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卷二快意城 紅燭蓮子昏天下 (1)
三紅燭蓮子昏天下
濃霧中傳來一陣低語,漸行漸近。姜小白身邊一人附在他耳邊道:“李舵主傳話,敵在暗我亦在暗,固守待援。”姜小白一怔,便将這句話在盛千帆耳邊重複一遍,同時暗笑李沛瑜倒是夠機靈。
盛千帆也依樣畫葫蘆,把身子挨近淩雪煙,剛要說話,哪知淩雪煙突然一偏頭,一張俏臉重重撞上盛千帆的嘴。盛千帆心中一驚,趕忙挪開身子。淩雪煙本是被那殺人手段吓呆了,恍惚間覺得身邊有什麽靠了過來,轉頭一看,不想被盛千帆親了一下,滿心恐懼登時化作憤怒,啪地一聲,盛千帆臉上多了五條指印,怒喝道:“你幹什麽!”
她的聲音實在太大,大到整個院子裏的人都聽得到,連傳話聲也頓了頓。盛千帆臉上火辣辣地疼,剛要分辯,就聽嗖嗖嗖衣袂聲不斷,牆外掠進數十個黑衣人。不知誰大喝一聲“着”,一對長刀電射而出。其餘衆人猛醒,也紛紛出手。黑衣人猝不及防,卻處亂不驚,用兵器護住周身,一面抵擋,一面往五靈山莊的方向掠來。
魏青羽和楊一元猛見如此多的高手搶攻而來,當下屏住呼吸,帶人擋住了黑衣人去路。然而一起身,眼前便是一片紅霧,便緊閉口唇,屏息交手。淩雪煙本被姐姐拉着,見了這情形再也按捺不住,拔劍躍起。雲霞劍一閃,刺向一個黑衣人的手腕。
雲峰劍法,江湖劍術七絕第三位,以靈動悠揚著稱,但這一劍卻幹淨淩厲。
黑衣人初見雲霞劍,似是咦了一聲,手中雁翎刀刀尖一擺,迎上劍刃,叮地一聲,兩人各退一步。那人眸子裏閃過一絲震驚,似是沒料到對手劍術這般高絕。淩雪煙卻毫不客氣地再出一劍。若不是毒霧,她一定還要随劍奉送一句什麽,可惜此刻只能忍住。
雁翎刀招式老辣,內力渾厚,幾招過後,淩雪煙便覺力不從心。她劍術雖得真傳,內力修為卻實在不夠,又因閉氣時間過久,臉憋得發紅。但她卻還咬牙苦撐——雲峰劍法的傳人怎能認輸,她簡直連“輸”字怎麽寫都不知道。
倏然一道白色劍光飛來,叮地一聲挑在雁翎刀刀尖上,優雅彈起,又叮地一聲挑在刀脊上,如此反複,連做八響。黑衣人一怔,他只聽到聲音,卻根本未看清這道劍光是如何動作的。淩雪煙趁機俯下身深吸一口氣,再看果然是姐姐淩雨然出手。雁翎刀左右忙亂,看來這黑衣人內息也要支撐不住。淩雪煙得勢不饒人,雲靈雲霞二劍并肩翻飛,猶如一白一紅兩道彩绫,卷得煙霧紛紛散去。雁翎刀抵擋不住,哧地一聲,雲霞劍染了血,更顯嬌豔。
沉璧劍卻仍未出鞘。黑色劍鞘不動如山,對面三杆齊眉短棍搶攻上中下三路,盛千帆雖覺對手不俗,卻還可應付。他只是奇怪姜小白為何不出手。
此刻李沛瑜等人的第二輪兵器呼嘯着打了過來。濃霧中分不清敵我,那些江湖中人的暗器手法又不如雨孤鴻精準,雖将不少黑衣人立斃,也傷了幾個五靈山莊的人。魏青羽等人心中有氣,卻苦于不能開口說話。
但有人能說話。
一個蒼老的聲音自屋頂傳來:“月朗星稀,好戲開鑼,諸位朋友果然沒令敝教主失望。”
姜小白精神一振,陡然飛起。
他遲遲沒有出手,就是在等合歡教的重要人物出現,如今聽了這聲音,也不管屋頂是什麽狀況,立時掠了上去。然而他身子躍起的一瞬間,便見一束煙花從屋頂落下。煙花冒着絲絲白煙,與紅色濃霧攪在一處,竟變得透明澄淨起來,院子裏的景象也逐漸清晰。
姜小白沒有去看,他的注意力全在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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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月下,一個須發皆白的銀袍老者立在屋脊,狹長的眼睛精光四射,袖袍內仿佛裝滿了水,一波波律動不已。
“任逍遙在哪裏?小爺我要見他!”姜小白開門見山,毫不客氣。
銀袍老者嘿嘿一笑:“姜少俠想阻止我教殺人?可惜,”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腳下一眼,冷冷地道,“這是你們正派人士為了美人圖自相殘殺,與我合歡教何幹?”
