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首戰前
當AFC溫布爾登還在為他們的聯賽首場比賽做準備的時候,在這裏的另外一支名為“溫布爾登”的當地球隊早就開始了他們的英甲聯賽(後來的英冠聯賽)征程。
溫布爾登的球迷們用他們自己的方式來進行反抗,他們不光只是組建了一支同名球隊那麽簡單,他們還拒絕再去富人球隊的現場看球。
在八月十日的聯賽揭幕戰中,皮特·溫克爾曼坐在主席臺上,看着空蕩蕩的主球場看臺,臉色陰沉。
可以容納兩萬六千四百人的謝赫斯特公園球場只坐了一千多人,而且全都是客隊吉林漢姆的球迷。偌大的球場內一名主隊球迷都見不到。平時總需要緊張地維持秩序的警察們這場比賽也清閑的可以在椅子上打瞌睡。
看臺上偶爾發出一陣歡呼聲,還都是給客隊的。除此之外,大部分時候,這座球場靜悄悄的,在場外都可以清晰地聽到球員們在球場上的呼喊聲。吉林漢姆的球迷們也有些不太适應這樣的環境,到後來他們也沒什麽心思給自己的球隊加油了,大部分時候他們都保持沉默。
在球場上比賽的球員們由于這樣的現場氣氛,也顯得無精打采。
不過這場比賽倒是湧進來了不少新聞媒體。皮特·溫克爾曼一定感到很欣慰,但是他高興的太早了。在比賽結束之後這些新聞媒體對于這場比賽的報道用的全都是幸災樂禍的腔調,他們在大肆嘲笑這場“史上最冷清的英格蘭足球甲級聯賽”這些都還不算太嚴重。最最嚴重的是在賽前公布的新賽季季票銷售結果。截止到八月十日之前,他們總共售出了十套季票。而一個賽季前,這個數字是四千。
“這下子,那個混蛋這賽季要賠錢了,啊哈哈!”
“我真想湊到跟前去看看溫克爾曼臉上的表情啊……”
在頓斯酒吧內,球迷們正在幸災樂禍地嘲笑溫克爾曼。今天是英甲聯賽的第三輪比賽日,溫布爾登正在客場挑戰沃特福德隊。卻沒人關心。酒吧內的電視機是關着的,要是放到一年前,這裏的人們早就叫上啤酒看起球賽來了。
與這場比賽比起來,他們更關心明天的另外一場比賽——AFC溫布爾登的聯賽處子秀。在明天他們将去桑德赫斯特(Sandhurst)與當地球隊交手,那是他們在混合郡聯賽(CCL)中的第一場比賽。
頓斯酒吧的人已經商量好要去現場看球了,而這間酒吧也要因此再次被關閉一個下午。
“到時候看完球都來我這裏喝酒啊,夥計們!”
約翰高舉雙手,招呼道。
“沒問題!如果贏了,一定喝到你關門!”
酒客們熱情的回應道。
當然也有人将熱情灑向了另外一個人。他們向吧臺後面的楚中天舉起了手中的酒杯:“這次不是找你續杯的,楚!明天的比賽如果你能出場,就好好踢!”
正在和艾米麗低聲聊天的楚中天連忙揮手回禮:“我一定,凱文大叔!”
“大家完全不計較你之前的表現……”
艾米麗笑着對他說。
對于之前的那些糟糕的表現,楚中天現在想起來臉上還在發燙呢。他覺得自己一直都是一個以球隊利益為重的人,在國內踢球的那十年就是如此了。沒想到在這一個多月中他卻将自己以前的原則抛到了腦後,只是為了和拉塞爾怄氣,就将球隊的利益以及其他隊友的感受棄之不顧了。那段時間的自己就好像着了魔一樣,只想着讓拉塞爾出醜,讓他得意不起來。
“我覺得我應該向大家道個歉。”
楚中天想了想說。
艾米麗卻搖頭:“沒必要。你說什麽不重要,如果真心道歉的話,就在比賽中表現出色,幫助球隊贏球。你明天能上場嗎?”
艾米麗還不知道他和拉塞爾已經握手言和的事情,她還在擔心兩個人之間的矛盾會影響楚中天的出場機會。
“我不知道。”
楚中天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聽到這個回答之後艾米麗就又趴在了吧臺上,用手指甲輕輕刮着冰涼的杯壁,然後說:“我們贏下來的第一場比賽,後來我在看臺上想,如果那時候你在球隊裏該有多好啊……”
楚中天停下手中的活,看着眼前這個金發女孩。
“對不起。”
正在自言自語的艾米麗突然聽到這麽一句話,她猛地擡起頭。發現楚中天正在低頭擦拭玻璃酒杯。
她笑了起來。
“楚。”
“嗯?”
