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卷二快意城 烈血刀鋒快意城 (1)

十烈血刀鋒快意城

雲端大殿面朝長江,寬七丈,進深七丈,兩側立着八對金色廊柱,上面彩繪着諸多美人,擺出令人臉紅心跳的姿勢。淡粉色的磚石砌地,正中鋪着一塊猩紅絨毯,足有三丈開合。正位是一扇巨大的彩色江山圖琉璃屏風,配着一張金絲楠木長塌。坐于塌上,整座城池便如匍匐腳下,長江旋舞排浪,江風穿廳而過,廊柱上紅幔鼓動,恍如天上人間。

長榻斜斜坐着一人,一襲黑衣,僅以紅色絲線鎖邊,幾乎與幽暗的大廳融為一體。指尖敲着榻上浮雕花紋,嘆道:“這裏真是個好地方。”

誰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進來、如何進來,這人就像幽靈一般突然出現。

這個人自然是任逍遙。

曾萬楚金絲寬袍,端坐絨毯,雙目微合,似是根本不把任逍遙放在心上。大廳一角是昏迷的鐘良玉和長江水幫負傷幫衆。他們直勾勾地看着任逍遙,像見了活鬼一樣。

任逍遙似笑非笑地望向曾萬楚:“曾掌門倒是很沉得住氣。”

曾萬楚睜開眼睛,目光平靜幽深:“任教主?”

他不認得任逍遙,卻認得多情刃。

任逍遙略略點頭,又道:“不知曾掌門的乾元七星玉龍天罡劍法練到了第幾層。”

曾萬楚淡淡道:“昆侖劍法并無層級之分,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世俗中人耽于武學層級,以為上一級必然勝過下一級,真真可笑。高手相争,勝敗只在一念間。一念之變,已可颠倒乾坤,何況層級。”

任逍遙笑道:“是以我的武功固不如你,卻有把握打敗你。”

他說得既不狂傲,也不謙虛,完全一副天經地義的口氣。

曾萬楚道:“既如此,任教主不妨賜招。”

任逍遙說句“好”,多情刃劃過一道血線,刺向鐘良玉——他要先看看曾萬楚的本事。

曾萬楚遙遙劈出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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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侖派劍掌齊名,一掌擊出,與劍無異。多情刃受力,嗡地一聲,方向遽變,卻不是墜落,反以刀尖為心,旋轉起來,像一團火焰,橫打出去。鐘良玉身邊幾人猝不及防,咽喉已被割開,噴出一層淡淡血霧,接二連三倒下。曾萬楚面色一變,劍化長虹,擊落多情刃,卻聽背後風聲驟起,任逍遙一掌劈來。

不是掌,是掌刀。

鳳凰掌刀的運力方法,血影刀法的招式。

曾萬楚冷哼一聲,身形突然一折,竟然憑空轉過身來,一劍飚出。

昆侖派飛龍身法果然變化奇詭。

任逍遙身子一轉,不與劍鋒相接,正待變招,忽然身後一陣冷風襲來。一個長江水幫的人拾起多情刃,咬牙一刀砍了過來。任逍遙一指點出,洞穿咽喉,刀鋒立時頓在胸口。

峨眉派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手的運力方法,血影刀法的招式。

任逍遙對自己的化用很滿意,卻覺胸口一涼,多情刃竟向前推進寸許,血一下子湧了出來。

持刀那人雖然已死,身子卻被人扶住,手也被人握住,鐘良玉已醒了過來。“思思在哪裏?”

任逍遙清晰地感到刀鋒與胸骨摩擦的聲音,卻一語不發,看着大殿門外。鐘良玉怔了怔,想起船上情形,不自覺地向後看去。但他只回了半個頭便後悔了。任逍遙趁他回頭之際奪回多情刃,順勢将這個已死的人一劈兩半。長江水幫的人見了,個個咬緊牙關站起,将任逍遙團團圍住。

鐘良玉沉喝道:“退下!”又看着任逍遙,道,“青陽縣小旗長孫定和貓兒橋的胡光、陰平,是你殺的?”