姜小白一怔,眼睛不自覺地向院中望去。
院子裏的煙霧已消盡,地上一共躺了十個黑衣人的屍體,另有八人重傷。李沛瑜大叫道:“大師兄,怎麽是你!”一個被長刀劃破肚腸的黑衣人道:“師弟,不是你派弟子傳信,遇到丹青毒聖,要我等相救,卻怎麽……咳咳!”他腸子外流,痛不可擋,已經說不下去,只顧着喘氣。李沛瑜死死捂着他的創口,渾身不住顫抖,悲聲道:“師兄,我,我沒有!”
丐幫其他人已在手忙腳亂地幫這幾人止血包紮,其餘的人則是面面相觑,眼露驚恐。莫非這群黑衣人竟是丐幫弟子麽?
姜小白卻認得這十八個黑衣人。他們不但是丐幫高手,而且有十個是自己的師兄師弟。他臉色鐵青,死死盯着老者,怒道:“你是什麽東西!”
老者眼中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道:“丹青不知歲月愁,紅燭蓮子昏天下。”
姜小白吃了一驚。
這兩句話說的是一個人,兩種□□,合起來,是一個令武林心悸的傳說——丹青毒聖陳景杭,和他的獨門迷藥“紅燭蓮子”。
天下毒道,大略可分為草木毒與蛇蟲毒兩種。若說江湖中善用蛇蟲毒的第一高手是苗疆金蜈上人,那麽用草木毒的第一高手非丹青毒聖陳景杭莫屬。“紅燭蓮子”是陳景杭兩樣最普通、卻最令人無可奈何的□□——紅燭昏羅賬,蓮子清如水。頭一個就是方才使人看不清對手、更無法開口說話的紅色毒霧。這毒霧奇就奇在使用時可随下毒者的心意停留在任何一個高度。後來的白色煙霧,則是蓮子清如水。它也是一種迷藥,卻專門克制紅燭昏羅帳。
姜小白想到此,立刻明白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陳景杭,或者說任逍遙并不想親手殺死丐幫弟子,而是要他們自相殘殺。先用美人圖誘丐幫到此,再做出一系列變故,甚至殺了自己人,只是為了吊足了衆人胃口。埋伏在外的丐幫精銳看到孔明燈落入院中,心中焦急,又聽人來報李沛瑜遇到了陳景杭這等勁敵,忙不疊前來增援。院中衆人經過一系列變故,精神緊繃,見了可疑之人,動手已不可避免。這條計中最關鍵便是紅燭、蓮子兩種迷煙。它不僅使人瞧不清彼此形貌,更令人無法開口說話。倘若有一個人能夠開口,袁池明的十二個弟子絕不會自相殘殺。□□不僅能殺人,還能控制他人,達成自己的意願,這才是陳景杭可怕之處。
姜小白怒不可遏,吼道:“任逍遙,小爺知道你就在附近,你他媽給我出來!”
