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卷二快意城 于無聲處聽驚雷 (1)
十一于無聲處聽驚雷
血影衛不知何時已全部下至教場,常義安與昆侖七劍站成一排,擋在曾宋二人身前。任逍遙的聲音從大殿中傳來:“莫非常掌門要讓曾萬楚和宋芷顏白死?”
常義安猛地一怔。
方才曾萬楚的确說過,昆侖從此交給他,他也的确有當掌門的念頭,這一句“常掌門”稱呼得恰逢其時。任逍遙又道:“常掌門若肯與弟子們委屈一夜,本教決不食言,明日日出,就放你們出城。”
紫陽厲聲道:“你也配談承諾!”
紫霞接口道:“昆侖弟子,寧死不屈!”
紫明亦道:“寧可戰死,也不退後。”
三劍挺起一片寒光,紫陽身形一展,沖天而起,劍氣直沖鬥牛,昆侖劍法天玑式龍吟聲聲。任逍遙嘴角卻泛起一絲冷笑,靜靜等着這一招使老,倏然拔刀——天玑式的破綻,在招式發出九成後的劍鋒左側。
多情刃劃過一道赤痕,切入紫陽右肩,從肩頭直劈到右足,血如天女散花般飛濺。紫陽慘叫一聲,身子飛墜,和自己的另一小爿身子同時摔在教場中,長劍當地一聲砸在地上。
他完全成了一個血人,心、肺、脾、腎、胃與糾結的腸子流出一半,右腿白骨隐現,鮮血湧出,筋肉剝離。人還沒有死,卻比死還要可怕。“任、逍、遙!”紫陽嘶聲大吼,突然一掌拍向自己天靈蓋,喀地一聲,頭骨盡碎,七竅流血,身子軟了下去。
紫霞、紫明悲吼一聲,齊齊躍起。雙劍夾峙,天璇式與天樞式。
任逍遙繼續冷笑,多情刃脫手飛出,嘤地一聲,繞着紫霞腰身飛轉,又回到任逍遙手中。
一溜血花飛出,紫霞的身子落了下去。紫光、紫微、紫星、紫雲将他接住,他卻大吼一聲,推開四人,趴在地上抽搐不止。血從他腰間漫出,染紅了地面。
任逍遙那一刀竟幾乎将他切為兩半,四人一接,受力不均,脊柱立斷,痛意迫得他舉手在頭頂揮了兩揮,卻沒有勇氣拍下去。紫明也已落回教場中,神情呆滞,目光空泛,雙眼血紅,靜靜地一動不動。紫雲上前拉着他的衣襟喚句“三師兄”,不想他竟頹然而倒。
不是向前倒,也不是向後倒,而是爛泥般癱成一片。
他全身上下的骨頭,已沒有一塊完整的。任逍遙一刀甩出,左掌便出鳳凰掌刀鳳還巢,點在紫明劍尖。那股力道彈入他的手骨,接着是手臂、身軀,直到頭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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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雲嗆地拔劍,卻被常義安攔住:“你們不是他的對手。”紫雲牙齒打顫,眼中淚光閃閃,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常義安環視四周,嘆道:“常義安已老,顏面倒也可舍了。”
“常掌門明白人。得罪了。”岳之風不失時機地走過來,一指點在常義安胸口大穴。常義安撲通一聲坐下,鼻子裏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此時此刻,他還能說什麽?
昆侖弟子見常義安受制,一時錯愕,紛紛被血影衛點了穴道,跌坐當場。場面上只剩下長江水幫。岳之風微笑着向鐘良玉走去。鐘良玉眼中忽然掠過一絲憂慮。
任逍遙看着遠處的大江,忽然問:“還魂針還有多少?”
遲仲坤走近道:“還魂針已沒了。方才用的是最後五枚。”他看了看花若離,“即使花奴兒的衣缽弟子,沒有打造圖,也做不出第二十一枚。”
“打造圖呢?”
“花奴兒毀了,這是她給人作兵器的規矩。凡經她手,世上絕不許再有。”
“既然這東西如此珍貴,你為何不節省些?”
