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卷二快意城 黃金萬兩焚古剎 (1)
五黃金萬兩焚古剎
九華集又熱鬧起來。
了空親自施粥。得了齋飯又領了銀錢的人們心心念念感激着任公子,就連周邊其他寺廟的僧人也偷跑過來看熱鬧。第二日,整個青陽縣都聽說化城寺的大善事,前來領施的人排隊排到了鎮外。
突然人群中一陣騷亂,一個破衣爛衫的乞丐沖到隊伍前面,口中銜了一個饅頭,左手抓了兩個包子,右手抄起一把銅錢便跑。化城寺的和尚倒是不在意,他們本就在做施舍,倒是那些排隊的人謾罵起來。乞丐咬一口饅頭,再咬一口包子,哈哈笑着一溜煙跑了,見街上一群拖着鼻涕的小孩子在玩耍,手一揚,銅錢嘩啦啦掉在地上。小孩子又叫又跳地撿了銅錢飛跑,乞丐也不追,蹭了蹭鼻子,靠着牆根呵呵傻笑。
這乞丐自然是姜小白。
“這人真是奇怪,請他吃飯他不吃,偏去搶施舍!”
一個冷冷脆脆的語聲從街邊酒館裏傳出。
說話的是淩雪煙。盛千帆、楊一元和魏青羽坐在一起,桌子邊還有個空位。姜小白一按圍欄,輕飄飄落在座中,嘴裏嚼着饅頭就包子,道:“小爺打小吃慣了施舍的東西,覺得比什麽京師百味齋大廚的手藝還好吶。”
淩雪煙本待譏諷幾句,忽然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傳來,一匹高頭駿馬載着一個白衣男子緩緩走來。這馬耳小腮瘦,頸曲高挺,毛色栗紅,光亮水潤,一看便知是千裏良駒。馬上之人比盛千帆多了七分成熟,三分傲厲。後面跟着一隊官軍,為首一個黑臉軍官,不着甲胄,面上帶着憨笑。街上人見了,紛紛招呼道:“薛大人也來化城寺了,您老不在青陽縣享福,倒來看法事了。”
薛姓軍官只是點了點頭,默默跟在白衣公子身後。
白衣人走進酒館,道:“姜老弟,久違了。”
姜小白大喇喇地道:“好說好說,冷面邪君也到了九華山,還帶了一隊好威風的軍爺來,看來任逍遙日子不好過了。”
這人居然就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冷無言。盛淩二人還在詫異,楊一元和魏青羽已起身加座。冷無言與薛姓軍官一同坐下,言此人是青陽縣百戶長薛武剛,聽說九華集的大法事,奉命前來維持秩序。
薛武剛抱拳道:“在下出身草莽,與各位江湖好漢也算有緣。目下有賊人在我轄內作祟,既蒙冷公子看得起,還請諸位朋友多施援手,護佑百姓。”
這番話使衆人對他添了許多好感。姜小白搶先道:“冷公子不在沿海享福,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冷無言道:“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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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姜小白忍不住追問,“任逍遙?”
冷無言嘆道:“正是。”一頓,又道,“我知道姜老弟你的心思,在下已請薛大哥知會九華山周邊各縣,加緊盤查,若他将袁幫主擄來此處,我們早晚會探到消息。”
姜小白心中不覺有些佩服冷無言,嘴上卻還是不服氣地道:“你猜任逍遙大張旗鼓地跑到九華山,是為了什麽?”
冷無言沉吟片刻,道:“任兄的心思,我已完全猜不到。”
他居然稱呼合歡教主為“任兄”,盛千帆等人不禁吃了一驚。姜小白卻明白:“不錯,自從梅姑娘……這厮就瘋了。”一頓,又道,“若你見到他,有何打算?”
