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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出了門, 鄭娥才暗暗松了一口氣——她對人的情緒一向十分敏銳,自然很清楚太後對于她根深蒂固、不加掩飾的厭惡。其實, 鄭娥也想過許多法子來和太後示好:手抄經書送去給禮佛的太後;做些小繡件送去太後的仙居宮;跟着許皇後一起去請安問好……

可太後就像是永遠都不會融化的堅冰, 無論鄭娥如何讨好示意,她都無動于衷。

時間久了,便是鄭娥都有了些畏怯的心情, 每每見着太後,她都會不由自主的提心吊膽起來, 生怕自己有什麽不對的惹得太後更加不悅。所以這次蕭明钰支開她的時候,她心裏也悄悄松了一口氣, 随即又有羞慚湧上心頭,暗暗道:四哥哥明明是為自己受的傷,自己更應該守着他才對。

鄭娥這般想着, 便連忙快步去了廚房,想着早點把藥端過去。不過蕭明钰才醒來不久, 廚房的藥也才剛剛開始煎, 鄭娥等了大半個時辰方才從宮人手裏接了藥放在紅木漆盤上, 親自端着漆盤往裏頭去。

只是, 等鄭娥端着漆盤輕手輕腳的往殿內去的時候,略一探頭眼睛就亮了, 不由得眨了眨眼睛:太後和齊王不知何時已經走了。

蕭明钰見着鄭娥探頭探腦的模樣, 心裏既是心疼又覺好笑,忍不住道:“皇祖母和二伯父都已經走了。”太後不喜歡鄭娥,這一點他也沒什麽好法子, 只能盡量避免兩人碰面。

鄭娥眼睛亮了亮卻還是揚着下颚作出滿不在乎的模樣:“這樣啊……”雖然一副可惜的模樣,但是她輕輕上揚的眼睫卻洩露了她此時輕松的心情。

蕭明钰很是喜歡鄭娥這口不對心的模樣,招了招手叫她到跟前來,口上道:“快過來,小心把手上的藥給灑了。”

鄭娥這才想起正事,連忙緩步把藥端了過去,頰邊兩個梨渦淺淺的,小大人模樣的和他說道:“你先喝,我給你拿了蜜餞,喝完藥才能吃。”

蕭明钰忍不住想要逗她,想了想便道:“我喝一口,你給我一塊蜜餞?”

鄭娥皺了皺小鼻子,烏瑩瑩的眸子看着他,很是認真的道:“蕭叔叔說了‘喝藥要一口氣喝了才好,一口一口會苦的’。”

“可是我就喜歡一口一口得喝啊。”蕭明钰修長白皙的長指端着薄如蟬翼的白瓷碗,微微垂頭,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然後才擡起眼去看鄭娥,微微含笑道:“蜜餞呢?”

鄭娥沒辦法,只好拿了一顆蜜餞丢到他嘴裏,就跟獎勵剛學會說話的八哥似的。

偏這只“八哥”還死不要臉兼洋洋得意,時不時的就擡頭問:“蜜餞呢?”

一碗藥還沒喝完,鄭娥悄悄拿來的蜜餞就被掏光了,鄭娥簡直目瞪口呆,最後只好在蕭明钰跟前攤開雙手,頗是委屈撅起嘴:“我都沒有了……”

蕭明钰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直接拿跟前這人當潤口的蜜餞,端起藥碗就幹掉了剩下半碗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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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娥:……這一定是騙我蜜餞的吧!

蕭明钰這一醒來便覺得自己成了個大忙人,身邊簡直沒個空閑,先是太後來了,再是被鄭娥盯着喝藥包紮,最後皇帝和許皇後這對父母又來瞧了他一回。好容易等到晚上,他把鄭娥哄回去,這才叫了邊上的小內侍得福叫到跟前來,口上吩咐道:“你帶人出去一趟,把齊王府那個姓夏的女人給我帶回來。”

得福垂着頭,竭力不顯出詫異的神色:自家主子和五皇子那個愛美色的簡直不像兄弟,簡直是出了名的不近美色,不僅從來都不曾拿正眼瞧過邊上的那些宮人,就連皇帝賜的那些個美貌宮人他都只作不知的當奴婢使着。這會兒夜深人靜,忽然想要帶個女人過來,簡直是頭一回啊!

蕭明钰只瞥一眼就明白得福的心思,聲調微低,極輕的笑了一聲。他的笑聲極冷,短促輕薄的就像是暗夜裏那輕薄微涼的刀片:“把你腦子裏那些個念頭都給我收起來!此事事關重要,你帶幾個心腹一起去,只管把人好好的帶來。若是出了什麽差錯,要麽就去外頭掃三個月的地,要麽就去給我領三十杖。”

得福的脖子一縮,立時便把自己的小心思給收了,連忙應了一聲,起身推門出去了。

直到得福走了,蕭明钰這才靠着藕荷色繡荷葉蜻蜓的大引枕,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比起前頭那些已經可以參與政事的兄長來說,他的年紀小了些,身邊可用的那些老人要麽是皇帝給的、要麽就是許皇後給的,像是得福這般有意培養的也都還不成氣候的。所以,他每每要做什麽瞞着上頭大人的事情時候總有些麻煩,不過他如今也已經搬出宮,培養手下卻也方便了些,确實是該用心着手了……