遲仲坤眸子裏閃過一絲精芒,淡淡道:“屬下怕教主不放心。”
任逍遙笑了笑,這回答他很滿意,心情卻有些沉重。這些黑道大豪果然都是老狐貍。遲仲坤心中也是一聲嘆息。這位教主雖然年輕,心機卻比任獨深得多,為他做事,有種如履薄冰的感覺。正在此時,兩個人從殿內走來。左邊一個鵝蛋臉,薄嘴唇,走起路來懶懶散散,似是随時都有可能躺下去。右邊一個國字臉,粗長眉,步子沉穩有力,好像永遠都不會跌倒。正是血影衛的另兩位統領,英少容、寧不棄。
“內外兩城已按教主吩咐埋好了火藥火油,城中地道也已封死。”英少容的聲音低沉有力。
寧不棄接着道:“教主要的東西都已準備停當。”他的聲音粗粝高亢。
任逍遙轉過身來,沉沉道:“厚葬曾萬楚和宋芷顏。”
寧不棄點頭,又問:“碑文……”
“昆侖派曾萬楚、宋芷顏伉俪之墓,任逍遙立。”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入大殿。
現在,他是這座城的主人,他要好好享受這裏的一切。
大殿裏亮起了十八盞巨大的琉璃燈,地面也被清理得幹幹淨淨,兩邊擺了十幾個條案,案上滿是佳肴美酒,酒壇泥封已開,味道甘洌。任逍遙在金絲楠木長榻上坐下。雖然那道彩色琉璃江山圖屏風沒有了,卻有淩雨然。
美女一向是男人最好的陪襯。
任逍遙輕聲道:“你看我此刻像什麽?”
淩雨然見他滿臉得色,冷冷道:“群魔亂舞。”
任逍遙哈哈一笑:“不錯,正是群魔聚首,禍亂天下。”說着在她臉頰輕輕一撫。淩雨然正待發怒,大殿門口突然一陣嘈雜,十數人走了進來。南宮煙雨在最前,接着是白傲湘,如意娘子,桃花夫人,金針銀剪,赤手翻雲,血蝙蝠賀鼎,長白三友、綠葉紅花,七翼飛蝗,花若離和鷹燕□□等人。衆人分庭落座,大殿裏頓時熱鬧起來。
只是,暗夜茶花卻進來一半不到。
任逍遙道:“我教二十年後重奪快意城,諸位辛苦了,今夜不醉不歸。”
他說話的聲音并不大,但每個人都聽得心潮澎湃,連聲叫好。這些人二十年來隐跡埋名,苦苦躲避仇家,已消磨了大半生樂趣。今日一戰等于重活一遍,又怎能不開心、不動容?然而他們還來不及說一些應景的話,就聽一個纖細而冰冷的聲音道:“任教主好威風。”
梁詩詩。
她細眉緊蹙,杏眼微紅,再加上本就纖弱的身材,教人看了便想将她擁進懷裏,小心仔細地保護起來。任逍遙一下子想到在馬車裏時,她纖弱光滑的身軀,和迷亂忘情的呼吸。他知道梁詩詩喜歡自己,亦知道她想要的是忠貞不渝的感情。但任逍遙想要的,卻是順從——他淺淺笑着,伸出一只手,柔聲道:“詩詩,過來。”
所有人都看着梁詩詩。
她冷清柔弱,像一朵純白的花,緩緩向主人走去,無論她心裏願不願意——任逍遙要她,她這樣的女人還能有什麽選擇?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笑了,然而梁詩詩卻在大殿中央停下了。她瞬也不瞬地盯着任逍遙,道:“你,害死我師父,害死蘭姐姐。我告訴你,我要帶姐妹們離開合歡教,離開你。如果你不答應,就一刀殺了我。”。
大殿中極靜,四周隐隐傳來回音,任逍遙目光漸冷。
想不到,梁詩詩竟敢這樣說話,竟敢在這麽多人面前不給自己面子,她真以為自己舍不得她?簡直找死!