冷無言道:“我已見過武林城主曾掌門,昆侖七劍亦會來此。加上我等,擒住任逍遙當無問題。”
自二十年前合歡教快意城被破,改建為武林城時起,城主的位子一直是九大派輪流執掌。現下城主正是昆侖掌門曾萬楚。昆侖派遠在西域,一向人丁不旺,此番輪值,曾萬楚将大半弟子帶來。一是為了結交江湖各派,二是為與少林、武當、峨眉等派分庭抗禮。
昆侖七劍是指紫陽、紫霞、紫明、紫光、紫微、紫星、紫雲七個人,以乾元七星玉龍天罡劍陣聞名西域,是昆侖年輕弟子中的翹楚。此番相助,也是想借此在中原武林揚名。
姜小白有些厭惡,問道:“擒住了他,你要如何?”
冷無言不說話,眼神卻淩厲無匹。薛武剛道:“任逍遙乃是朝廷要犯,便是沒有冷公子的事兒,兄弟我也要拿他,即使拼了這條性命,也絕不容他在我地界上傷人。”
姜小白吐了口氣:“這……薛大人恐怕要失望了。”
薛武剛雙眉一挑,沉聲道:“莫非這位兄臺瞧不上在下的功夫?”
姜小白不說話,冷無言已道:“薛兄弟乃少林俗家弟子,少林諸般絕技……”
薛武剛豪笑着打斷道:“冷公子就不必說這些場面話了。就在下看來,諸位武功以冷公子最高。盛公子與這位淩姑娘在伯仲之間。至于區區,不怕諸位笑話,卻也可以與楊公子、魏公子拆上幾招。”
他一語道破衆人武功高下,衆人心底不禁對這位百戶長刮目相看。只有姜小白嘟囔道:“薛大人怎地不說說小爺?小爺的武功不值一提麽?”
薛武剛嘿嘿笑道:“這位姜兄弟的武功麽,請恕在下眼拙,若非極高明,便是……呵呵。”
大家不約而同笑了起來。的确,沒人摸得清姜小白的武功底細,大家只知道他很少吃虧,卻也很少制得住誰。
冷無言道:“姜老弟,可否将萬家酒店中對手的刀法演練一番?”
姜小白一怔,失笑道:“我演練?你怎麽肯定我能演練?”
冷無言微笑道:“姜老弟天資聰穎,區區幾招刀法,看了兩遍,怎會記不得?”
姜小白被捧得心中舒服,嘿嘿笑了兩聲,拿起一根筷子,向前一斬而下,半路忽又轉肩,變劈為撩,撩到一半猛地反手一刺。他一連做了兩遍,冷無言的眼皮跳了兩次。姜小白放下筷子,道:“你看得出這招式來歷?”
冷無言點頭,一字一句地道:“九菊一刀流。”
衆人頓時沉默不語。
九菊一刀流豈非很早之前便與合歡教攪在一起了?從任逍遙一入江湖,屠戮金劍門開始,九菊一刀流便在暗中相助。雖然翡翠谷一戰折損了他們上百殺手,卻也葬送了華山、點蒼、崆峒三派青年精英和神算幫。這次他們出現,連冷無言都不禁開始懷疑任逍遙了。
砰地一聲,楊一元的拳頭擂在桌子上,将旁人吓了一跳。他臉色鐵青,目光陰冷,甩開大步往化城寺走去。衆人正在錯愕,淩雪煙也跟了過去。冷無言道:“我們也去看看罷。”言畢又望了薛武剛一眼,“九華集的百姓,還請薛大哥費心。”
薛武剛正色道:“冷公子說哪裏話,這本就是薛某份內之事。”
化城寺外的人已散得幹幹淨淨。了空被淩雪煙揪住胡子,生生拖進靈宮殿。楊一元冷冷道:“任逍遙在哪裏?”了空喘了口氣,道:“阿彌陀佛,經樓前的院子……”還沒說完,楊一元和淩雪煙已快步奔去。了空急道:“經樓前的院子去不得!”