任逍遙道:“死在我手裏,是他們的福氣。”

“你設下萬家酒店和九華山的陷阱,就是為了制造機會偷襲武林城?”

任逍遙聽出一絲弦外之音,故作惋惜地道:“不錯。這些事從頭到尾都與長江水幫沒有關系。只是你我遇見的時候,總是不巧。”

鐘良玉壓住舌根怒火,道:“思思在哪裏?”

任逍遙刀尖一擺:“打贏我就能見到她。”一頓,又道,“曾萬楚若敢出手,蘭思思就比我先死。”

曾萬楚不敢動。鐘良玉也不多說,解下手下人腰畔的刀,一刀斬去。任逍遙雙肩一晃,退到紅幔後。江風一起,紅幔飛舞,鐘良玉眼前頓時一片血紅,幾乎看不見多情刃的影子,索性閉上眼睛,耳中立刻捕捉到極輕極輕的破空聲,輕得就像蘭思思溫柔的呼吸。他想也不想,一拳擊出,砰地一聲,打中。

可是當他睜開眼的時候,卻看見一個煙粉色的人影飛出殿門。

難道是,思思?

鐘良玉怔了怔,大吼一聲“娘子”,飛身跳下。

衆人只聽到一聲沉悶的墜地聲,再無聲息,愣了半晌,不知誰喊了句“幫主”,所有人呼啦一下擠到大殿兩側,順着懸梯滑了下去。

曾萬楚不看他們,只看着任逍遙,還有他身邊的粉衣女子。

白鷺仙子花若離。

她坐在輪椅中,含笑遞過一方白色手帕,道:“教主為何要死人再死一次?”

任逍遙接過手帕按在傷口上,手帕上的藥膏登時帶來一陣舒适的清涼。他淡淡道:“我又不是正人君子,只要對敵人不利的事,我都喜歡做。”

蘭思思溺水而亡,任逍遙便要花若離帶着她的屍體,藏在梁柱後,待鐘良玉跟進來後,擲出屍身,擾亂鐘良玉心緒,這手段實在不夠光彩,卻實在有效。

正在這時,大殿後通往溫柔鄉的懸空走廊上走來三十血影衛,還有一男一女。男的五短身材,瘦小枯幹,着紅衫。女的人高馬大,走起路來腰肢輕擺,肉裏的油幾乎要從紫色綢衫中溢出來。正是鷹燕□□、盜傾天下的盜墓夫妻衛紅鷹、于紫燕。

曾萬楚終于知道任逍遙是怎麽進來的了。“我早該想到,天下能将溫柔鄉重新挖通的人,非賢伉俪莫屬。”

衛紅鷹嘿嘿笑道:“曾掌門高看了。咱們只不過是挖了兩條路,一條開在內外城之間,直通江底。一條穿山而過,通開溫柔鄉。”

于紫燕扭着腰肢道:“若非教主的快意城圖,莫說鷹燕□□,就是鷹燕千飛,也沒法子四個月挖出兩條路。”

所以任逍遙的人馬能憑空從江心消失,所以他不怕長江水幫和昆侖派內外夾擊,因為他根本就可來去自如。“曾掌門,請出招。”

他說得十分誠懇,誠懇得就像江湖上的年輕後輩向前輩讨教一樣。

蘭思思臉色鐵青,身體冰涼,胸口深深凹陷,胸骨和肋骨全部粉碎。鐘良玉怔怔地抱着她,抱着曾經的暖玉溫香,心底升起徹骨寒意。那些喁喁情話、床第纏綿,別出心裁的婚禮,還有那個意外失去的孩子,一起湧上心頭,刺得他心如刀絞。口中喃喃喚着“娘子,娘子……”,臉色如蘭思思一樣鐵青。

他後悔,為什麽要因為她的身份心存芥蒂,為什麽要為了長江水幫的安定,讓她一個人承受喪子之痛。他分明知道蘭思思對自己是何等深情。

鐘靈玉不敢挨近他,更不知如何安慰他。游鴻和許贲也只能呆呆愣着。

從懸梯爬下來的幫衆喊着“任逍遙在大殿裏,在大殿裏”,常義安聽了,眉頭緊擰,昆侖弟子更是掩不住驚慌之色。桃花夫人卻笑道:“哎呀,教主竟然已經擒了王,咱們這架是不是不必打了呢?”