梁詩詩昂起頭,毫不回避任逍遙的目光。除了雲翠翠,其餘女子都替她捏了一把汗。誰知任逍遙卻笑了。随着右頰疤痕微微彎曲,大殿裏冰封般的氣氛瞬間雪解霜消。他側目打量着梁詩詩,眼中露出溫柔熾烈的光:“我從不勉強女人,你若想走,日出時就可以走,你若想帶人走,我也全依你。”
梁詩詩身子晃了晃,幾乎難以置信。別人也是目瞪口呆,不知誰吹起口哨來。
“只不過,”任逍遙口風忽地一變,“你要告訴我一個人的名字。”
“什麽人?”
任逍遙眸子裏騰起殺氣,語聲卻仍是溫和平靜:“給宋芷顏通風報信的人是誰,不要說不知道。”
宋芷顏知道自己偷襲武林城的計劃,定是有人洩密。這并不奇怪,暗夜茶花是她的弟子,聽她的話沒錯。一群不聽自己話的女孩子要離開,任逍遙并不惋惜,更不會挽留。但出賣過他的人,他絕不放過。
梁詩詩身子一震:“我若不說呢?”她知道扯謊沒用,何況她也不善說謊。但是問完這句話,她自己仿佛找到了答案。
她瞪着雲翠翠。
雲翠翠鳳目一挑,略帶委屈地道:“梁姐姐幹什麽這樣看我?我是決不會說的,何況,”她上前幾步,脈脈注視着任逍遙,眼角含笑,“教主也不需要我說。教主想要的,是梁姐姐開口,我又湊個什麽勁兒的熱鬧呢。”
任逍遙沖她一笑,又道:“詩詩,你回頭看看。”
梁詩詩一回頭,便看見六個女子依次排開,跪在大殿最後一級臺階上,每個人的脖子上都架着一把刀。
血影衛的刀。
“你……”梁詩詩氣得說不出話來。這六個女子都是她的屬下,與她關系甚篤。不知任逍遙何時将她們捉了來。
任逍遙淡淡道:“你說出來,不過死一人,若我查出來,死的便是七人。”
梁詩詩緊握雙拳,指甲都要嵌入皮肉。突然一個纖細聲音道:“不要逼梁姐姐,是我給師父傳的信。”随着語聲,一個清秀少女走了出來。徐盈盈一見之下,臉色頓時變了。
這少女是她手下。
任逍遙看了她幾眼,覺得十分眼熟,試探着道:“小謝?”
少女眼中突然落下淚來:“教主還記得小謝的名字。”
任逍遙頓時明白她為何出賣自己,搖頭嘆道:“你這小傻瓜,我不單記着你的名字,還記着你喜歡吃不太甜的栗子糕。可是,你怎麽總是忘了我的話?”
小謝眼中忽地騰起一絲柔情,然後漸漸冷卻,大聲道:“放了梁姐姐,我立刻就死。”
任逍遙笑了笑,聲音溫和親切:“小傻瓜,想走的人我不會留,犯錯的人我一定罰,這兩件事本沒有關系,你說對不對?”
小謝低頭不語,不知想些什麽。
梁詩詩忽道:“你說過,我帶走誰都可以。”她拉住小謝的手,“跟姐姐走,離開這鬼地方。”可是小謝沒有動。梁詩詩一怔,壓着聲音也壓着怒火道:“難道你情願讓這男人玩弄?”
小謝低着頭,聲音很輕,卻很堅定:“他喜歡我,是真的,我能感覺到。我,我也喜歡他。可是我太笨了,總是不能讓他滿意。我犯了錯,他要罰我,是應該的。”
梁詩詩幾乎氣結,憤憤地放開手,走下石階,将那六個女子一一拉了起來。血影衛沒有阻攔。任逍遙不發話,他們從不多動一下。
玉雙雙忽然道:“梁姐姐!”聲音既膽怯又不舍,還帶着幾分遲疑,“以後,我們還會見面嗎?”