他知道那院子裏有數十帶刀侍衛,怕兩人冒冒失失闖進去遭暗算。誰知肩頭一痛,耳邊一人道:“大和尚別擔心,小爺去救他們。”然後眼前一花,一個人影穿過靈宮殿,竟如鬼魅一般。
開滿桂花的院裏落英缤紛,馨香撲鼻,楊一元卻感到徹骨冰冷。
沒有一個人,只有一輛空空的馬車。
了空大惑:“他們,他們何時走的?”他不明白,任逍遙那麽多随從下屬,怎會憑空消失。
淩雪煙冷冷道:“這倒要問和尚你了!”了空還未說話,就聽前院一陣騷亂,靈宮殿、天王殿濃煙滾滾,薛武剛帶着兩旗兵馬正在救火。突然喀嚓一聲巨響,靈宮殿頂的橫梁滾着火焰,塌了下來,撞得燒得半毀的山門,帶着火勢,直往布施棚子滾去。
嘩啦一聲,棚子也被撞飛,橫梁繼續往街上滾去。街頭百姓大驚失色,紛紛躲閃。兩個六七歲的小孩子卻吓得呆了,一動不動。姜小白一躍而起,一手夾起一個孩子,腳尖點地,複又騰起,竟憑空掠起三丈高。冷無言、盛千帆緊随其後,出劍架住橫梁,硬生生頓住去勢,餘人立刻趕來将火澆滅。
兩個小孩吓壞了,待姜小白放下他們,才驚醒過來,扯着姜小白的衣襟一個勁兒地叫嚷“哥哥會飛,哥哥真厲害!”、“哥哥再飛一次吧。”姜小白哭笑不得,就聽一串馬蹄聲響起,一人一馬自寺中沖出。
紅色駿馬,黑衣男子,不是任逍遙是誰!
方才衆人一入寺便趕上大火燃起,誰也未曾搜查整個寺廟,哪裏想到他并未離開。此刻慌于救火,已四散開來,如何還攔得住他。
淩雪煙大叫一聲“姐姐”。
淩雨然仿似睡着一般,倒在任逍遙臂彎裏。
冷無言攔住淩雪煙,朗聲道:“薛大哥,此處交給你了。”說完撮唇為哨,飛雨奔來。冷無言翻身上馬,絕塵而去。姜小白怒道:“他媽的,你們想累死小爺!”身子再度騰起,一氣不歇地追上去。
淩雪煙也想去追,卻聽一聲銳嘯,一支箭迎面射來。她長劍一揮,當地一聲,箭簇落地,箭尾藍星閃閃發光。
穿雲藍星箭!
淩雪煙手臂一陣酸痛,暗忖道:“七星破月弩當真厲害……”一念未絕,又是三箭射來。淩雪煙抽身一閃避過,卻“啊”了一聲。
她身後俱是手無寸鐵的化城寺僧衆,轉眼間藍星箭已洞穿四人身體,去勢仍不減。淩雪煙額頭滿是冷汗,正待去救,一道白光忽地閃過,将藍星箭深深釘入地面。
劍光凝璧,潋滟如水。
沉璧劍。
淩雪煙一怔,又聽喀地一聲,另兩支箭已被一個青袍人一劍打落。這人三十出頭,寬額濃眉,冷哼道:“七星破月弩果然名不虛傳。”
俞傲的聲音遠遠傳來:“教主對昆侖七劍甚是看重,卻怎麽只來了一人?”話音剛落,七支藍星箭便夾帶尖利的風聲從一幢民房邊飛出。
沒有一支箭的方向相同。這七支箭竟似七人同時射出,全是直奔僧人而去。
青袍人道聲“卑鄙”,手中劍舞成一道屏障,叮叮叮彈飛三支箭。盛淩二人如法炮制,三人居高臨下,封住山門,将七支箭全部彈飛。
噗地一聲,血霧蓬飛。
俞傲射出了第八支箭。無聲無息、無影無蹤的第八支箭。
青袍人胸前中箭,所幸及時握住箭尾,反手拔出,輕叱一聲,縱身向屋後掠去。屋後卻是七個臉色清寒的白衣女子,為首一人,正是玉雙雙。青袍人微微皺眉:“暗夜茶花?”七女一句不答,七劍連成一道劍陣襲來。青袍人冷笑:“就憑你們,也配用我昆侖派的飛霜聖劍!”說話間一躍而起,劍光如水瀉下。