許贲怒道:“去你媽的!老子誰也不挑,也要碎了你們兩個王八蛋!”他一說話,肩頭被鐵鈎劃出的口子血流不止。

白傲湘鋼鈎一甩,一條血肉落在地上,冷冷道:“我看你是個硬漢,本不打算殺你。你若一定要死,盡管來!”

桃花夫人搶着道:“既然白老大不忍心殺他,就交給我好了。”這桃花一般的女人永遠是動作快過語言,最後一字說完,已與許贲拆了數招。

鐘靈玉吼道:“長江水幫的兄弟們,跟我殺了這群邪魔!”

話未說完,已搶先撲出。城門洞的陰影中立刻沖出十數條人影,與他們攪在一起。常義安一看之下,不覺倒抽一口涼氣。七翼飛蝗、綠葉紅花、長白三友、金針銀剪、如意娘子這些人也就罷了,竟然還有二十前合歡教三位堂主——翻雲覆雨堂赤手翻雲陳暮、毒掌覆雨趙夕霞夫妻,蝙蝠堂血蝙蝠賀鼎老怪。

陳暮身材高大,走動的聲音更大,臉上一道深深刀疤,自眼角劃到嘴角。趙夕霞年紀不小,臉上卻挂着孩子般天真的笑容。兩人出手一個剛猛懾人,一個陰柔詭秘,彼此交聯,配合得天衣無縫。

賀鼎身高不足四尺,手中卻拎着三尺長的金背大刀,口中哇哇怪叫:“痛快,痛快,老夫許多年沒這麽痛快,二十年沒來快意城了!”幾句話說完,已有多人傷在刀下。似乎他并不想殺人,只想傷人,只想嘗一嘗那噴濺的熱血。

就聽大殿裏嘩啦一聲巨響,似是什麽東西被打碎了。常義安變色道:“林楓!”林楓會意,翻身掠上大殿。常義安又道:“凡昆侖弟子,當誓死守衛武林城!”昆侖派衆人聽了,立時七人一組,一共五組,護在大殿周邊,正是乾元七星玉龍天罡劍陣。

賀鼎一身白袍已被血染花,卻不是他的血。嚷道:“奶奶的,剛剛打出點味道來,擺個什麽勞什子陣,爺爺剁碎了你們的陣!”身子一彈,鳥雀般憑空打了幾個旋兒,金刀嗆啷啷劃過一片劍陣,帶起一溜火花。

白傲湘冷冷道:“一把年紀了,還炫耀那點本事。”

賀鼎鬼魅般貼着一個昆侖弟子,呼地又飛起來。那名弟子連聲慘叫,地上灑出一串血跡。其餘人見了舉劍來救,哪知賀鼎竟貼着城牆橫奔數丈,蝙蝠一般倒挂在箭垛下,将那弟子直直抛了回來。

常義安輕叱一聲,飛身接住,觸手全是鮮血。再一看,這弟子喉嚨破了一個大洞,已然咽氣。賀鼎桀桀怪笑,身子一扭,從城牆上直撲而下,向白傲湘等人身後掠去。常義安怒道:“賀鼎,你這妖人!老夫今日便要為江湖除害!”一劍飛出,劈斬過去,卻被一片水霧擋住去路。霧中千百道白光閃爍,叮叮叮數聲響,他的劍已被擊中七次,一口氣用完,身形落地。

擋住他的是一個淡煙色服飾的年輕人,和一柄柔如飛絮的長劍。

相思劍。

常義安臉色一變。嶺南南宮世家的公子做了合歡教星主,這件事早已傳遍江湖,沒什麽大驚小怪。他驚訝的是南宮煙雨的劍法,因為他根本沒看清。

南宮煙雨有些自得,卻故意淡淡地道:“常義安,你的對手是我。”

常義安神色恢複如常,哂道:“可惜,可惜南宮世家百年令名斷送在你手上,相思劍法怕也不是當年風姿了吧。”

