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縱馬

休戈沒有用侍女随從的習慣,他自小跟着父輩馳騁荒原開疆擴土,北原人尚武,身為君王首領必先以武服衆,休戈繼位以來一連肅清吞并了北原邊境上十餘個流竄作亂的部族,他遇事一貫親力親為,有旁人在邊上伺候反倒覺得束手束腳。

他半扶半抱伺候蕭然起身,青年半身紅痕均是他的傑作,休戈扯下自己腰帶上那一圈零零碎碎的挂飾,古舊粗犷的狼牙狼骨是他當年自己獵到的第一匹狼,北原人世世代代以游牧狩獵為生,按習俗來講男子生平獵到的第一只活獸當是意義非凡。

紅繩串起挂飾戴去蕭然頸上,休戈垂首斂眸認認真真的替他撥開頸間碎發,蕭然并不了解異族人的傳說風俗,他只覺得這串東西看上去有些年頭,休戈既然一直随身帶着就不該這樣草率給他,他忍着腰酸想要開口,只是半點聲音都未發出,休戈就嚴嚴實實的封了他的唇。

狼牙的牙尖恰好垂到蕭然鎖骨之下的一道長疤上,北原少雨,有些開裂的狼骨碰到一起發出不算清脆的響聲,蕭然的唇舌功夫不是一般笨拙,他知道怎麽用嘴去含淩睿那根東西,卻沒學過怎麽去迎合一個深吻。

休戈的吻在之後的數十年裏都是極其好用的手段,此刻的蕭然,數十年後的蕭然,無論何時何地何種情境,他一輩子也沒能學會拒絕,自他們洞房花燭夜的第一個親吻到生命終了時的最後一個吻,蕭然從始至終,永遠毫無還手之力。

挂飾在頸後系好扣搭,蕭然被吻得雲裏霧裏,等回過神時休戈已然拿來幹淨的衣服開始幫他穿戴,兩個人皆是幾近赤裸,折騰半晚,喜服早已成了淩亂破布,蕭然抿着薄唇還是選擇先把衣服穿上再計較別的。

衣物是早些時候外頭送進來的,與規矩拘謹的南朝服飾不同,北原的衣袍方便騎射,大多是緊袖短打,休戈給蕭然備得袍子同自己慣穿的那幾件差不多,雖然尺寸上瘦小一些,領口到小腹的開襟也改得更為內斂,但還是十成十的男性裝束。

蕭然本就是精瘦幹練的身形,休戈替他把玄色的內襯整理妥帖,即使是叮囑着裁衣人改良款式也沒什麽大用,蕭然肩窄腰瘦再加上天生骨架偏細,收緊了領口的輕袍到他身上還是敞至胸口,盡管露出那串狼牙是個好事,但休戈實在不想讓別人也能看見這般光景。

他和蕭然的衣衫款式相近,他那件衣襟開得更寬一些,蜜色精悍的胸膛腰腹一覽無餘,胯間的腰帶松垮一系,少了常年傍身的挂飾還有些不太自在,他惦記着還要再找人重新裁做衣裳,且不說蕭然能不能适應這種袒胸露乳的穿法,單是他自己心裏就無端多了些危機感。

休戈藏着心中所想,草草披上衣衫就蹲下身去幫蕭然穿上軟靴,毫無身為一國之主的君王模樣,他單膝及地跪的要多自然有多自然,拉弓縱馬的手上有粗糙的厚繭,昨晚進帳之前他特意用熱水泡過,北原的靴襪和南邊大不相同,馬靴更看重實用性,沒有太多繁瑣的花紋圖案,大都是獸皮的原色。

“我幫你穿,你自己別使勁,別繃着,聽話。”

蕭然的腳背有些僵硬,休戈很是耐心的輕輕拍了拍他左腳腳心哄他放松一些,馬靴這種東西需得量身來做,他是估摸着蕭然的尺寸讓人備得,就怕他穿得不合适再擠了腳。

他托着蕭然的足底将靴口對準足尖,靴子一點點套上去,與他試想的不太一樣,蕭然的腳要比鞋子還小上一點,夏日靴子的皮料輕薄,靴筒包裹住蕭然的腳踝和小腿相連處,流暢勻稱的線條一覽無餘。

蕭然坐在床邊動了動穿好靴子的那只腳,自足弓到腳踝,凡是可能發力的每一處都被皮料恰到好處的保護起來,馬靴這種東西本就是為大量的體力活動提供保障,比起從前那些空有面料花紋卻十分板腳的官靴不知好了多少。

他突然覺得這大概是一場夢,他應該還在崇關的驿館裏,或者還在景王府那個偏屋裏掙紮求生,蕭然驀地伸出手去摸了摸休戈的面頰,男人溫熱的體溫和呼吸毫不吝啬的沾滿了他的指尖,他微微偏過頭,不切實際的溫暖讓他實在是太困惑了。

蕭然發愣的功夫休戈已經幫他穿好了另一只靴子,高大英武的男人站起身來吻上了他的眉心,深褐卷發因而貼到了他的面前,他被休戈牽起了一只手,匆匆踩上靴子的北原首領就這樣大大方方的領着他出了帳子。