宋芷顏乃昆侖弟子,她□□出的暗夜茶花自然也用昆侖劍法。雙方一接觸,便知武功深淺。青袍人只覺飛霜聖劍從這七個女子手中使出,已與本門武功大有不同。宋芷顏的劍法淩厲逼人,以快、狠稱絕。而這七女的劍法卻劍劍指穴,引而不發,氣度優雅。他從未見過這種劍法,又不敢與玉雙雙手中雲靈劍硬碰,一時有些忙亂。恰在這時,魏青羽趕了過來,道聲“紫陽兄”便加入戰團。
這青袍人便是昆侖派大弟子、昆侖七劍之首紫陽,見魏青羽前來相助,不覺皺了皺眉。若論單打獨鬥,暗夜茶花沒有一個能在他劍下走過十招。如今纏鬥這許多招,還要別人相助,實在有些丢昆侖派和自己的顏面,冷冷道:“魏公子好意,在下心領。”
魏青羽聽出弦外之音,正不知如何是好,猛聽淩雪煙大呼“楊一元”,轉身便見一個紫袍老者夾着俞傲掠出,楊一元卻口噴鮮血倒地。山門前亂成一鍋粥,熊熊大火将化城寺三進大殿完全吞沒,縱使薛武剛帶了上百人來救,也只能眼看着這座千年古剎漸漸倒塌。僧人們已放棄救火,低低誦着佛號。
任逍遙那一萬兩黃金,原來是買這座古寺!
那老者和俞傲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盛千帆要去追,卻聽薛武剛沉聲道:“莫中了敵人調虎離山之計!”
此時就聽咻咻咻數聲響,東北方響箭頻頻。薛武剛不覺皺眉,衆人也錯愕不已——任逍遙往山上逃,豈非自斷退路?
九華集東北,沿山路上行,穿過回香閣、鳳凰松、慧居寺,走上十五六裏,山路漸險,山峰愈奇,便是九華主峰天臺峰了。冷無言催着飛雨,揚聲道:“任兄,請停一停。”
回答他的是一聲長哨。飛雨遲疑片刻,居然放緩腳步。
一張大網從天而降。
冷無言拔劍,縱身,一劍将大網斬為兩爿,身形複歸馬上。林中傳出一個蒼老清冷的聲音道:“教主命我讨教幾招淩曦劍法,不知冷公子肯否賞光。”冷無言循聲望去,見松枝上立着一個布衣老者。枝桠在他腳下随風擺動,他的人也如枝桠般輕輕搖晃,似乎随時都會跌下樹來。
“踏雪無痕步蘅蕪?”
步蘅蕪微一點頭,身子自樹颠滑至中段,緩緩道:“還有句話,教主要老朽轉告公子。”
冷無言等着他說。
步蘅蕪道:“教主說……”布衣一振,人已到冷無言面前。冷無言一驚,見步蘅蕪五指襲向自己胸前,長劍來不及回撤,正待下馬,就聽姜小白的聲音遠遠傳來:“任逍遙的手下怎麽淨是些鼠輩!”
一支飛镖随着語聲射向步蘅蕪。步蘅蕪只得收招。姜小白又道:“冷無言,你去追任逍遙,這老東西交給小爺了!”冷無言略一點頭,飛雨複又疾馳。姜小白掄着繩镖,笑嘻嘻地道:“你就是那個輕功天下第二的步蘅蕪嗎?”步蘅蕪哼了一聲,未說話,卻有一個年輕沉穩的聲音道:“前輩稍待,在下想與姜兄過過招。”
說話的是任逍遙身邊那個白白胖胖的年輕人。說第一句話時,聲音還在山上,說完後一句話時,卻已到了步蘅蕪之前。姜小白竟沒看清他是怎麽過來的,心中一沉,暗道:“合歡教不光殘疾的輕功好,胖子的輕功也吓人!”嘴上卻是笑呵呵的:“這位兄臺怎麽稱呼?”
年輕人道:“沐天峰。”
姜小白嘴巴張得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天翼神龍是,是你什麽人?”