陳景杭哈哈大笑:“姜少俠還是少費些力氣,敝教主……”
這句話還未說完,就見三條人影奔至院中,齊齊朝那花梨木錦盒抓去,盒子波地一聲碎裂,一幅卷軸畫滾落出來。
看到這幅畫,所有人的呼吸都急促起來。
一條鞭子不知從何處飛來,只一舔、一卷、一勾,卷軸便飛上了屋頂,陳景杭抓着畫卷,怪笑道:“好戲已看完,這美人圖,教主要收回了。”
姜小白狂吼一聲,雙掌擊出,卻是丐幫的入門功夫蓮花掌。這門功夫莫說袁池明的十二親傳弟子,就是丐幫最最普通的幫衆,也會耍上幾招。然而此刻由姜小白使來,卻似脫胎換骨一般剛猛無匹。
所有人都替姜小白捏了一把汗,陳景杭雖以毒成名,功夫卻絕非泛泛。陳景杭也微微一驚,姜小白貼身近搏,他的長鞭無法施展,身形轉動間,一連躲了七八掌。姜小白如有神助,越戰越勇,竟将陳景杭逼至屋角。衆人不覺瞪大了眼睛。一個黑衣人忍不住道:“姜師弟居然将蓮花掌練到如此地步,我等,咳咳,實在有愧。”說話的是三師兄盧允,其他人聽了也不覺有些慚色。
江湖中人一貫喜歡絕招絕學,像姜小白這般肯在普通掌法上花心思的人,尤其是年輕人的确太少了。
雨孤鴻忽道:“不好!”
陳景杭鼓漲的袖袍中突然飛出一片金粉,如點點金星,煞是好看。只不過人人都知道那是極厲害的□□。姜小白卻似早有防備,抽身一退,掌中即刻飛出一對繩镖,閃電般纏住陳景杭雙足。陳景杭冷笑一聲,袖袍劃過,繩子嘣地斷了,他的人躍起,眼看便要消失。
姜小白大吼一聲:“任逍遙你給小爺出來,否則小爺便宰了你的手下!”這句話還未說完那,他手中不知怎地多了一柄匕首。
陳景杭卻突然在半空中擰了個彎,袖中刀光一閃,斜劈向姜小白脖頸。姜小白身子騰空,一口氣用完,竟似無從躲閃。
一道玉色劍光沖天而起,在月色中一閃而沒。當地一聲,陳景杭刀已落地。
“沉璧劍!”
陳景杭忍不住驚呼一聲。但是沉璧劍已經入鞘,衆人所見仍是那端正安靜的黑檀木劍鞘。
光含玉色,入則樸實無華,出則鋒芒畢露,沉璧之名,果然貼切。
盛千帆立在屋頂,一字一句地道:“你不是丹青毒聖。你淩空擰身出刀的招式與假小娥一模一樣。你究竟是什麽人!”
衆人不禁愕然。
怪不得姜小白可以将此人逼得手忙腳亂,怪不得此人并沒什麽厲害的□□使出,原來他跟那些灰衣人一樣,也是個冒牌貨。
“陳景杭”微微變色,身子一矮,箭一般筆直掠出。院中衆人紛紛喝道:“留下美人圖來!”
既然他不是丹青毒聖,既然姜小白都可以打得他無力招架,那還有什麽可怕的!
姜小白一動不動,冷笑道:“原來合歡教一個正牌貨都沒有,全是些濫竽充數的!”
一個冷峻的聲音破空而來:“濫竽充數?”
一聲尖利的嘯聲響起,似是擦着衆人的耳朵,帶起一條微痛的血痕。“陳景杭”的身子突然飛了回來,嘭地一聲撞上屋檐,一雙眼珠幾乎迸出眼眶,口中發出咯咯的聲音,身子顫抖不已,手卻緩緩垂了下來。
他喉間插着一支藍色的箭,箭尾非翎非羽,而是一枚拳頭大小的藍色五角星,不知什麽材質鑄成,竟還發着淡淡的光。鮮血順着身子滴滴答答砸在石磚上,越滴越快,漸漸形成了一道小瀑。
這箭不僅将“陳景杭”穿喉,餘力更是将其釘在屋檐的椽子上,是什麽樣的人射出的這一箭?