梁詩詩理着她額前劉海,有些傷感地道:“雙雙,好好照顧自己。不要接近他,也不要讓他接近你。”
他,指的當然是任逍遙。這句話一出口,梁詩詩自己都愣了愣,一跺腳,帶着六女離開。
大殿內死寂無聲。
任逍遙道:“盈盈,小謝是你的人,你來處理。”
徐盈盈道聲“是”,心裏閃過千百個念頭。小謝是任逍遙寵愛過三天的女子,她的錯可大可小,并不難辦。但任逍遙顯然不單是要處置她,想到此,徐盈盈走到小謝面前,拔劍遞過去道:“主仆多年,我不送你了。”
小謝看着任逍遙,期待他說些什麽。
任逍遙沒有說話,很久。
小謝絕望地嘆息一聲,雙手顫抖着接過劍來,驀地身形一展,撲向任逍遙。卻見銀光一閃,血線飙出。小謝撲通一聲栽倒,倒在任逍遙一步之外,喉嚨血流如注,卻拼命昂起頭看着任逍遙,一雙可愛的眼睛漸漸沒了光彩。她想說話,嘴裏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就這樣怔怔流淚,直至氣絕。
英少容收刀,仿佛拂去一縷灰塵。旁邊過來兩人,将小謝屍體拖走,又将地面擦得幹幹淨淨,纖塵不染,仿佛根本不曾有個花一般的女子出現過。
淩雨然虛脫一般,喃喃道:“她不想殺你,她不是要殺你,她只想……”
任逍遙打斷她的話:“我明白,我也不想殺她。”他看了英少容一眼,“你沒做錯。”英少容微微欠身,不說話。
大殿裏一陣沉默,每個人都想着方才發生的事。任逍遙不忙說話,他希望別人對自己的行事風格有所了解。片刻後,又開始尋找能夠打破這沉默的人,否則這便不叫慶功宴。雲翠翠見了,輕輕一笑,像貓兒撓着人的心窩,柳腰一擺,嗔道:“真煞風景!”
她本就愛出風頭,梁詩詩折了任逍遙的面子,徐盈盈被小謝拖累,岑依依、鳳飛飛和玉雙雙又一貫怕她,這個時候,她不出風頭誰出風頭?
晚秋夜風寒涼,她卻仍穿着翠色薄衫,白生生的手臂若隐若現,水汪汪的鳳眼含情迢睇,可愛而不失風情。她知道這樣子最容易讨男人喜歡。
果然衛紅鷹呵呵笑道:“那女人不知好歹,教主不必跟她一般見識,照屬下看,這位,這位,呃,這位姑娘要好得多。”于紫燕怒道:“死鬼!哪裏好得多!”她雖是面帶怒容,卻也忍不住學着雲翠翠的樣子擺了擺自己已說不上是腰的地方。旁人忍不住哄堂大笑,大殿裏重又熱鬧起來。
任逍遙道:“翠翠,帶你的姐妹給諸位兄弟敬酒。”
雲翠翠心花怒放,卻嘟着嘴道:“翠翠不會敬酒,怕伺候不好,惹教主不高興。”
任逍遙知道她必有下文,便順着她的話道:“你會什麽?”
雲翠翠理了理衣衫,輕巧地轉了個圈,歪着頭道:“教主重奪快意城這等大喜事,豈能無舞助興?”
任逍遙一笑。雲翠翠有些鬧,有些心機,并不是他中意的那一類。但此情此境,他的确需要一個懂得錦上添花的女人,便有意逗道:“沒有管弦,你也跳得?”