楚中天依然低着頭,手上不停。
“要是你明天出場比賽了,我還為你加油!”
楚中天擡起頭來,發現對方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呢。
“謝謝。”
他連忙又把頭低下去了。
看到楚中天又寫不好意思的樣子,金發女孩一手托着下巴,臉上的笑意更盛了。
……
“打烊了。”
頓斯酒吧的老板科林·約翰站在門口,搖着挂在門把手上的鈴铛。
“不對啊,科林。這才晚上十點,現在打烊,你欺負我第一次來酒吧嗎?”
老本特指着手腕上的表怒道,沒什麽比喝到正爽的時候聽見這句話更讓他惱火的了。就像一個酣睡中的人被強行叫醒一樣,那時百般個不願意。
經他這麽一說,大家都反應過來,紛紛看表,才發現确實才十點。而正常情況下,酒吧都是晚上十一點打烊的。
就連一直在低頭忙碌的楚中天都有些奇怪地擡起了頭,在吧臺後面望向自己的老板。
一群喝到正酣的酒客們怒視着約翰,非要他說出個理由來。“雖然我們都是老相識了,科林。但是你要這麽做的話,我們是不會答應的!”
約翰老板可是見識過大場面的人了,面對着無數道足夠殺死他的目光,毫無懼色。“明天是球隊的第一場聯賽,楚可是球隊的一員,我想讓他早點回去休息。我這要求不過分吧,老夥計們?”
他說完,大家又都看向了楚中天。
“啊……我,呃……我不累。”
楚中天有些手足無措地辯解道。
艾米麗将杯中剩餘的酒一飲而盡,然後雙手舉起用力拍在楚中天的肩膀上。“約翰叔叔說的沒錯,你今天應該早點休息!再見,楚。明天下午的比賽,我會去給你加油的!”
說完,她從高腳凳上輕盈地跳下來,向酒吧內的其他人揮手作別,蹦蹦跳跳地走了出去。
本特老伯在艾米麗之後,也一聲不響地仰脖喝幹了杯中剩餘的啤酒,然後将杯子放回到吧臺上。“明天的比賽,加油啊,楚。”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走了出去。
艾米麗和老本特這麽做了之後,更多的人紛紛喝光了杯中的剩酒,然後放下杯子,向楚中天揮手告別:“明天的比賽加油,楚!”
“雖然是客場,其實也沒什麽好擔心的,都在倫敦附近。”
傑克遜上前拍拍楚中天的肩膀,“別有壓力。”
“好好踢,争取進他們十個八個的……”
“嘿!楚是防守中場……進三個就夠了!”
“加油,楚!”
……
大家都上來對他說上一句話,然後相繼離開。在十分鐘內,酒吧裏滿滿的客人就全都走光了。往常就算是十一點打烊,也總有人還要喝最後一杯酒,然後磨蹭到十一點二十才離去,然後等他打掃完酒吧衛生,在關門離去,已經十二點了。
現在面對着空蕩蕩的酒吧,楚中天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他愣愣地看着門口的老板,胖老板正對着他笑呢。
“你也早點回去吧,楚。”
他指指門口。
“呃,我……我還要打掃衛生……”
楚中天依然沒反應過來,還有點不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在和一切。
“我一個人都能忙得過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這……”
楚中天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少廢話!十分鐘內再不給我消失的話,我扣你一周薪水!”
五分鐘不到,楚中天已經換好衣服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楚中天關了房間的燈,把身體往床上一扔,然後就看着漸漸清晰起來的天花板出神。
公寓房間中靜悄悄的,只有放在床頭櫃上的鬧鐘還在走,秒針不停發出“嗒嗒嗒”的聲音。
現在才十一點半。回到家,洗了澡,換了衣服,收拾了一下球鞋,然後讓自己身上涼快下來,再躺到床上,這還不到十二點。他今天睡的确實要比往天還要早,但是他卻睡不着。
翻了個身,透過窗戶他看到了窗外的夜空。
真沒想到自己能夠在英國踢上正規的足球聯賽……當三年前,他下決心告別足球的時候,他可是把家裏全部和足球有關的東西能燒的燒,能扔的扔了。當時他的爸爸于心不忍,想要勸他,他卻哭着對爸爸大吼:“反正我以後也不踢球了,還留着這些做什麽!”