南宮煙雨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亮,凜然道:“相思劍□□不到你評議。”話音剛落,劍沖中宮,一改往日柔纏之态,竟是淩厲狠辣。常義安猝不及防,揮劍一擋,嗡地一聲,劍身多了一個拇指大的缺口。他倉促間只使得五成內力,見佩劍缺損不覺怒起。南宮煙雨招式連綿不絕,一劍狠如一劍。

常義安不知南宮煙雨用的是什麽劍法,只覺傲厲猶在昆侖派之上。只是他畢竟內力勝過許多,縱使南宮煙雨倚仗寶劍,仍是漸漸占了上風。淩霄劍法雖然化自乾元七星玉龍天罡劍法,卻不走昆侖派辛辣快狠一路,反倒高起圓收,頗有武當風骨,剛好是辛辣劍法的克星。

誰知相思劍忽地嘤然一顫,幻出一片水簾,将常義安死死纏住。南宮煙雨冷笑道:“常義安,你看清楚,這才是相思劍法!”一頓,随招式曼聲道,“關關雎鸠、青青子衿、我心匪石、桃之夭夭。雨雪霏霏、風雨如晦、振振君子、燕燕于飛。行道遲遲、如琢如磨、琴瑟在禦、君子于役。七月流火、坎坎伐檀、鶴鳴九臯、思我小怨。”

十六句吟完,劍光連綿不去,又從“關關雎鸠”開始。

常義安冷然道:“昔年南宮海棠前輩以二十路相思劍法阻金人千軍萬馬于黃河,你卻只會十六招麽?”

南宮煙雨雙眉一挑:“你不配。”手腕一抖,相思劍卷如絲縧,箍住常義安劍身,帶起一串龍吟,淡藍火星在夜色中分外醒目。常義安知他意在激怒自己,也知自己一時沖不出劍圈,索性沉下心來,任他纏劍,只将內力暗蘊劍身。

這一招果然奏效,南宮煙雨立刻感到劍上傳來一股大力,反倒黏住相思劍,使他繁雜的招式施展不開。他心念轉動,不與常義安硬拼內力,手腕再抖,相思劍嗡地一聲回複筆直,直刺常義安心口。常義安回手自救,誰知南宮煙雨招式又一變,仍是纏劍。如此反複,竟誰也勝不了誰。

砰地一聲大震,大殿內的彩色琉璃江山圖屏風碎成萬千顆粒,斜飛激射,将紅幔割成無數碎布。江風一起,紅絲亂舞,地上滿是琉璃碎粒,映着微淡星光,仿佛落了一地彩霞。

曾萬楚的劍氣竟将琉璃屏風擊得粉碎。

鷹燕□□與血影衛早已閃到梁柱後,花若離身如柳絮,翩然飛起,手扳殿頂橫梁,待屏風碎片落盡,才回到輪椅上。任逍遙卻一步也沒有退,任碎片割破衣襟皮肉,淡淡道:“曾掌門好手段。”

人影兒一閃,林楓沖了進來:“掌門!”

“退下!”曾萬楚有些意外,繼而是焦急。

任逍遙突然動了。他一直沒有出手,因為他完全找不到曾萬楚的破綻,林楓的出現簡直是天賜良機。

多情刃鋒刃一振,直直斬下,待曾萬楚劍尖挑出,反手以刀尖刺出。

鳳凰掌刀第二式,鳳回頭。

對付與任獨交過手的人,就要用他沒見過的招數。

花若離忽然:“殺了他!”

“他”指的是林楓。

血影衛立刻将林楓圍住。林楓倉促拔劍,幾招下來,已是險象環生。花若離精致的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她就是要用林楓的安危來分曾萬楚的神。

嗆地一聲,任逍遙封了一劍,卻退開四步,只覺手臂發麻,而對方的劍只是多了個小小的缺口。他知道這是曾萬楚以內力貫注劍身的結果,心念轉動,一刀接一刀斬去,刀刀俱是硬碰硬的打法。

曾萬楚絕舍不得讓寶劍折斷,他便用這法子耗其內力。

轉眼間曾萬楚已擋了十刀,劍身缺口一個比一個深,身子已退至大殿後山牆。再往後,便是通往溫柔鄉的懸空走廊。

任逍遙第十一刀斬來。

劍光一閃,絕色如虹,大殿中響起嗚嗚風聲,所有紅幔都飛到半空。任逍遙的右手卻并未運起十成功力,反将左手悄悄探出,手勢如刀。

鳳凰掌刀,鳳還巢。

他要用殺殷斷天的方法殺了曾萬楚!