天翼神龍沐萬山,江湖中亦正亦邪的浪子游俠,誰的賬都不買,誰的情都不承,誰的輕功也比不上他。這個人簡直是姜小白心中的神,是他修習輕功的最終目标。
沐天峰道:“正是家父。”一頓,又道,“教主向來對姜兄弟的輕功贊不絕口。今日免不得要領教領教。”
姜小白苦笑道:“任逍遙這混蛋只會給小爺找麻煩。”話未說完,身子便向山下猛沖。
打不過就跑,這是姜小白對敵原則之一。
可惜他忘記眼前兩人都以輕功著稱。步蘅蕪沒有動,沐天峰已擋住他去路。誰知姜小白的身子突然折返回來,狠狠撞向步蘅蕪。
跑不了就智取,這是姜小白對敵原則之二。
步蘅蕪臉色微變,身子一偏,讓過姜小白半個身子,五指如鈎,攥住他後衣領子,身子樹葉般貼在姜小白身上。常人若被人如此貼着,只怕以為鬼上身,駭得三魂七魄都飛了。姜小白卻大叫一聲“你這老怪物竟敢非禮小爺”,身子一縮,外衣滑脫,赤着上身,游魚一般往山上跑去,只剩下步蘅蕪拎着那件衣服怔在原地。
打不過也跑不了,就耍無賴,這是姜小白對敵原則之三。
沐天峰輕叱一聲,縱身追了上去。他身材雖臃腫,身法卻絕不臃腫。如果說姜小白是游魚,沐天峰就是游龍。幾個起落間,沐天峰與姜小白的距離只差一個指尖。
步蘅蕪緊貼着沐天峰,沉聲道:“這小子十個起落竟不換氣,據老夫所知,便是令尊也做不到。但這小子的內力卻絕不如你。”沐天峰一怔,又與姜小白拉開一段距離。步蘅蕪道:“他能做到,只有一個理由。”
沐天峰心中一沉。
內力不如他,卻能達到如此境界,除非姜小白任督二脈已打通,內息流轉不絕。
烈焰駒分花拂柳,疾馳上山,不多時已至觀音峰下。
觀音峰頂的巨石形似觀音禦風而行,因此得名。風吹起淩雨然的裙裾,帶來少女特有的體香。任逍遙不覺一笑,忽又目光一緊。
香是清香,風卻不是山風。
六道白光自觀音石後破空而來,像一個巨大的鈎子。任逍遙嘴角抽動,随即出刀。
腥風。
多情刃重出江湖以來,已飲數千人血,揮出時帶起一片腥氣。血色刀光迎向白色劍光。六劍齊齊後撤,不與多情刃相碰,六個青袍人将任逍遙圍了起來。這六人形色各異,年紀都是三十上下,正盯着任逍遙。
“昆侖七劍?”任逍遙饒有興致地看着六人,“昆侖六劍?”
為首一人道:“六人亦可擒你。”
任逍遙吹着淩雨然頸間發絲,道:“你們知不知道我是不講江湖道義的?”六人一怔,不知他是什麽意思,交換一下眼色,身形錯動,六劍又形成一個鈎子,從六個方向刺來。
昆侖武學以乾元七星玉龍天罡劍掌為絕。掌法衆弟子皆可修習,劍法卻只傳掌門一人,這便是昆侖派人丁不旺的原因之一。到了曾萬楚的師父絕雲子這一輩,将乾元七星玉龍天罡劍一分為二,傳于曾萬楚與宋芷顏,名為玉龍神劍、飛霜聖劍。本是希望他二人琴瑟和鳴,光大昆侖門庭,可惜宋芷顏為了任獨,叛門而出。曾萬楚接任掌門後,将劍法改為劍陣,由七人使出,所有弟子均可修習。既使昆侖弟子武藝大進,又令他們齊心合力,光耀昆侖。