足球雜志和報紙在火焰中化為灰燼。穿過的球衣球褲和足球鞋,以及用過的足球被他用刀子劃得破破爛爛,再扔到垃圾堆裏。參加全國少年足球比賽所獲得的銀牌,和證書也被他扔到了樓下。貼在牆上的那些球星海報被統統撕下來,揉成團,扔得遠遠的。曾經踢球的照片被剪成碎片,然後倒進馬桶裏放水沖到了下水道。
那時候他認為自己這麽做了之後,就不會再和足球有什麽交集了。
對于自己不踢球的堅決,媽媽是很高興的。自從小時候因為踢球而摔斷過一次胳膊,媽媽就反對他再踢球了。她希望自己能夠好好學校,然後開一所大學,找份好工作。為此小時候在他踢球之餘,她還給自己報了繪畫班,逼着他去學畫畫。讓他自己都沒想到的是,他在畫畫上竟然還有些天賦,并且最終憑借這個能力,拿到了溫布爾登藝術學校的錄取通知書。
這是命運嗎?
可命運卻讓他在英國重新踢上了足球。最初因為是不想讓他踢球,才讓他學畫畫,因為畫畫來到了英國,因為來到了英國重新踢上了足球……楚中天覺得自己這幾年好像兜了大圈子。
在過去的三年中,他埋着頭拼命跑啊跑,想要離那個讓他傷透了心的足球遠一些。沒想到當他跑得氣喘籲籲,打算停下來休息的時候,才發現腳下正好就停着一個足球。
如果那個球迷爸爸知道自己重新開始踢球了,他是會感到高興還是生氣呢?
有一點倒是可以肯定,如果媽媽知道了,一定會很生氣……
有點熱,楚中天躺在從家裏背來的涼席上,再翻了個身。
可是踢球的感覺真的很好,和隊友合作的感覺也很好。我果然是喜歡踢球的。艾米麗的眼光可真毒,她是怎麽看出來的?
楚中天的眼前浮現出了艾米麗那張微笑的臉。他想到了艾米麗今天下午對他說的話。
“我們贏下來的第一場比賽,後來我在看臺上想,如果那時候你在球隊裏該有多好啊……”
這是唯一的遺憾,也是最大的遺憾:自己到現在為止依然沒有嘗到勝利的滋味。上一場球隊終于取勝了,自己卻不在隊中。明天的比賽,會贏嗎?
還有一個問題。
自己會上場嗎?
……
艾米麗在樓上和樓下之間跑來跑去的,收拾着明天她要去看球時所用的東西——溫布爾登的藍色球衣,這是必須有的,還有藍色的溫布爾登圍巾,到時候拿在手裏,高高舉起,和身邊的同伴們一起為球隊加油。
穿着睡裙,将一頭長發盤在頭頂的媽媽就在旁邊看着,并不說話。其實她是不喜歡足球的,因為一看到和足球有關的東西,她就會想到那個抛棄了她和女兒的負心漢。足球就是他留給女兒的東西。
她本來是很反對女兒去球場抛頭露面的,要知道她的女兒七歲的時候就開始在電視廣告上露面了,算是小童星。以後也必定會朝着電影明星的方向發展,現在卻每天在烈日下面暴曬,扯着嗓子像瘋子一樣大吼大叫的,把皮膚和嗓子都搞壞了怎麽辦?
可她沒辦法,女兒什麽都聽自己的,唯獨足球不聽。
一瓶水放進背包裏,還有潤喉片。在現場看球,加油助威,最耗費的是嗓子。所以水和潤喉片是每一個鐵杆球迷的标準裝備。一把雨傘,萬一明天下雨,雖然天氣預報說明天是晴天……可天氣這東西,并不由天氣預報作說了算。
還有什麽?
“防曬霜。”
媽媽的聲音響了起來。
“拿了的。”
艾米麗指着背包側面的一個小包包道。
說完她站在桌子前掃視了一番桌上的東西,接着她拍了拍額頭,又跑了上去。再下來的時候手裏拿着一張紙。媽媽随意瞥了一眼,注意到那上面寫着一個單詞:Chu。
“楚?就是你說那個中國男孩?”
艾米麗很認真地将紙疊起來。“是的,媽媽。”
媽媽皺起了眉頭,似乎想說什麽。卻叫艾米麗打斷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媽媽。不過我和他的關系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媽媽聳聳肩:“你自己心裏清楚就好了,艾米。”
說完她走上樓。“早點睡,別熬夜,對皮膚不好。”
“好的,媽媽。”
艾米麗對媽媽露出了笑容。
只是等媽媽消失在樓梯口的時候,她的笑容又消失了。
爸爸和媽媽離婚已經三年了,從那以後媽媽就變得對自己很嚴厲,家裏也失去了往日的歡樂氣氛。現在的她也只有和頓斯們在一起,和足球在一起的時候,才能感到快樂了……
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擺放的一堆東西,艾米麗半天都沒換過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