雲翠翠羞怯地笑了笑,眼中卻是自負神色,拔下發簪,讓一頭黑發長長垂着,擡起頭,雙手舉過頭頂。輕薄的衫子滑落,一雙粉藕般的手臂露了出來。
柳眉,鳳目,纖臂,楚腰。
頸輕搖,肩輕顫,一陣柔韌的蠕動,波浪般從右手指尖傳到左手指尖,再輕輕傳回,如此反複,腕間金鈴細細作響。接着是腰、胯,一陣一陣柔韌的顫動,波浪般從她不盈一握的腰間傳到腳尖,再從腳尖傳回,媚眼如絲,極盡撩人,像一條蛇、一截柳枝,在旁人凝滞的呼吸中搖曳。
但,目光卻只給任逍遙一個人,舞也只給任逍遙一個人。
雲翠翠發誓要将淩雨然比下去。
啪,啪,啪。
任逍遙笑着擊掌。餘人怔了怔,立刻跟着爆出一片熱烈的掌聲和叫好。雲翠翠面色微紅,嬌喘微微,斟了一杯酒,遞到任逍遙面前,頭卻一偏,偷眼看着他,唇角上揚,不顯山不露水地笑着。另一手按住起伏不定的胸口,指尖微曲,将衣襟拉低了一點點。
只有一點點,風情卻無限。淩雨然看着她,忍不住臉紅心跳。她原以為岑依依已經足夠風情,誰知跟雲翠翠比起來,岑依依簡直是條死魚。
任逍遙接過杯子,一飲而盡,眼睛卻并未盯着雲翠翠,甚至面色都有些凝重:“萬家酒店之事,諸位想必都清楚。不錯,确是九菊一刀流所為。”
衆人本陶醉于雲翠翠的舞姿,聽他發話,便都放下手中杯盞。賀鼎道:“那值得什麽,教主帶大夥殺過去就好。”
白傲湘冷笑:“你這老怪只知亂殺,毫無城府。”
賀鼎立時指着他的鼻子,罵道:“白傲湘,老子當年便看你這活死人不順眼,今日咱們痛痛快快打一場!”
如意娘子咯咯笑道:“你們兩個老鬼,二十年前水火不容,如今一把年紀了,還是喜歡争來争去。”
桃花夫人不冷不熱地插了一句:“二十年前是為了姐姐争鬥,如今卻不是了。”
如意娘子的臉色立刻不如意了:“你這賤人說什麽?”
桃花夫人淺淺笑道:“沒說什麽,我只說姐姐你二十年前豔倒八方。”她将“二十年前”說得特別重。
如意娘子鐵青着臉,瞪着她道:“我看你倒該換個綽號,叫做……”
啪地一聲,毒掌覆雨趙夕霞一拍桌子,道:“教主還未發話,你們兩個吵什麽吵!”她長得天真純美,嗓音卻又粗又啞,“想出風頭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紀,沒羞沒臊的讓人惡心!當家的,你說是不是?”赤手翻雲陳暮灌了一口酒,不答話,白傲湘和賀鼎卻已忍俊不禁。但南宮煙雨和花若離沒有笑,金針銀剪,綠葉紅花,長白三友,七翼飛蝗、鷹燕□□也沒有笑。他們并非合歡教昔日堂主,為任逍遙效力,一為名利,二求庇佑,別的一概不關心,也沒有立場關心。
如意娘子和桃花夫人寒着臉,臉上脂粉都快被凍掉,卻沒發作,甚至連一個字也沒說。因為她們怕趙夕霞,更怕她丈夫陳暮。合歡教四十九堂堂主的武功不僅有差距,而且差距很大。武功最高者,是海天一線海飄萍、踏雪無痕步蘅蕪兩人,遲仲坤、陳暮、趙夕霞次之,白傲湘與賀鼎中等,桃花夫人與如意娘子只能敬陪末座。莫說趙夕霞當面罵來,就是當面打來,她們也只能乖乖受着。
任逍遙看得有趣。這狀況早在他預料中,但他現在打算結束這小小鬧劇:“現在還不是與他們為敵的時候。不過,他們倒提醒了我,合歡教的規矩,該改一改了。”
這句話一出口,所有人的呼吸不由加重。
就見兩個血影衛展開一冊七尺長的橫卷,岑依依奉上筆墨。任逍遙拿起筆,點劃鈎沉,一氣呵成,投筆道:“這就是我任逍遙的合歡教。”