昆侖七劍便是這一代昆侖弟子中将乾元七星玉龍天罡劍陣使得最好的。只是紫陽不在,劍陣便有了缺口。任逍遙與暗夜茶花相處許多時日,對昆侖劍法已算熟識,至少對脫胎于乾元七星玉龍天罡劍的飛霜聖劍熟識,因此一眼便看到了那個缺口。然而他并不出刀,反抱起淩雨然向那缺口一砸。紫霞、紫雲二人見淩雨然的雙腿橫掃過來,皆是一驚,劍勢立收。
誰也不想削斷雲峰山莊大小姐的腿,誰也不會傻到為擒任逍遙得罪淩鶴揚。
任逍遙一招得手,正待再攻,卻聽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心知冷無言追了上來,便一催馬,順勢一刀送出。
離他最近的是紫雲。見多情刃襲來,也不硬碰,一矮身,反手一劍直刺馬腹。任逍遙人雖過去,眼角餘光卻瞟到他這舉動,一道指風倏然射出。嗡地一聲,劍尖偏開四寸,與烈焰駒擦身而過。
六人正要追,冷無言一人一馬已到得近前,勒馬抱拳道:“六位師兄請了。”他不急于去追,只因人人都知道這條路一直走上去,乃是天臺正頂,四面皆是萬丈絕壁,除非插翅,否則絕不可能逃脫。
紫霞道:“冷公子客氣了。我等得知合歡教在此處設伏,大師兄便命我們暗中盯梢。是以未能與冷公子在化城寺會合,還望冷公子見諒。”
冷無言眼中掠過一絲憂慮。任逍遙踏上這條絕路已經夠奇怪,居然還被最後趕到的昆侖派伏擊,更是奇哉怪也。他大張旗鼓來九華山究竟是為了什麽,不會只是為了燒一燒化城寺罷?冷無言正在思索,姜小白已跟了上來。
昆侖六劍俱是一副不屑的神情。
這個丐幫弟子武功不怎樣,名氣卻大得很,許多半紅不紫的名門弟子都對他嗤之以鼻,卻又羨慕得緊。
姜小白停下腳步,回首望了望,發現身後一個鬼影子也沒有,才抹了抹汗,道:“我的媽呀,可吓死小爺了。那個老家夥跟鬼一樣。”
冷無言卻注意到他根本沒出汗,不僅沒出汗,簡直面不改色氣不大喘,暗忖道:“看來天廚老祖與吃喝真人二位前輩很是器重姜老弟,不但傳他武藝,還助他打通任督二脈。”嘴上卻不說破,只道:“姜老弟何時沒了衣裳?”
姜小白讪讪一笑,不說話。
紫霞卻道:“冷公子,在下等以為,當務之急是抓住任逍遙,為武林除害。”
“除害除害,武林城是衙門口?”姜小白一向毒舌,且不分對象場合,“列位大爺是巡捕房的?要不要看看小爺的路引?”
紫霞冷冷道:“這卻不必。自有丐幫的朋友關照姜少俠。”
姜小白笑嘻嘻地道:“他們有這麽快?”
“的确沒有五師兄快。”李沛瑜的聲音和人一同出現,身邊除了丐幫弟子,還有紫陽。他看着冷無言,道:“冷公子,天臺峰已被敝幫圍住,無論任逍遙往哪個方向走,不消片刻便可知曉。”
冷無言卻問:“李舵主上山時可曾碰見一個輕功極高的老者?”李沛瑜搖頭,冷無言心中一沉,又問,“化城寺如何?”