遼闊無垠的草原一覽無餘,蕭然想起幼時話本上的描繪的場景,崇關之外有天野茫茫的去處,鳥翔獸走,地闊山遙,他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北原,天際與草原彙成一線,目力不能及的遠方仍是休戈的疆土。

蕭然舍不得将視線從那麽闊遠的景色裏收回來,他望向天邊的雲,悠悠然然的白雲團簇相擁,沒有南朝都城的亭臺樓閣擋去視野,有鷹從他們頭頂呼嘯而過,褐羽劃開空氣,尖喙嘶鳴出聲,振翅高飛的氣勢恍若雷霆千鈞,蕭然仰起頸子好奇的像是個稚嫩孩童,他看着那只鷹消失在天際雲後,那鷹比起淩睿兄長們熬得獵鷹要大出一倍還多。

和親過後休戈言出必行的開始撤兵,大部分兵馬已經拔營離去,留下來的是小股人手多是休戈的摯交和麾下精銳,休戈春風滿面的帶着蕭然出帳,就差在臉上寫下得償所願這四個大字,他一向平易近人,與臣民的關系也頗為親近,将領家裏三歲出頭的娃娃都敢騎在他脖子上狐假虎威。

寓意恭賀的北原語三三兩兩的在周遭響起,蕭然這才如夢初醒的回過神來,他是以淩漪的身份混入帳中的,這樣貿然出現勢必會招來麻煩,他聽不懂陌生的北原語,只能跟個兔子似的往休戈背後閃身,試圖躲開那些探詢的目光。

休戈橫臂攬去他腰上,雖沒有扭頭看他卻異常熟絡的封住了他的退路,蕭然避無可避,只能僵着身子被他推去身前結結實實的擁在了懷裏。

“我讓他們就稱你蕭公子,不喊王後,你看行不行?”

男人用下巴蹭在青年披散的軟發上,他兩臂交錯緊緊圈着懷中的人,卷曲的發絲垂在青年怔怔的眼眸前頭打了個晃,休戈漢話說得字正腔圓,對南朝的風物人情也很是了解,他當着臣民兵将甚至親族的面,溫柔缱绻的吻上了蕭然的耳尖,唇觸到耳骨輾轉一吻,盡是甜膩纏綿的溫情。

一吻終了,蕭然耳尖紅透,人卻沒跑也沒拒絕,休戈眼底染笑也不挑明,只是擡起一只手擺了擺示意左右人散去,蕭然面子薄,他會給他足夠的尊重的和時間讓他慢慢适應。

北原人的騎兵是崇關外最具威懾力的兵種,休戈的戰馬通體烏黑,一個呼哨過後便能聽到響亮的嘶鳴聲,膘肥體壯的戰馬奔襲而來,蓬開的鬓毛迎風招展,藏于其中的火紅長毛似是灼灼烈火。

休戈單手撫缰輕輕松松的翻身上馬,大敞的衣襟因而滑落的更開了,迎着和煦的日光蕭然才看見他身上也有不少淡色的印子,那是戰場上兵戈相向的功勳,可無論哪一處疤都已經消退淡化的不可見了,這便代表着他眼前的男人在最近這些年頭裏是北原上強大到無人可及的存在。

休戈騰出身前的地方沖着馬邊的青年伸出了手,他想帶蕭然去看看遠處,戰馬不太耐煩的踱了踱步,畢竟它的馬背上還從來沒有載過第二個人。

休戈的手很好看,掌心寬厚,指骨勻稱,他一手執缰繩一手伸下來,半傾的身子沐着草原上的陽光,蕭然有些微微的晃神,他甚至未經思考就下意識的擡起了自己的右手,指尖将觸的時候戰馬打了個響鼻,他恍惚一楞緊接着又将手收了回去。

沒有人這樣邀請過他,淩睿不曾給過他這樣平起平坐的機會,休戈待他實在是太過不同,他驚喜于這樣寬松舒适的氛圍,但卻不适應被當成柔弱一方來對待。

蕭然也說不上自己為什麽突然會有這種念頭,他偏頭往左右看了一圈,尋了匹正在營帳邊上吃草溜達的馬踩着腳蹬往上跨,盡管腰酸背痛吃了點苦頭也還是穩穩當當的騎了上去。

受了驚的白馬不等他命令就先一步竄了出去,蕭然确實是沒怎麽騎過馬,再加上北原馬匹血統優良,個個都是千裏奔襲的好手,白馬一溜煙的跑出去,左騰右躍完全是要将他甩下去的架勢,蕭然不精騎術,只知道趕緊狠夾馬腹勒住缰繩,這般動作反倒使得白馬更加躁動。

蕭然的下盤功夫其實很好,可惜被休戈折騰一夜的腰胯一時半會恢複不了,他頗顯狼狽的伏底身子想着實在不行就先滾下去再說,只是不能當着休戈的面,得讓馬再往前跑一跑,才好意思摔下來。

悄然跟上的黑馬四蹄矯健,休戈松開自己的缰繩側過來半個身子握住蕭然執缰繩的手一拉一松,前一秒還咋咋呼呼的白馬立刻安分了不少,蕭然仍是俯身塌腰的動作,休戈不等他起身擡頭就先騰出手去揉了揉他的長發,言語之間很是體貼的忍住了笑意。

“不能抓那麽緊,像我這樣松一松,沒事,你坐起來,我替你看着,不會掉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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