叮地一聲,多情刃沖天飛起,嵌入殿頂,震下片片木屑。曾萬楚來不及收回劍勢,任逍遙掌刀已到眼前,“刀尖”直指眉心。

突然一道白光激射而來,嘭地一聲點在刀尖上,四散墜地,卻是數塊玉石碎片。細看之下,這些碎片本是一朵白玉茶花。

暗夜茶花。

就像風吹動柳梢,落花飄零在流水中那般不經意,那般悄無聲息地,大殿中多了一個人,一個白衣如雪的十六七歲的“少女”。

宋芷顏。

飛霜聖劍宋芷顏,江湖第一才女宋芷顏,昆侖掌門未過門的妻子宋芷顏。曾萬楚看着她二十年不變的容顏,恍如隔世。

宋芷顏卻只看着任逍遙,面色清寒:“你說過,不會對昆侖派下毒手。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說過的話?”

任逍遙冷冷不語,心中卻有一股火氣直竄頂門。他派暗夜茶花守住地道入口,此刻宋芷顏能夠到得大殿而一點預警也沒有,不用問必是暗夜茶花中有人放行。

“我原以為你和任獨不一樣,如今看來卻是我錯了。”宋芷顏眼中掠過一絲精芒,“你這幾月來所作所為,已不是報當年之仇。”

任逍遙知道宋芷顏指的是自己血洗正氣堂和十五家舊部的事,他也知道宋芷顏不清楚自己這麽做的原因。但是他不會解釋。

絕不。他不想讓這世上再多一人知道輕清是怎麽死的,即使守着這個秘密會讓天下人無休無止地恨他,他也絕不會改變心意。

教場中突然響起一連串呼喝,夾雜着刀劍铮铮。任逍遙不動,自有血影衛替他查看。

“教主,是昆侖七劍。”

任逍遙心中一緊,瞳孔微微收縮:“顏姨帶了昆侖七劍回來?很好。還有別人麽?”

兩條密道都是暗夜茶花把守,宋芷顏若想放人進來,她們自然不會阻攔。長江水幫的人已在他部署之外,再加別人,合歡教壓力驟增,更何況那密道本是他的退路。一念及此,任逍遙心中突然迸出一絲恨意,像埋了許久的火山轟然爆發,突然一道指風射出。多情刃受力一顫,落回他手中。

宋芷顏見他緊扣刀柄,樣子像極了任獨,心中莫名酸楚,恨恨道:“你放心,我不想要任獨的兒子死在這裏。”

言下之意,便是她只帶了昆侖七劍回來。無論如何,她與任獨總算有過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更深一層的原因是,她還是希望合歡教可以放過昆侖派,所以她不能讓任逍遙死在這裏,否則任獨一定會将昆侖派斬盡滅絕。

任逍遙明白她的苦心,但恨意愈來愈盛,道:“顏姨放心,死的絕不會是我。”他将一雙仇恨的眼睛投向曾萬楚,“是他!”

宋芷顏一怔,厲喝一聲出劍。

任逍遙唇角冷笑,刀一揮出,便将飛霜聖劍招意逼死。

他與暗夜茶花在一起這麽久,對她們好,教她們武功,怎可能沒有些旖旎□□。情到濃時,這些情窦初開的女子把命給他也願意,何況武功。任逍遙雖不曾練過昆侖劍法,卻對它一招一式十分清楚。眼見宋芷顏橫手變招,吊腕一挑,直奔眼睫而來,冷笑道:“游雲天外是麽?”不管眼前劍鋒,橫刀一斬。

“游雲天外”不是挑刺敵人雙目的招式,試想一個人吊腕出招中路豈不大空?只是尋常人雙目遇險都會下意識地舉手格擋。這一擋便也開了自家中路,擋了自家視線。此時“游雲天外”正好變招。

變為削腕。

嗆地一聲,宋芷顏的劍被斬出一個缺口,任逍遙得勢不饒人,刀光直追劍身,似是一心要将它斬斷。宋芷顏被逼得連連後退。突然一道白光掠起,向任逍遙右眼刺去。

游雲天外!

