為轉告太後,然後便才手把鄭娥從榻上抱起來。

二公主反應過來,忙去拉太子的袖子,擡頭問他道:“大哥哥,你要帶阿娥去哪兒啊?”

“等會兒再和你說。”太子輕輕拍了拍妹妹的手背,順道與弟弟妹妹交代一句,“我和阿娥去去就回,你們先玩吧。”說着,他便領着幾個內侍和宮人直接往外走去。

二皇子擡頭看了太子的背影一眼,輕輕的哼了一聲——他這是覺得失了面子,不大高興,偏太子既是長兄又是儲君,便是二皇子這般的性子也不好說些什麽,只得把氣憋在心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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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站在邊上不出聲的三皇子此時卻笑了一聲,低了頭安慰二公主道:“二娘不必擔心,太子既是特意帶了鄭姑娘,自然是去找父皇。”他這話明面上是安慰二公主卻說得十分意味深長,至少已接觸了些政事的二皇子已聽了進去,露出若有所得的神态。

坐在一邊的蕭明钰都蹙了蹙眉,捏着黑玉馬子的指尖因為太過用力的緣故,微微有些泛白。

只有張長卿似二公主一般的懵懵懂懂,不明所以的追問了一句:“找舅舅為什麽要帶上阿娥啊?”

“好了,不管他們,咱們先玩吧。”三皇子卻沒再多說什麽,反倒捏起骰子遞給蕭明钰,順口與二皇子笑着道,“二哥你做哥哥的,先讓四郎這個弟弟一回,讓他先擲?”

二公主與張長卿到底年紀尚小,被三皇子這般一引,注意力也跟着轉回了棋局上。

蕭明钰很快便斂了神色,裝作什麽也不知道的模樣跟着把目光投向棋局。

其實,蕭明钰雖不似二皇子、三皇子那般知曉政事,但他也大約猜到了太子為什麽特意帶上鄭娥去找皇帝——因為這幾日皇帝與太子因着朝中的一事互不相讓,皇帝煩不勝煩,不想再與兒子争吵,幹脆賭氣不見兒子了。也不知是誰給太子出的馊主意,這會兒帶着鄭娥去見皇帝,皇帝自然不會趕人,但父子兩個真見了面估計也憋着氣,少不得要再吵。

蕭明钰很擔心鄭娥夾在太子和皇帝之間會出事,難免有些後悔适才就這麽叫鄭娥跟着太子去了。

鄭娥自是不知道蕭明钰為自己擔的心,她跟着太子一路往甘露殿去,遙遙見了殿門這才仰頭去看太子,眉眼彎彎的笑道:“原來大哥哥你是要來找蕭叔叔啊?你怎麽不早些說,害我擔心了半天”她心裏提着的氣跟着一松,忍不住抿唇笑起來,白嫩的頰邊梨渦淺淺,好似花朵一般的甜蜜。

太子見她展顏亦是十分喜歡便垂頭在她頰邊親了親,溫聲逗她:“怎麽,剛剛擔心什麽?難不成,擔心我把你抱去賣了?”

鄭娥嘟嘟嘴,很不好意思的低頭去揉自己的衣襟,小聲道:“……沒有,我知道大哥哥你是好人,不會的。”

太子聽到“好人”二字,不知想起了什麽,面色微微一變,唇邊的笑意跟着便苦了,但嘴上卻還是柔聲誇贊了一句:“阿娥連這個都看出來了?果真了不起。”

鄭娥被誇得有些害羞,眼睫跟着垂下來,搭在奶油一般白嫩的要掐出水的肌膚上,更顯得黑白分明。

兩人說笑間,正好便到了門口,先令人去通報。門口守着的幾個內侍都是與鄭娥相熟的,便順口逗了鄭娥幾句,待得裏頭的皇帝松了口,太子這才抱着鄭娥往書房去。

皇帝邊上伺候的老內侍黃順親自來迎人,垂着頭,低聲道:“殿下小心些,把鄭姑娘交給奴才吧,可別累着您……”

太子笑了一聲:“無事,孤抱着便是了,公公放心吧,不會摔着阿娥的。”

黃順面上笑意恭謹,随後便擡了手與左右宮人比了個手勢,前頭兩個宮人便躬身彎腰掀開簾子,幾人往裏走了幾步便見着站在書桌邊上的皇帝,太子連忙抱着鄭娥上前行禮。

皇帝面上的神色倒不是鄭娥慣見的溫和含笑反倒是淡淡的,甚至透出幾分冷意來。他擡眼瞧了抱着鄭娥的太子一眼,既沒叫起也沒叫不起,只是低着頭接着端詳擺在書案上的那副字。

黃順慣是個會眼色的,連忙給邊上伺候的宮人內侍們使個了眼色,領着人退了出去。

書房裏頭一時間只剩下皇帝、太子以及鄭娥,無人出聲,只有靜靜的呼吸聲。

鄭娥來回瞧了瞧太子與皇帝的臉色,掙了掙便從太子的懷裏跑出來,上前去拉皇帝繡了雲龍紋的明黃色袍角,小聲提醒她道:“蕭叔叔,大哥哥還跪着呢。”

皇帝本想直接回一句“人蠢就該跪着醒醒腦子”,可見着鄭娥那雪玉可愛的面龐便又緩了緩神,咳嗽了一聲,沉聲與太子道:“還要朕扶你起來不成?”

太子這才站起身來,他面上凝着些許鄭重的神色,遲疑片刻便開口道:“父皇,兒臣此來是為了……”

“你要說什麽,朕明白得很!”皇帝直截了當的打斷了太子的話,随即又擡了聲音,“黃順,人呢?滾哪兒去了?”

黃順就在外頭候着,聞聲忙不疊的上前來,一面行禮一面道:“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彎下腰抱起鄭娥,把人遞給黃順,似是忍着怒火開口道:“你去給阿娥那些點心和茶水,去外頭坐一會兒。朕與太子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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