橫卷調轉過來,衆人未看內容,先是一驚。任逍遙的字初看似《石門頌》,卻少了舒展飄逸,多了揚厲縱橫,每字末筆銳如刀鋒,通篇給人的印象。竟像一塊布滿刀痕的岩石。
再看內容,寫得是:
血影衛,岳之風,英少容,寧不棄;
暗夜茶花,徐盈盈,岑依依,鳳飛飛,玉雙雙。
刑門,南宮煙雨;
信門,蠻七婆婆,金蜈上人;
禁門,海飄萍;
樂門,步蘅蕪。
血手堂,白傲湘;
如意堂,如意娘子;
錦衣堂,金針銀剪;
射月堂,俞傲;
追風堂,沐天峰;
鬼爪堂,遲仲坤;
白鷺堂,花若離;
雲雨堂,陳暮,趙夕霞;
蝙蝠堂,賀鼎;
戰馬堂,張東川;
胭脂堂,桃花夫人;
三友堂,長白三友;
鷹燕堂,鷹燕□□;
飛蝗堂,七翼飛蝗;
銷金堂,綠葉紅花。
衆人有的驚愕,有的驚喜,有的驚嘆。
驚愕的是輩分高、資格老、武功好的人。他們完全不知任逍遙何時作出這個決定,只覺這年輕教主禮數雖周到,做起事來卻有些不把別人放在眼裏。可是他們偏偏對這樣的安排挑不出一點毛病,因為占據高位的多是他們。
驚喜的是鷹燕□□一幹人等,想不到任逍遙會将自己命為堂主,與舊部平起平坐,幾乎要感激涕零。
驚嘆的是南宮煙雨、花若離和暗夜茶花一幹年輕人。俞傲和沐天峰不在,若在恐怕也要驚叫起來,尤其是南宮煙雨。他雖不清楚刑、信、禁、樂四門是做什麽的,卻清楚以自己的年紀和閱歷,實不該排在蠻七婆婆、金蜈上人、海飄萍和步蘅蕪之前。
唯一波瀾不驚的,便是岳之風、英少容和寧不棄三人。
任逍遙道:“諸位對這樣的安排可有不滿?”
他問的雖是所有人,眼睛卻看着雲翠翠。雲翠翠也在看着他,一雙眼睛已快噴出火來。
為什麽偏偏沒有她?為什麽在她出了風頭之後沒有她?一種叫做難堪的惡劣心情潮水般吞沒了她。若不是任逍遙的注視,她定要一把火燒了那橫卷。
趙夕霞笑道:“只是換了換名字,堂主還是堂主,能有什麽不滿。當家的你說是不是?”陳暮“嗯”了一聲。趙夕霞好像感到一絲絲不被重視,一巴掌打過去,卻只輕輕撫了撫他臉上的傷疤,眼中柔情無限:“哎呀,你這木頭……”
遲仲坤撚着胡子道:“翻雲覆雨還是一點沒變。”
趙夕霞倚着陳暮,輕輕笑着,陳暮卻忽然出了聲:“我想變,只是不敢。”他的聲音雄渾低沉,卻少了些底氣。旁人以為趙夕霞必定勃然大怒,誰知她卻柔柔地道:“你這木頭,除了我,誰會要你!”
陳暮只是笑了笑。
遲仲坤又道:“不知教主的刑、信、禁、樂四門有什麽名堂。”
任逍遙淡淡道:“擊殺叛逆,傳遞消息,總攬教務,總理錢財。”
遲仲坤幹笑一聲,點點頭道:“好,好,很好。不但人安排得好,字也好。”任逍遙能如此清楚快速地回答這個問題,可見這設想絕非心血來潮。遲仲坤深知步蘅蕪、海飄萍、蠻七婆婆、金蜈上人都是任獨親信,雖不在場,卻絕對會支持任逍遙。只不過他注意到一個問題,而且立刻說了出來:“以教主的眼光,血影衛統領人選必不會錯。只是旁人不了解他們,恐怕心中不服。”
任逍遙一笑,他正等着別人提這個問題,看來遲仲坤十分善于察言觀色。“所以,今晚誰打敗他們,誰就可以取代他們。”他環視四周,微笑道,“諸位千萬客氣,這樣的機會不會有第二次。”
人人都想去試,但人人都不想第一個試。
終于有人站了出來。
金童子摘去描金繪彩的鬼面面具,燦燦金紗裹着矮矮身子,長長金針別在身後,看起來活像個被釘在地上的蜜橘。他的臉很白,一雙狹細眼睛精光四射,尖着嗓子道:“老子來試試。”
任逍遙點頭:“你挑誰?”