只見屋頂上多了一條消瘦人影,身披鬥篷,手中挽着一把銀色長弓,身後的箭壺中插着數支藍星箭,在月色中閃閃發亮。柳岩峰心中一動,沉聲道:“來人可是射月郎君孫嘯月?”
衆人聽柳岩峰說了這話,都不覺心中一沉。射月郎君孫嘯月乃是二十年前合歡教射月堂堂主,七星破月弩與穿雲藍星箭傲視江湖。一箭射出,隔江取人性命都不在話下。
姜小白卻打個哈哈道:“未必。說不定又是一個假冒的。”
那人冷笑:“在下的确不是射月郎君,在下姓俞名傲,射月郎君乃是家師。”一頓,又指着“陳景杭”的屍身道,“充數确是充數,卻非濫竽。”
“好說好說。”姜小白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心裏卻做了十二分的小心,“既然如此,小爺要見任逍遙,你要真是孫嘯月的弟子,不會不認識任逍遙吧?”
俞傲道:“本教教主,我豈會不識。只可惜今日之事,并非我教……”
突然一個聲音道:“俞傲。”
這聲音平和,冷靜,透着一股淡淡的張力。随着這聲音,院子四周響起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刀劍聲,慘呼聲,馬蹄聲混雜在一起,仿佛地獄之門大開,千萬惡鬼正掙紮着湧出。更可怕的是,這聲音猛然又消失了,四周靜得如一潭死水,仿佛剛才那凄厲的聲音是一場噩夢。
丐幫衆人臉色慘變。
院外,還有二三十個本幫弟子,那聲音分明是他們發出的。院門不知何時敞開,門外是一匹毛色光亮的烏骓馬。馬上之人衣如淡煙,高挺的鼻梁帶出一股鷹枭般的銳利。身後影影綽綽跟着數十精悍騎手,皆是黑衣黑馬,掌中劍尖留着血跡,一股含而不露的殺氣劈面襲來。
俞傲恭恭敬敬地道:“屬下見過南宮星主。”
這人就是合歡教文曲星星主、相思劍傳人南宮煙雨。他身後的這些人,便是南宮世家獵甲精騎。盛千帆和淩家姐妹雖是初出江湖,卻都知道劍術七大家之一的相思劍法,更知道這一代的相思劍傳人已做了合歡教文曲星星主。人影一閃,淩雪煙已站到了院門外,淩雨然居然沒能攔得住她。
南宮煙雨打量着她手中的劍,嘴角微翹:“聽說雲峰山莊和幽谷清潭的人都來了。”
淩雪煙一擺掌中劍:“既然你知道,就應該亮出兵器來,沒有人能夠赤手空拳接我淩家的劍招!”
她說話的語氣很自然,沒有半點吹噓的意思。南宮煙雨卻淡淡道:“我喜歡誠實的人,但你不是合歡教的敵人,我為什麽要跟你動手?”
淩雪煙冷冷道:“因為本小姐要跟你動手!”說完一劍刺出。
南宮煙雨似是未動,掌中已多了一柄軟劍。
相思劍。
淚光般晶瑩,西子般柔弱。叮地一聲響,兩劍相交,激起一串火花。
淩雪煙一連七劍攻出,俱是淩厲殺招。南宮煙雨卻根本沒有翻身下馬的跡象。相思劍幻出一道水簾般的劍影,将雲霞劍困在當中。淩雪煙一劍刺中相思劍,哪知相思劍劍身一振,彎成一個奇妙的弧度,正好将雲霞劍卷了起來。她感到那一振之力雖然不甚可怕,卻有些忌憚,招式一變,“日出東方”。雲霞劍嗡地一聲脫出劍簾,帶着一絲輕顫飛刺劍簾後的馬首。然而劍簾雖破,卻立刻水一般合攏,卷住雲霞劍去勢。
相思劍法果真纏綿至死。
南宮煙雨忽道:“淩家劍法确實厲害,可是我沒功夫跟你糾纏下去!”這句話說完,身後突然爆射出兩道白光,往淩雪煙身上打來。
“雪煙小心!”
