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卷二快意城 天涯歸路相思長 (1)

十八天涯歸路相思長

咣當一聲,門被推開,淩雪煙氣鼓鼓地坐在床邊,将方才的事說了一遍,才注意到姐姐衣衫不整,發髻淩亂,臉上一抹動人潮紅,鬓發濕透,貼着雪白頸子。淩雪煙不禁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歪着頭笑道:“姐姐怎麽了?出了一身汗,臉還這麽紅?”

淩雨然又急又羞,卻動不得也說不得。淩雪煙還待再問,就聽耳邊呼地一聲,一股大力從背後壓來,一下子撲到在床上,鼻子裏仿佛灌進十斤陳醋。若不是床鋪夠厚,鼻骨恐怕不保。淩雪煙心頭火起,擡肘向後猛擊,卻被死死壓住。她拼命掙紮,身上壓力越來越大,幾乎喘不過氣,罵道:“你是什麽東西!”

任逍遙悠然道:“我不是東西,是人。”一頓,又換了副和氣的口吻道,“淩二小姐,你這樣大喊大叫,我倒沒什麽,就怕兩位名節不保。”

他們三人在一張床上躺的躺,卧得卧,趴的趴,還裹着同一條被子,這樣子實在太容易編故事了。淩雪煙縱使再潑辣,也不敢逞強,低聲道:“你是誰,你想怎樣?”

任逍遙看着淩雨然,故做沉默,直到她露出哀求神色,才笑道:“在下是姜小白的朋友。朋友被擒,即使本事不濟,也要來看看。無意中闖到這裏,兩位小姐勿怪。”說完沖淩雨然眨了眨眼睛。

淩雪煙半信半疑道:“你先放開我!”

任逍遙一聽便知,這丫頭已信了大半,便松開了手。淩雪煙飛快起身,用劍指着任逍遙,又解了淩雨然穴道,道:“姐姐,他說得是真話嗎?”

淩雨然能說什麽?

她只能低下頭,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任逍遙卻定定地看着淩雪煙。從小到大,他身邊女子不外乎妩媚和溫純兩種,淩雪煙卻不屬于任何一種。她的眉平而略粗,英氣逼人。眼大而亮,靈氣逼人。配上整整齊齊的束發,從骨子裏透着清拔俊逸、鋒芒畢露。“方才下聽二小姐所言,是個恩怨分明的俠士,不知可否幫我救姜老弟出來。”

淩雪煙也在看着任逍遙。她雖然氣這個人險些将自己鼻子磕碎,卻對搭救姜小白很感興趣:“這倒也不難……”

淩雨然吓了一跳:“妹妹,你別胡鬧。姜小白是鐘幫主帶回來的,你去放了他,如何向長江水幫交代。”

淩雪煙正色道:“姐姐,咱們淩家人做事,只求問心無愧,向來想做便做,用得着向誰交代!何況這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是極是極,大小姐想必不會反對罷?”任逍遙意味深長地瞥了淩雨然一眼。淩雨然只覺滿嘴都是苦水,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只能眼睜睜看他們離去。

雲翠翠已帶衆人去往朱家村,任淩二人一前一後、一明一暗穿過院子,不想迎面碰上了盛千帆。淩雪煙一見他,立刻沉下臉來:“喂,你怎麽還在這裏?”她回來時,盛千帆就送到此處,此刻又見,不免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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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千帆也頗為尴尬:“淩姑娘,這麽晚了,你怎麽,怎麽不休息?”

淩雪煙惦記着姜小白,随口道:“你不是也一樣。”說着邁步前行,聽到盛千帆仍在身後跟着,突然回身瞪着他,沒好氣地道:“你也不是好東西!剛才為什麽袖手旁觀?姜小白不是咱們的朋友嗎!”

盛千帆沒來由遭了這句搶白,臉色微紅,然而那句“咱們”又令他十分受用,苦笑道:“我人微言輕,再說姜兄一時半刻并無危險,丐幫的人也不是不講理。”

淩雪煙道:“所以你就樂得清閑,在一邊看熱鬧了?”一頓,又道,“他現在在哪裏?”

盛千帆道:“柴房。”心中暗忖:“淩姑娘的脾氣真難捉摸,不知什麽樣的人才降得住她。如果能跟她天天在一起,也許……”想着想着,不禁心跳加速,一擡頭,恰好和淩雪煙目光撞在一起,臉上一陣發燙,支支吾吾地道:“什,什麽事?”

淩雪煙笑了起來:“你是不是在想意中人呢?”盛千帆臉上更紅,淩雪煙掩嘴笑道,“我就知道你是想意中人呢,我說的話你都沒聽見。”

盛千帆愕然:“什麽話?”

“我剛才問你,有沒有膽子跟我一道放了姜小白。”

盛千帆心道:“她打定了主意要做的事,我若說不,她定然不高興。不如與她一道,姜兄弟不是惡人,放也便放了。”便道:“姜兄是個至情至性之人,我當然願意幫他。這件事,不如就由我代勞,如此鐘幫主和常掌門即使追究起來,也不會找到你……”

淩雪煙瞪了他一眼,手指幾乎戳着他的鼻尖,惱道:“你這是什麽話!我幹嘛要你代勞?我又不怕鐘良玉和常義安!再說,你放他是你的事,我放他是我的事。”

盛千帆有些糊塗:“這有什麽區別,我們……”

淩雪煙搶白道:“我們?誰跟你是我們了?”