金童子望了望銀娘子,見她眼睛盯着英少容,頗為不悅,伸手一指:“他。”
英少容立刻走了過去。
他身形單薄,相貌英俊,顯得有些陰柔,有些危險。
金童子道:“教主說怎麽比?眼紮瞎?牙敲碎?腿打折?”
“不要傷了和氣,但比試不見血又無趣。”任逍遙笑着将酒杯揚起,“杯子落地時,你們各去取昆侖弟子的一截手指來,先回來的便算贏。”說完手一松,杯子啪地摔得粉碎。
一杯碎地,金童子擰身飛撲,金紗飄起,笑容也飄起。
他的身法比英少容快。
但英少容的刀更快。
刀光一閃,金童子怪叫一聲,金針點地,身子斜斜飛出,落在銀娘子懷裏。銀娘子雙臂一抱,銀紗衣将他完完全全裹了起來。乍一看,瘦瘦的銀娘子好似猛然懷胎十月一般,令人忍俊不禁。
可是沒有一個人笑得出。
地上多了一條血線,一直蜿蜒到金童子小腿。
誰也想不到,英少容竟然砍了他一刀,并借那一刀之力掠出大殿。
金童子捂着傷口罵道:“他娘西皮!你這該千殺的臭婆娘要我選什麽小白臉,小白臉都不是好東西,都出陰招,老子這輩子倒黴就倒在聽你話上,哎喲,哎喲……”
銀娘子咚地一聲将他扔在地上,叉腰罵道:“吃了虧全推到老娘身上,老娘叫你別去你怎麽不聽?老娘就要選個陰險的小白臉修理修理你,你不服就把個子長起來!”
衆人轟地一聲笑了起來,笑聲中燈影一閃,英少容已經回來,平托刀身,刀上躺着一截帶血的小指。
任逍遙問:“誰贏了?”
“英少容”,“金童子”,這兩聲回答幾乎同時發出。
賀鼎跳腳道:“白傲湘,你他媽的又跟我作對!明明是金童子身法快,這個大家都看到了。你們說是不是,是不是?”
有人說是,有人不答。
白傲湘冷笑:“你這蠢物根本聽不懂人話。”
賀鼎道:“我怎麽聽不懂?教主說要一截昆侖弟子的手指,先回來的算贏,這自然是比快慢了。要不是英少容輕功比不過金童子,還砍他個屁。這不是……”他猛地頓住,拍着腦袋喃喃道,“後發先至,這小子的刀也夠快。難道是比刀?”
“豬,都是豬!”趙夕霞啪啪拍着桌子大笑,幾乎倒在丈夫懷裏,“教主要的是完成命令,管你他媽用什麽手段。當家的,你說是不是?”陳暮溫柔地看着她,不答話。
金童子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英少容身邊。別人以為他要動手,他卻伸出一根手指。
大拇指。
“好,有你的,老子輸了。你也別得意,老子有空一定紮你一針,就紮在你腿上。”
英少容眉峰一蹙:“随時奉陪。”
金童子又哼了一聲,聲音大得幾乎能把鼻涕噴出來。哼完,又一瘸一拐走了回去,撒嬌似的靠在老婆懷裏。
任逍遙又問:“還有誰想試一試?”