淩雨然雲靈劍一振,擋住那兩道白光。誰知那白光竟是兩柄鋼爪,碰觸之下,噠噠噠噠四聲響,機簧已鎖住劍身。姜小白見識過血影衛用飛抓殺人分屍的手段,不知飛抓鎖住的只是雲靈劍,急得從屋頂一躍而下,大喊道:“快松手!”
說晚了。
呼地一聲,淩雨然被飛抓拉起,往林中飛去。
南宮煙雨一撥馬頭,絕塵而去,冷冷抛下一句話“你們若追,她就沒命”。緊接着一陣整齊的馬蹄聲響起,轉瞬奔出了樹林。淩雪煙果然沒敢動。她不動,別人自然也不動。
姜小白跺腳道:“我說淩二小姐,你還真他媽聽話!”
淩雪煙氣道:“你怎麽不轉身看看?”
姜小白一怔,才發現院子裏的人都面面相觑,那畫卷竟然已經沒了,俞傲也不知所蹤。南宮煙雨的出現,居然是給俞傲搶走美人圖制造機會。
合歡教策劃周密,竟然步步皆是陷阱,陷阱還居然個個攻心。
淩雪煙看着姜小白,諷道:“那個任教主似乎不像你說的那樣,懶得想細枝末節。”
姜小白臉上一紅:“你也不像淩大俠的女兒,竟然不管自己姐姐。小爺我可知道,”他眼睛裏滿是猥瑣的笑意,“任逍遙那混蛋可不是什麽正經人。”
淩雪煙臉色微紅,怒道:“我看他敢得罪雲峰山莊!”
姜小白不說話了。塞外武林之尊雲峰山莊,的确是任逍遙的父親任獨也從沒招惹過的地方。姜小白放下心來,又往丐幫那邊看去。他雖已不在丐幫,丐幫之事卻一直牽着他的心思。
李沛瑜正垂首立在四位長老面前,不知在說什麽。丐幫先前進來的十八個黑衣人,有十人是袁池明弟子,如今七人已死,剩下的大師兄程洛一刀破肚,三師兄盧允斷了一臂,九師弟常肅昭雖然只受了皮外傷,血卻流得實在太多。其餘八人是餘南通、牟召華、譚正川、曹宣四大長老,和四個精挑細選的總舵弟子。四個弟子已死,這幾人小有創傷。此刻大家都在互相幫忙處理傷口、掩埋屍體。四大長老也沒法子追究是誰傷了他們,又是誰殺了他們的弟子。姜小白心中不覺暗暗嘆氣。
雨孤鴻卻注意到,李沛瑜臉上并無沮喪之色——雖說他出師不利,現在的結果卻怪不到他頭上。十一位師兄除了姜小白,已死了七個,活着的三個,看傷勢沒個一年半載也好不了。這一年半載中,自己絕對有足夠時間在武藝和人望上更上層樓,丐幫便再沒人和他競争幫主之位了。
這道理雨孤鴻自然也懂,便對柳岩峰使了個眼色。柳岩峰會意,上前道:“四位長老不必苛責李舵主。今日之事,饒是老江湖也難免栽了跟頭。”
餘南通稍稍點頭,又對李沛瑜道:“那個假冒你荊州分舵的人是如何混入丐幫,又是如何得知咱們的計劃,此事你務必查清。”
李沛瑜點了下頭,同時感激地望了望柳岩峰和雨孤鴻,忽然“咦”了一聲。幾人一望,才發現姜小白等人不知何時已不見了人影兒。
姜小白見事情已告一段落,不敢和四大長老面對面,便一溜煙跑了。他想找天廚老祖和吃喝真人請教下下一步該怎麽辦,哪知桃林中已沒有一個人影,卻有一只白鷺,懶懶地、認真地梳理着羽毛。姜小白不禁心中一驚。
水鄉中見到白鷺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這只白鷺并非活物,而是一個逼真的玩偶。不知在什麽機簧控制下,白鷺的頭在羽毛間一深一淺地啄着,看上去就像在梳理羽毛一般。
腳步聲響,淩雪煙和盛千帆趕了過來。他們一見姜小白偷偷溜出了萬家酒店,就知道他一定想到了什麽,再加上二人不願和一群老江湖混在一起,索性一起溜了出來。如今見到這個制作精巧逼真的白鷺,淩雪煙不覺上前細看。
兩條人影掠了過來,卻是楊一元和魏青羽。楊一元看着白鷺,道:“這是白鷺仙子的信使。”
淩雪煙瞪大了眼睛:“費這麽多精力做出來的東西,居然只是為了傳個信?”