任逍遙疾退,站定身形冷笑道:“賢伉俪果然情比金堅。”

曾萬楚充耳不聞,只看着宋芷顏,眼中全是溫潤之色。宋芷顏眼圈一紅,目光中既有惶恐,也有感激,低下頭去,不知想些什麽。兩人眼神交錯間,劍光飛起,一高一低,風聲凄厲,游雲天外。

竟是游雲天外?

任逍遙吃了一驚,卻已沒辦法破解,因為這是雙劍合璧,別說他,任獨也分不清虛實。他只有躲。接下去八荒飛雨、龍翔周章、橫江揚淩、乘清禦風、落照雲旗、援鬥酌漿、乘鼋逐魚、獨立雲容、援枹擊鼓,每一招任逍遙都爛熟于心,每一招他都清楚地知道破綻所在,但他偏偏破不了!

所有招式都如游雲天外一般有虛有實,兩人同時使來,虛實瞬間即變,全在曾萬楚和宋芷顏一念之間,即使對手精熟招式也無用。這就是雙劍合璧的妙處。只是這套劍法使來須心意相通,否則若同出虛招,便要吃虧。想來他們師父創出這套劍法,也是對他二人的殷殷祝福。宋芷顏叛出師門之後,曾萬楚将劍法束之高閣,不用,不傳,除了找不到一對情投意合的弟子之外,大概也是怕睹劍思人罷。

曾宋二人出劍多時,配合愈見行雲流水,舉重若輕,任逍遙幾乎招架不住。雖說以曾宋二人的武功,他本就必輸無疑,卻不想在下屬面前敗下陣來,何況城中還有許多人要解決。于是任逍遙決定不再糾纏,一招強攻,身子卻猛地一退,脫出劍圈,沉聲道:“遲仲坤!”

随着話聲,一個血影衛單手一揚,暴射出五點拳頭大小的寒星,又化為一片白虹,直奔曾宋兩人頭頂而來。

還魂針!

這才是任逍遙的絕殺計,這才是真正的還魂針。

他驕傲,他狂妄,因為他永遠都給自己留好退路。從他決定攻城那一刻起,曾萬楚就已經死了,不是死在他的刀下,就是死在還魂針下。

唯一的意外,便是多了一個陪葬的宋芷顏。任獨若知道如此佳人被自己殺了,大概會惋惜不已。任逍遙也惋惜,但他惋惜的不是宋芷顏,而是那套劍法,他相信那劍法即使殷斷天也破不了。

他們兩人一死,這絕世劍法便也死了。

常義安與南宮煙雨甫一交手,昆侖弟子的五個乾元七星玉龍天罡劍陣也同時出擊。白傲湘被困一陣,桃花夫人和如意娘子被困一陣,金童子、銀娘子被困一陣,陳暮、趙夕霞被困一陣,血蝙蝠賀鼎被困一陣。

昆侖弟子劍陣雖妙,卻是第一次殺敵,不免心慌意亂。偏偏陣中之人都是身經百戰的黑道邪魔,招式更見僵硬。賀鼎桀桀怪笑,十指如鈎,抓過一個年輕弟子,對方尖叫一聲,臉上胸前多了十道血痕。

賀鼎舔舔指尖,避開三劍四招,道:“味道不錯,我家寶貝兒一定喜歡。不知你們幾個如何,來來來,都給老子嘗嘗!”忽一旋身,白發狂舞,一道白光電射而出,釘在一名昆侖弟子喉間,一股血花噴射而出,竟是一只白色蝙蝠。

那年輕弟子受痛倒地,不久沒了聲息。其他人又驚又怒,反生出一股狠勁,不再畏懼。賀鼎更加沖不出陣去。反觀其他四陣,除了陳暮和趙夕霞應付自如,其餘人都有些狼狽,雙方一時僵持不下。