李沛瑜長嗟一聲:“毀了。”
三間大殿完全燒毀,雖然傷了俞傲和兩個暗夜茶花,楊一元卻挨了海飄萍一記海天掌,生死難測。
天臺峰又稱天臺正頂,為九華之巅。峰前回首,九華集只如巴掌大小,北面長江如天際玉帶,耳邊松濤陣陣,四周群山臣伏。左有龍頭峰,右有龍珠峰,對面十王峰,就像朝拜地藏菩薩的森羅閻王。任逍遙看着山間景致,自語道:“地藏菩薩的排場倒是不小,跨青龍,受朝拜,立地成佛,我卻不羨慕。”一面說,一面将淩雨然抱下馬來,吸着她身上茵茵香氣,“我跨烈焰駒,攜美人上天臺,白日飛升,比他有趣得多。”
淩雨然冷冷道:“這裏已是絕路。”
任逍遙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有妹子這般美人陪我上絕路,也是人生一大快事。”說着信步上山。
前方有橋,落于龍頭、龍珠二峰之間,碑刻“渡仙”二字。石橋上落滿了黃紅雜錯的葉子,似一條厚厚絨毯。由橋底登石階十餘步,便見一道三丈高、四丈深的卷拱石洞迎面而來。只是迎客的不是菩薩,卻是個蜜糖般的女人。
她穿着蜜色夾襖、琥珀色長裙,俏生生立在洞口,像一顆甜甜的蜜糖。長發高高挽起,面容姣美沉靜,卻毫無表情,仿佛一尊石像。手中握着一柄短刀,形制略彎,配琥珀色刀鞘,刀柄佩着一朵蜜色菊花。
蜜珀,是菊花中極為嬌貴的一種,雖不像帥旗那樣難以成活,卻極難開花。
這女子顯然與帥旗、紫幢一樣,是九菊一刀流的人。任逍遙想起綠水仙所說,蜜珀刀主,善易容術,明白這女子面容詭異,是因為戴着面具。
“蜜珀?”
蜜糖一樣的女子微微欠身:“任教主好眼光。”赫然是個男子的聲音,“在下已替任教主将天臺寺清理幹淨了。”這句話的聲音卻又變成了女子。這人不但善于易容,就連聲音也可随意控制。
任逍遙臉上全是譏諷之色:“你主人還要與本教交朋友麽?”蜜珀點頭。任逍遙道:“美人圖是他散布的?”
蜜珀糾正了一點:“美人圖本就是合歡教之物,我們只是物歸原主。”他眼睛裏在笑,□□上卻一絲表情也無,令人毛骨悚然。“主人知道任教主對江湖正道恨之入骨。但是依合歡教目前的力量,若想将他們一舉鏟除,殊為不易,故此主人替任教主送出一張美人圖,給正道中人找些麻煩。”
任逍遙冷笑:“貴主恐怕是希望武林中人與合歡教糾纏不休,無暇去管沿海之事罷?”
蜜珀笑道:“主人一向認為,互相利用并無什麽不對。難道任教主沒有利用我們麽?主人只希望,任教主莫要插手九菊一刀流行事。”
任逍遙冷哼:“我對你們的事不感興趣。但你須回答我幾個問題。”一頓,道,“陳景杭是否在你們手中?”
“紅燭蓮子”既已重現江湖,那麽有可能将美人圖帶到九菊一刀流的只有陳景杭。不僅因為丹青毒聖的丹青造詣猶在毒術之上,更因為這幅畫本就是陳景杭所作。
蜜珀道:“不知道。”他說得很認真,“一入主人門下,便沒有過去。就連我自己也忘了自己原本是誰。”
任逍遙從他的眼中看不出一絲破綻,略一沉吟,又問:“袁池明在不在你們手中?”
“我不知道。”蜜珀顯得很誠實,“各組菊刀只管完成主人吩咐,其他一概不知。任教主還有什麽要問的麽?”她目中閃着光,似乎十分期望任逍遙問下一個問題,然後再把“我不知道”四個字重複一遍。
這分明就是挑釁。
任逍遙忽然笑了笑:“有。”他悠然道,“你究竟是男是女?”
蜜珀一怔,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淩雨然忍不住笑出聲來。任逍遙再不看蜜珀,挽着淩雨然向洞內走去。洞後便是天臺寺山門。任淩兩人一入天臺寺,便嗅到刺鼻的血腥味兒。淩雨然變色道:“這,這裏的人難道都被蜜珀殺了?”
任逍遙面無表情:“嗯。”
淩雨然道:“可是別人會以為是你殺的。”
任逍遙仍是“嗯”。
淩雨然喊了出來:“你難道情願給他們背黑鍋?”
任逍遙這次連“嗯”也省了,目光在大殿中游走,似在尋找什麽東西。
淩雨然攔在他眼前:“沒想到你那麽怕九菊一刀流。”
任逍遙眼中劃過一絲不屑的光,将她撥到一邊,淡淡道:“我不情願又能如何?”
淩雨然怔住,片刻道:“你問丹青毒聖,又問袁幫主,難道,這些事不是你做的?”