“那只不過因為對白鷺仙子來說,做這東西就像吃豆子那麽簡單。”姜小白一面說,一面按住白鷺的頭,從它嘴中抽出一張便箋,看了一眼,身子突然掠起。
“喂,你這話什麽意思?”淩雪煙一面喊,一面追了過去。其餘三人明白這必與天廚老祖、吃喝真人的下落相關,當下展開身形跟了上去。
姜小白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因為白鷺仙子是二十年前天下第一巧手匠花奴兒的徒弟。”表面上是回答淩雪煙的問題,實際卻是為了使他們能夠找到方向跟上來。姜小白的武功算不得一流高手,輕功卻早已是了。他若一心逃跑,這世上趕得上他的人,不會超過五個——天翼神龍沐萬山,血蝙蝠賀鼎,踏雪無痕步蘅蕪,江湖第一采花賊綠水仙,還有白鷺仙子花若離。雖然他們都是邪道中人,姜小白卻從不掩飾對他們功夫的敬意。他自己的輕功除了一位異人相授,更多的是靠逃命時練出來的,所以他總認為走路和逃命有助于輕功的修習。也是由此,他一向瞧不起世家子弟的本事,至少是輕功本事,誰叫他們一生下來就有車馬可乘。
白鷺仙子留下這麽一條指路的便箋,會不會是任逍遙的意思?他要見自己麽?見了做什麽?姜小白感到自己手心出汗,甚至身上也冒了汗。所以他跑得更快,想要借夜風吹幹身上的汗,更想要吹幹心頭的恐懼。不知不覺間,來到一片洲嶼雜間的窪地。這裏長蒿足有一人高,姜小白呆了半晌,狠狠咽了口唾沫,罵道:“真他媽是個殺人滅口的好地方。”
這句話說完,淩雪煙等人也趕了過來。盛千帆奇道:“就在這裏?”
姜小白點頭。
淩雪煙道:“那你為什麽站在這裏不動?”
姜小白大聲道:“因為小爺不知道那兩位前輩在哪裏,更因為小爺怕死!”
淩雪煙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你這個人還真是……”一句話沒說完,她臉上的笑容忽然凍結。
只見長蒿叢中升起四盞明燈,一個女子的聲音道:“貴客已到,請進,請進。”
這聲音溫柔得如同天邊的月光,被舒緩的夜風緩緩送來,令人感到說不出的舒爽。即使你跑了二百裏的山路,此刻聽到這樣一句話,也會疲意頓消。随着這聲音出現的,是七八個白衣宮裝的女子,皆是十八九歲年紀,挽着流雲髻,每人提着一盞淺粉色紗燈,自長蒿叢中袅袅而來,就像一群從天而降的仙女,滿含笑意地對着五個人招了招手。姜小白直着眼睛看了半晌,突然大步走了過去。其他人無法,也都跟了下來。宮裝女子見他們過來,轉身帶路往明燈升起的地方走去。衆人暗暗戒備,以防埋伏。
走了半程,突然一陣咕咕咕的聲音響了起來。衆人頓住腳步,警惕地看着那些白衣女子。姜小白卻不好意思地揉揉肚子,咧嘴一笑:“那個,大夥兒見笑了,我最近吃得不怎麽好,肚子裏太空了。”他猛吸一口氣,咂咂嘴道,“真香啊!”
空氣中那股點心和酒香混合而成的味道,每個人都聞到了,只是沒想到姜小白居然會這樣子。引路的宮裝女子忍不住笑了起來。淩雪煙再也按捺不住,拿劍鞘嘭地敲了姜小白的腦袋一下:“沒出息!”