七翼飛蝗、綠葉紅花、長白三友諸人與長江水幫幫衆糾纏在一起,看起來是長江水幫占了上風。忽然三條黑影從人群中掠出,将鐘良玉圍住,其中一人是岳之風。三人同進同退,将鐘良玉鎖在一角,用的居然是長于困守的駁魚刀法。

駁魚刀乃是天廚老祖獨創,可謂天下困守招式的極致,但三人使來并不熟練,而且翻來覆去只有三招,困住鐘良玉有些勉強。

任逍遙戰前并未算到鐘良玉,只算了南宮煙雨足以纏住常義安,自己和三十血影衛必能殺了曾萬楚。這三招駁魚刀法是他倉促間教給岳之風的,不指望岳之風能帶人殺了鐘良玉,只要困住他即可。

正在這時,城門洞閃出七條青影,一交手便傷了七翼飛蝗中三人。一個昆侖弟子大喊道:“七位師兄回來了,七位師兄回來了!”言語間竟喜極而泣。

正是紫陽、紫霞、紫明、紫光、紫微、紫星、紫雲七人。但他們來不及相助本門弟子,便與後面跟進的暗夜茶花交上了手。梁詩詩和雲翠翠遠遠看着,并不動手——一面是師父的同門,一面是自己的姐妹,幫誰都不妥,索性誰都不幫。

桃花夫人與如意娘子聯手跳出劍陣,雖未負傷,卻也未曾傷到一個昆侖弟子。那劍陣委實令人頭疼。此刻正好閑了下來。桃花夫人打趣道:“聽說暗夜茶花是宋芷顏門下,不知和曾萬楚的弟子比,哪個更厲害些。”

論武功,昆侖七劍本在暗夜茶花之上,可是為他們通報武林城有難的是宋芷顏,怎好對她的弟子痛下殺手,一時雙方打了個平手。

紫陽偷眼看了看周圍,見常義安與南宮煙雨一時分不出勝負,教場中既不見曾萬楚和宋芷顏,也沒有任逍遙的影子,心下着急,大聲道:“師父呢?”

一個昆侖弟子應道:“在大殿。”

紫陽心中一急,殺招驟現,一個白衣女子悶哼着退下,立刻有人補上她的缺口。紫陽搶攻三劍,眼看就要制敵斃命,卻被紫霞攔住:“大師兄,你殺了她,在三師叔面前如何交代!”紫陽怒道:“分明是這些丫頭不知好歹,冥頑不靈!”

就聽遠處許贲哈哈笑道:“說得好!”一刀破退長白三友之一,跌坐在地。他腿上已被砍了七八刀,一片血肉模糊。長白三友結成一陣,再次攻來。一人怪笑道:“教主有令,今日殺敵有功者,可為堂主。許寨主,你安心去吧!”

嗆地一聲,鐘靈玉一刀架開三刀,自己也被震得踉跄後退。她咬牙将許贲拖到一角,撕下衣襟給他包紮。看着他一條腿幾乎斷了,眼中簌簌落下淚來。

許贲卻咧嘴笑了笑:“別包了,要包住我這條腿,可得把你衣服全脫光才夠。”他雖然在笑,嘴角卻止不住的抽搐。

鐘靈玉使勁抹了抹眼淚,罵道:“你這王八蛋,還笑!”

許贲猛地不笑,一把推開她,鐘靈玉猝不及防,一屁股摔在一邊,眼前寒光一閃,一柄長刀噗地紮入許贲心口。許贲口噴鮮血,看了鐘靈玉一眼,喃喃說句“這下真不用包紮了”,仰面而倒。

鐘靈玉怔了怔,忽然飛身撲上,悲聲道:“許贲,許贲……”只覺嘴裏仿佛塞滿了泥沙,就要窒息。突然一聲嘶吼,挽刀跳了出去,一刀便刺進長白三友中一人的胸膛。那人死死攥住刀身,血從指縫溢出,雙目凸出,氣絕身亡。鐘靈玉手上卻不斷加力,将屍體一直推到城牆下。其餘兩人猛醒,大吼着飛身撲來。鐘靈玉任由一刀砍在自己肩頭,轉身反劈。那兩人見她雙目血紅,心中一凜,匆忙舉刀迎上。鐘靈玉身子晃了晃,長刀幾乎脫手。兩人知她已力竭,再次執刀砍來。鐘靈玉神情恍惚,完全不知閃避,所幸游鴻及時将她撞到一邊,才保住了命。