任逍遙道:“是不是我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丐幫認為是誰做的。”
不知為何,淩雨然竟感到心頭一喜,脫口道:“那,你不是江湖中說的那樣,那樣殺過許多人?”
這次輪到任逍遙怔住,忽又冷哂:“我已親手殺死兩千人,将來只怕更多。”
淩雨然心中一震,手腳冰冷。
冷無言等人趕到天臺寺的時候,只見到滿地的死屍。
天臺寺僧人無一活口,三進殿堂內屍積如山。衆人将寺廟搜了個遍,一無所獲,猛聽寺後一聲馬嘶。姜小白臉色一變,率先沖了過去。寺後是一片小小的開闊地,擡眼便是龍頭峰,四周皆是峭壁。烈焰駒正嘶鳴不止。身側樹幹上被削掉一塊皮,刻着一行字:姜老弟,照顧好驚風。
驚風便是風雨雷電四匹烈焰駒中跑得最快的一匹。以姜小白的輕功,配這匹馬倒是相得益彰。姜小白拍了拍驚風的頭,心中喜愛,卻苦笑道:“驚風呀驚風,小爺自己也常常吃不飽,跟着我,你可要受苦了。”
突然有人驚呼一聲。
一只巨大的兀鷹,正在山峰之間翺翔。細看之下,竟是一只巨大風筝。風筝下兩個人影,雖瞧不清面貌,但所有人都想到了任逍遙與淩雨然。
他居然用這法子飛天遁地!
衆人目瞪口呆,卻又哭笑不得。他們倒是可以用暗器打壞風筝,可是如此一來,淩雨然也要一同摔死。誰敢害死雲峰山莊的大小姐?衆人眼看着風筝隐沒在夜色中,卻無計可施。李沛瑜探手入懷,放出一只響箭。姜小白臉色微變,他知道那是丐幫的“殺無赦”令,心中不覺一沉。
不是替任逍遙擔心,而是替丐幫弟子擔心。任逍遙雖然認自己這個朋友,卻不會認丐幫的人為朋友。
任逍遙聽到響箭的時候,已落到了地上。他丢開風筝,挽着淩雨然繞過天臺峰,直奔蓮花峰,竟似要回到青陽縣去。
淩雨然默默不語。任逍遙抱着她從峰頂一躍而下的時候,她吓得雙手雙腳都死死纏在任逍遙身上。即使對未來丈夫,淩雨然怕也做不出如此“放蕩”舉動。此刻一陣陣臉紅耳熱,低垂着頭,任由任逍遙牽着疾行,林間只有兩人的腳步聲。行了一程,任逍遙突然停住。淩雨然一擡頭,便見一個麻衣少年擋住了去路。
這少年虎背熊腰,麻衣似是數十天未換洗過,許多地方已經開線,臂上黑紗也被劃了數道口子。他年紀不過二十,兩道劍眉斜飛入鬓,一雙虎目通紅,正射出仇恨的光。“你就是任逍遙?”他聲音很大,嗓子卻是嘶啞。
任逍遙目光落在他的劍上,劍柄上挂着一個金色鈴铛:“峨眉派?”
少年道:“我是來殺你的。”他揚了揚頭,“我叫狄樾,上官掌門就是我師父。”
狄樾?任逍遙想到上官燕寒臨終所托,細細打量了一遍眼前這人,不覺滿腹狐疑。上官燕寒怎麽會選了一個這樣年輕的人接任峨眉掌門?
“你就是任逍遙?”狄樾又大聲重複了一遍。
“我是。你若是來報仇的,死的一定不是我。”任逍遙終于開口。他不想去解釋上官燕寒的死因。
狄樾咬牙道:“放開這位姑娘,我們單打獨鬥!”
任逍遙看着他,只覺有趣,有心要試他一試,便依言松開手,眼前立刻出現一道劍光,劍尖直取肩井,幹淨利落。任逍遙微笑不動,淩雨然“呀”了一聲,眼看劍尖就要刺入他左肩,任逍遙身子一轉,食、中二指一彈,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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