沒人。
英少容雖說是偷襲,但金童子的武功大家自有評判。黑道中人哪個不是反偷襲的行家?偷襲一個武功相若的黑道人物,比偷襲武功高過自己的白道人物難得多。
任逍遙道:“既然沒人想試,就将這份名單刻在城外山岩上,讓天下人都知道!”他的話刀鋒般刮過每個人的臉龐,“從今以後,世上再無合歡令,教內一切消息,都以信門沖霄隼和金燕子傳遞。”
岳之風撮唇打了一聲唿哨,殿外沖進一只褐色鷹隼,在殿頂盤旋三圈,最後落在岳之風肩上。随後,兩只黑色剪刀尾的燕子落在英少容腳邊,眼周毛色金黃,煞是漂亮。
大殿中肅然,只剩江濤陣陣,夜幕沉沉。
雲翠翠鳳目微動,笑吟吟地道:“我敬教主一杯。”說着,滿滿斟了一杯酒,送到任逍遙唇邊。
她仍舊不服氣。她一定要為自己争取,無論是面子,寵愛,還是地位權勢,哪怕只是一口氣,她雲大小姐也要比別人呼得痛快。這次她沒有偏頭,也沒有撥弄衣襟,而是整個人倚在任逍遙身側,只等他一個手勢或眼神,就要滑到他身邊去。
任逍遙卻将酒杯推開了:“本教還有一道菜招待諸位。”
徐盈盈随着話音一揮手,十三個白衣少女魚貫走來,在每張桌子上放下一個精致的紅漆托盤,盤中是一張銀票。
十萬兩。
有的人睜大了眼睛,有的人則連呼吸都要停止。
十萬兩是多大的一筆錢?
在宣德朝,一兩銀子可以買到什麽?
一兩銀子可以買到三百七十斤大米,五十斤上等豬肉,五匹白布,供一家人吃喝一個月。正七品縣太爺一年的俸祿也不過四十五兩銀子。你說十萬兩是多大一筆錢!
趙夕霞拈起銀票看了看,似笑非笑地道:“教主這是何意?打架的報酬麽?當家的,看來咱們以後不能總是偷懶了。”陳暮只是憨笑,仍不言語。
任逍遙走到大殿中央,望着遠處星月迷離的大江:“盈盈,你說。”
徐盈盈踏前一步,如數家珍地道:“這四個月來,諸位随教主平了道上那些不聽話的地方,奴婢奉命清點財物,所有器物折現後,與現錢加起來,一共是白銀兩百二十一萬兩。教主說,錢算不得什麽,世上最貴的,是人情二字。諸位這些年的日子都辛苦了,這點意思一定要收下,将來還有許多事仰仗諸位。”她忽然笑了笑,“就連咱們那位沒露面的戰馬堂張堂主,也收了銀子。”
落日馬場場主張東川原也是合歡教的人,只是遠在塞外,一直按兵不動地觀風向。如今他見識了任逍遙的整肅手段,又收了送上門的銀子,自然樂意效力。桃花夫人忽将纖手點了點,道:“教主好像忘了自己的份了。”“教主有永王寶藏,還看得上這幾個小錢?”如意娘子咯咯笑道。
這句話果然又引起了衆人關注。賀鼎嚷着道:“教主何時帶我們去開那個寶藏,也好叫我等見識見識。”
白傲湘立即冷冷道:“庸俗。”
賀鼎反唇相譏:“什麽叫庸俗?錢就庸俗?別看你沒手了,真有寶藏在眼前,恐怕你還要用嘴去叼罷?”
白傲湘霍然起身,鋼鈎閃過一道彎彎的白光:“你今天打得不夠。”
徐盈盈掩嘴勸道:“兩位若要比試,還請到教場中去。”
賀鼎怪道:“誰要比試了,是這老小子一見我就亮兵器。喝酒喝酒!”說完咕嚕灌了一大口。白傲湘也自顧自地坐下。
徐盈盈見他們罷了手,繼續道:“教主的意思是,若現在帶諸位去開那寶藏,難免被江湖中人盯上,銀子花得也不痛快。須得先把礙事的山頭鏟平了,做起事來才好安心。那寶藏又不會自己長腿跑了。所以諸位只要把自己該做的事做好,把自己的命保好,就等着分那寶藏吧。”
衆人眼中全都射出火紅的光,齊聲道:“教主所言極是。咱們合歡教先收拾了武林各派,再尋寶不遲。”
徐盈盈笑了笑,學着任逍遙的樣子道:“今日單單一個昆侖派和長江水幫,就已折損諸位不少人手,本教如何舍得讓諸位再拼?”
有人搶道:“咱們自追随老教主時候起,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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