游鴻身上也挂了彩,卻不甚重,開口頭一句便是:“許老弟呢?”一問之下,鐘靈玉“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鐘良玉聽到妹子的哭聲,知道許贲兇多吉少,不覺鼻子一酸。他已失去趙虎陽和許贲兩位兄弟。側目望去,教場中已有數十屍身。昆侖派的劍陣五破其三,其餘弟子或是重傷,或是力竭,常義安雖未落敗,但南宮煙雨不住手,他也無法相助他人。游鴻扶着鐘靈玉,指揮着僅剩的二十個人圍攏過來。鐘良玉不禁暗暗嘆息:“莫非此城竟是我鐘良玉葬身之地?”

岳之風見他目露哀色,輕叱一聲,三人同時收手。他上前笑道:“鐘幫主想必不願做了昆侖派的陪葬罷?”他生得本就随和,笑起來更像個無關利害的普通人。随着這句話,長白三友、綠葉紅花都住了手。

游鴻抱着昏迷的鐘靈玉,扯着嗓子喊道:“大哥,兄弟們不怕死,別上他們的當。”鐘良玉不語。他想的是任逍遙在大殿裏說的話,“這件事本來和長江水幫沒有一點關系”。

岳之風又道:“二十年前,長江水幫未參與剿滅合歡教一役,教主對鐘家心存感念。鐘幫主娶了蘭姑娘,你我兩家不該是敵人,何況半年前害您失去子嗣的是昆侖派宋芷顏。鐘幫主不助我們也就罷了,幫着仇人卻是萬萬不該。尊夫人不幸亡故,教主感到十分愧疚,但鐘幫主這樣的人物,該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傷了和氣。”

游鴻大罵:“放屁!放屁!你,你,你……”他不善言辭,雖覺岳之風是一派胡言,卻找不出話反駁。

岳之風也不理他,只盯着鐘良玉陰晴不定的目光,繼續道:“教主有命,若鐘幫主就此罷手,我等必當以禮相待。”

游鴻道:“呸,殺了趙大哥,殺了許老弟,殺了夫人,一句話就想推幹淨,世上哪有這等便宜事!”

岳之風嘴角顯出一絲冷笑:“推不推得幹淨,全在鐘幫主一念之間。鐘幫主若不想罷手,血影衛奉陪到底。就算拿一半血影衛換鐘幫主的命,教主也不虧本。”

鐘良玉看了一眼妹子。她肩頭中刀,半邊身子被血染紅,已然昏了過去。又看了看游鴻,身上大小傷口不下十處,最重一處在前胸。如果一個人前胸受了很重的傷,那便說明他已力衰氣竭,連最最要緊的前胸也護不住了。鐘良玉暗道:“日裏江心一戰,幫內弟子定然傳訊附近水寨前來,也會将這個消息傳給丐幫和冷公子。只是,他們最快也要明日正午才能趕到。”長江水幫沿江各處皆有水寨,相去不過百裏水域,無論哪裏有事,都可在兩三個時辰內召集人手。只是偏偏蕪湖附近一個水寨也沒有。最初,是因為這裏是合歡教快意城,鐘家不想找麻煩。後來,是因為這裏是九大派武林城,鐘家為了表示尊敬,上下三百裏內不設寨。誰會想到這尊敬竟會導致如此結果!

鐘良玉苦笑。

憑他的武功,若想全身而退并不難,可是他不能不顧兄弟們的死活,這是出身草莽的領袖最不能抛棄的原則。“這是任逍遙教你說的?”

岳之風點頭:“鐘幫主英明。”

鐘良玉哼道:“任逍遙倒是個會說話的人。”一頓,“鐘某罷手便是。”

游鴻跺腳嚷道:“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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