其實,似夏蕪娘這般身份還不夠格叫蕭明钰這個皇子這般鄭重其事,蕭明钰之所以那般厲聲吩咐得福不過是因為一個懷疑罷了。

夏蕪娘的言行舉止實在太過奇怪。

上元節第一次見到夏蕪娘的那一次,夏蕪娘才七八歲,這麽一個小姑娘,她眼裏的警惕和陰沉便叫蕭明钰心裏都隐隐的有些不舒服,生出怪異之感。後來夏蕪娘不知怎的讨得了齊王府上下的喜歡,随着蕭逐月一同入宮,按理來說應是個“知上進”的姑娘,可她卻極為反常的針對起鄭娥——也正因如此,一貫感覺敏銳的鄭娥不知不覺間也就離夏蕪娘遠了。

而這一次,紅雲出事更是古怪。

蕭明钰昏過去之後皇帝便叫人把事情查了一遍:紅雲的屍體還在,檢查過後便能發現它是吃了些可以叫馬發狂的東西,可除卻那天早上鄭娥和蕭逐月喂過幾把谷草和豆餅之外也就那麽幾個小內侍接觸過紅雲所用的飼料。皇帝自是不會懷疑蕭逐月和鄭娥這麽兩個小姑娘的,他便去查那些個小內侍,一個個的查過,居然一個都沒問題,最後只好一并治了失職之罪以儆效尤。

而蕭明钰考慮這事的角度卻和皇帝不一樣——他記着蕭逐月邊上跟着夏蕪娘,而夏蕪娘似是對鄭娥有些敵意。

倘從夏蕪娘動手的角度去想:要是夏蕪娘在蕭逐月手上抹了什麽,再借着蕭逐月的手把那沾了東西的谷草喂到紅雲嘴裏,只要及時把蕭逐月手上的痕跡給擦了那便是神不知鬼不覺了,一點證據都沒了。倘此事真是夏蕪娘做的,那她這種非要置人于死地的惡毒便顯得有些過分了——鄭娥自小便長在宮裏,甚少與人結仇,何時與人惹出這般的死仇?

不符年齡的警惕陰沉,莫名其妙的針對還有處心積慮的設計……這些湊在一起便不由得讓蕭明钰想起了他那些莫名的噩夢:或許,夏蕪娘也做過一些夢。在她的夢裏,鄭娥與她有仇,所以她才會如此費心的去“報仇”?

也正因為這般的懷疑猜測,蕭明钰不僅沒有把夏蕪娘的事情捅到皇帝跟前反倒想要跟着瞞一瞞,只是暗暗打算着要把夏蕪娘抓到跟前審問——他手上的确是沒有夏蕪娘動手的證據,可似他的身份和夏蕪娘此時的身份,僅僅是懷疑就已足夠了。

蕭明钰修長白皙的長指在案上輕輕的扣了扣,面上的神色沉冷一如窗外的月光,毫無一點溫度。

雖已夜深,夏蕪娘卻還未歇下,反倒是滿心憂懼。此時,她正端着一杯了冷酒,在自己的房中急的四處亂走,惶惶不安:早知道蕭明钰那日便在不遠處,她是絕不會就這麽動手的——鄭娥現下毫發無損,蕭明钰倒是受了傷,恐怕已經引起了蕭明钰的警惕,以蕭明钰的心機手段,只怕很快就會懷疑上她……

夏蕪娘一想起自己記憶裏蕭明钰那些個手段便覺得背後冷汗涔涔,就連握着酒杯的手心都是滑膩膩的,險些握不住酒杯。随即,她又很快強自冷靜下去,把手裏的冷酒給喝了下去,冷酒入了喉間,微微泛涼但是漸漸又生出熱量,使得她胸膛裏急促的心跳漸漸平緩下去。

沒事的,沒事的,她已經去找那人把事情說了,那人應該很快就會派人來接她……她現在這麽一走,就算是蕭明钰也找不到她。

夏蕪娘咬住唇,因為太過用力的緣故,她幾乎立刻能嘗到自己口中的血腥味: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她就能殺了鄭娥!偏偏,鄭娥看似平平無奇卻仿佛是受天眷顧一般的幸運:一出生就得了皇帝的青睐,每每遇險都有人挺身相護,就連蕭明钰那般冷血冷心的人待她也溫柔備至……

憑什麽,同樣是人,有的人一出生就可以輕輕松松的得到那樣的幸運,無論如何都有人護着,一生順風順水。而她這般的人哪怕費盡苦心、耗盡心血爬上來,只要被人輕輕一踢就要滾回原來的深淵,顯出原形。

憑什麽!

夏蕪娘滿心憤恨,重又擡步到了桌邊,端起一壺酒,倒了一杯酒一口飲下,冷酒入口,咬破的口腔只覺得火辣辣的疼,牙齒都凍得發顫。

就在此時,夏蕪娘忽而聽到了敲門聲——“咚咚咚”。

涼夜如水,這三下敲門聲仿佛是敲在夏蕪娘的心頭,叫她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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