姜小白正色道:“小爺不像你們這些公子哥、大小姐一般扭扭捏捏,小爺我可是挨過餓的,小爺這輩子也他媽不想再挨餓了!”
那月光般溫柔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既如此,姜公子快請入座罷。”兩個宮裝女子将長蒿一撥,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只見蒿草中心被割出一個圓形空地,空地上鋪着厚厚的稻草,稻草上鋪着金色織錦緞子。四面用繩子束着四盞孔明燈,燈光映在緞子上,金碧輝煌。中央擺着幾張矮幾,擺着一碟碟色澤豔麗的瓜果點心。天廚老祖和吃喝真人坐在一處,對面坐着一個粉衣粉裙的女子。
這女子二十出頭,身形娟秀,長發在腦後打了個髻,用一根白玉簪子別住,渾身透着一股寧靜恬淡的光輝。乍一看去,就像天上諸神用淡粉玉石雕琢出的玉人。她坐在織錦緞子上,伸出雪藕般的手拈起一顆葡萄,含笑凝睇:“諸位請坐。”
她說的是“諸位”,眼睛卻只看着盛千帆一人,笑容也只投給他一人。盛千帆穿得并不華貴,長得也不算出衆,不知這個仙子般的美貌女子為何偏偏對他多了幾分青睐。淩雪煙忽然沒來由地惱火,譏道:“這位小姐看來出身大戶人家,居然拿這麽貴重的織錦緞來鋪地,我們怎麽好意思給你踩髒。”
他們剛剛穿過濕噠噠的泥地,此刻若是走過去,的确會将這名貴的織錦緞弄得髒污不堪。
粉衣女子淡淡道:“無妨,無論髒與不髒,我都已準備将它丢棄了。”
淩雪煙一怔,姜小白卻大笑着走了過去,邊走邊道:“多謝了!多謝了!”他撿了個靠近吃喝真人的矮幾坐下來,抓起一塊月餅便往嘴裏塞,邊塞邊叫:“酒呢?怎麽沒酒?”立刻有個宮裝女子過來斟酒,還沖他笑了笑。
粉衣女子斟了一杯酒,移至唇邊,忽又吟道:“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姜小白笑嘻嘻地道:“既然嫦娥姑娘這麽寂寞,就讓在下來陪你用飯好了。不過小爺我只會打掃吃食,風雅的事情麽,”他伸手一指盛千帆,“還是交給盛公子比較合适。”說完再不看旁人一眼,低頭甩開腮幫子猛吃起來。
盛千帆幹咳一聲坐下,其他人也只得跟進來。粉衣女子的興趣卻還在姜小白身上:“姜公子為何叫我嫦娥姑娘?”
姜小白嘴裏塞滿吃食,猛灌了一口酒,含含糊糊地道:“你長得這麽漂亮,說話這麽和氣,又不會拿劍鞘之類的東西敲人腦袋,又把這地方弄得像個大月亮盤子似的,今兒個又是八月十五,就算你不是嫦娥也要變成嫦娥的。”
淩雪煙氣道:“加上你就更像了。”
姜小白一怔:“為什麽?”
淩雪煙道:“因為你就是那只又懶又饞的小白兔!”
周圍女子全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連粉衣女子也笑了。姜小白眨眨眼睛,道:“那我是不是應該趴到這位姑娘懷裏去應應景?”
噗地一聲,吃喝真人嘴裏的東西全噴了出來,大笑道:“你這小子的嘴巴永遠這麽厲害,這麽有趣,哈哈哈!誰要跟你做了朋友,保準添壽七八年。”
粉衣女子面含微笑,道:“可惜我不是嫦娥,若有兔子過來,我只會将它烹來吃了。”一頓,又道,“我叫花若離,江湖上的人都叫我白鷺仙子。”
衆人早已猜到她的身份,但她此刻卻好像是特意說給盛千帆聽。淩雪煙立刻道:“你也是來找美人圖的?”
花若離将她上上下下打量個夠,露齒輕笑:“想不到妹子這般明麗的人兒,也在意這俗物。”她笑得婉兮清揚,月色般溫柔,淩雪煙卻沒來由地覺得厭惡,冷冷地哼了一聲。
楊一元沉聲道:“合歡教引我們來此,恐怕不單單是喝酒賞月罷?”
花若離看了姜小白一眼,道:“教主特別囑咐,要将姜公子照顧好。”
姜小白差點将嘴裏的東西噴出來:“他想怎麽着?”他嘴巴張得老大,也不知道心裏是害怕,還是別的什麽。
花若離一笑:“合歡教主的好兄弟,為了雲翠翠叛出丐幫的姜小白,無論哪一條,難道還值不得一頓中秋酒宴麽!”
姜小白只是傻笑。
他喜歡雲翠翠,雲翠翠是合歡教的人,他跟任逍遙是朋友,這已是江湖上盡人皆知的事情。丐幫雖放話出來,要将他逐出門牆,可惜他是袁池明的親傳弟子。沒有師父發話,誰也不能将他如何。偏偏袁池明失蹤了,丐幫上下雖對他不齒,卻也沒人追着他執行幫規。
花若離又道:“教主還特別囑咐,要照顧好兩位前輩。”
天廚老祖和吃喝真人一句話不說。楊一元卻開口道:“貴教教主還囑咐了什麽?”
花若離似是用眼角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楊公子這樣的人,教主倒沒有特別關照,楊公子若想離開,我絕不阻攔。”
楊一元霍然站起,緊握斷劍,臉色鐵青得可怕。
他一心一意找任逍遙報仇,任逍遙卻根本不屑防備他這個人。還有什麽比無視更令人難堪!淩雪煙從側面看着他,不禁有些可憐他起來。金劍門的慘案,她也有耳聞,忍不住道:“楊大哥,你……”魏青羽比她更快,已伸手拉住楊一元。楊一元卻甩開魏青羽,大步走到花若離面前,沉聲道:“我本以為我這輩子不會殺女人。”他口氣一凜,“站起來!”
花若離笑道:“我何必要站起來?你若殺得了我,我站起來也一樣要倒下去。”她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完全不把生死放在心上。
姜小白醉喃喃地道:“這世上懶女人不多,懶成這樣的更是極品啊極品。”
花若離掩嘴一笑:“我的确很懶,腿腳不太方便的人,總是很懶的。”別人還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她已将裙角輕輕提了起來。閃着金光的淡粉色百褶湘裙下,露出一雙蓮藕般的腿來。
魏青羽有些臉紅地轉過頭,卻見別人一個個張大了嘴巴,活像被人硬塞進四五個雞蛋,而且是立着塞進去的,不由也随着他們去看。
花若離的腿真的和蓮藕一模一樣,白白嫩嫩,仿佛能掐出一股水來。可是這腿也跟蓮藕一樣粗細,腿的末端沒有腳,只是一截萎敗的死肉。這樣的一雙腿,是絕無可能站起來的。
這樣一個美麗、纖巧、溫柔的女子,居然是個沒有腳的畸形兒。
姜小白想不到自己所佩服的輕功身法,是一個殘疾女人練出來的,就連淩雪煙都覺得方才對她的敵意有些過分,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花若離放下裙子,歉然道:“楊公子見諒,我實在不能站起來讓你殺。”
別人要殺她,她還覺得很不好意思,你說對方能怎麽辦?
楊一元狂吼一聲,沖了出去。
魏青羽的眼中蒙上一層哀色。
他知道楊一元打算殺一個合歡教的重要人物,逼得任逍遙來找他,甚至不惜違背楊家祖訓,用追魂金劍殺一個女人。只不過,誰能想到他面對的不僅是一個看似柔弱的女人,更是一個連站都站不起來的殘疾女人。無論她會不會武功,武功是不是高強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個男人,一個像楊一元這樣的男人,無論對合歡教的仇恨有多深,都絕對沒有辦法對這樣的女人出劍。
花若離看着楊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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