盛千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你……”話音未落,淩雪煙突然拉着他閃到花叢中,又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就見兩個上夜小厮提着燈籠,晃晃悠悠從走廊經過。盛千帆的心思卻都在淩雪煙身上,聞着她身上淡淡香氣,想起落櫻,竟有些心神搖曳。

淩雪煙輕聲斥道:“你呀,警覺性這麽差,一個人怎麽行走江湖!”

盛千帆心裏一緊,趕快岔開話題:“看管姜兄的是昆侖四劍和丐幫牟長老,不知如何才能騙過他們。”

淩雪煙哼道:“騙什麽?我們就直接去放了姜小白,看他們敢說個不字!”

盛千帆暗想:“這回你卻又說起‘我們’來了。”口中道:“這樣恐怕不好。”

淩雪煙身子已在數丈之外,道:“你要是害怕就別來!”盛千帆無法,只得跟了過去,淩雪煙卻猛一回頭,嗔道:“誰讓你跟着我!”

盛千帆索性閉上了嘴。

他已經知道,無論自己說什麽,都會惹這位小姐生氣。暗中随行的任逍遙幾乎笑疼肚子。

姜小白坐在地上,仍被綁得像個粽子,神情卻好像他把別人綁成了粽子。他看着身側紫光、紫微、紫星、紫雲四人,嘆道:“四位夜不能寐,陪着一個小叫花子坐柴房,小爺我實在過意不去。”

沒人理睬他。

姜小白幹咳一聲,又道:“四位留一人看守,剩下的還是休息去吧。小爺被綁成這樣,外面還有一個牟長老,他們居然還要四位看守,啧啧,真是太擡舉小爺了。哼哼,這分明是要把追殺合歡教的功勞據為己有嘛。”

紫雲忍不住道:“休得胡言!”

姜小白乜了他一眼:“小爺平生最喜歡胡言亂語,紫雲師兄不知道麽?”

紫雲還待說上幾句,紫光沉聲道:“閉了他啞穴。”紫雲依言做了,姜小白倒是安靜了,門外卻傳來牟召華的聲音:“淩姑娘,盛公子,深夜來此,有何貴幹?”姜小白精神一振,拼命努嘴。紫光四人忍了一會兒,終于還是貼着窗子去看。就見淩雪煙站在院中,開門見山地道:“牟長老,姜小白是我朋友,本小姐現下要放了他,您不會阻攔罷?”

話是商量,口氣卻不是商量。

牟召華見他二人不似說笑,将臉一沉:“丐幫的事,還輪不到淩姑娘管。”

淩雪煙冷笑:“丐幫弟子?帶着一群人去捉拿自己的弟子,還要将人家的意中人賣了,這就是你們丐幫對自己人的手段?”

盛千帆見話鋒不對,忙道:“牟長老,姜兄沒做過惡事,雲姑娘也已經棄暗投明,不如,不如把姜兄放了罷。”

牟召華微微一笑,心道這年輕人實是稚嫩,道:“你們兩個倒也古道熱腸。”

盛千帆一喜:“前輩應允了?”

牟召華道:“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姜小白觸犯幫規,結交奸邪,即便未做什麽,也該由敝幫幫主、他的師父親自發落。”

“笑話!”淩雪煙按捺不住,噼裏啪啦地道,“姜小白認識任逍遙的時候,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誰,又不是他故意要結交奸邪。再者,袁幫主都失蹤那麽久了,誰知道還回得來回不來,等他發落要等到什麽時候?難道他一輩子不回來,你們就要關姜小白一輩子不成!”盛千帆見牟召華臉色愈來愈冷,趕緊扯了扯淩雪煙衣角。淩雪煙卻瞪了他一眼:“我說的不對麽?就算當着袁池明的面,也是這話。”

牟召華聽到這句,終于愠道:“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娃,便是令尊也要給我丐幫幾分面子,敝幫幫主的名諱,也是你可以大呼小叫的!”一語未了,手中竹棒突然斜刺裏點出。

淩雪煙見了反而高興。她本就期望牟召華先動手,日後打起口水官司來,她也有的說。當下手腕一轉,雲霞劍劃出一個淡粉色光暈,将竹棒卷住。牟召華知此劍鋒利,不可硬碰,撤手變招,朝她腿上掃去。淩雪煙身子一翻,反手一劍,又出兩招,見盛千帆在一旁站着不動,惱道:“喂,你怎麽不過來幫忙!”

盛千帆遲疑道:“家父教誨,俠義之士不可以多欺少。”

牟召華哈哈大笑:“說得好。”

淩雪煙氣道:“本小姐還不稀罕你幫忙!”身子一矮,一劍撩出。牟召華見這招角度極刁,一棍砸下,哪知這招并非一撩到底,中途倏然變為前刺。淩雪煙身随劍走,牟召華來不及變招,以棍拄地,身子躍起。淩雪煙劍雖刺空,人卻猛地一轉,輕如漩渦中的鵝毛。漩渦中劍光一閃,俨然雲峰劍法中的殺招“流星白羽”。

牟召華只覺足底一涼,啪地摔在地上,腳底多了一道不深不淺的口子。盛千帆欲上前攙扶,卻被他一棍迫退,看着淩雪煙,冷哼道:“雲峰劍法,果然名不虛傳。老夫輸得心服口服。”忽然神色一厲,“但你們放了姜小白,對他卻沒有半點好處。”

淩雪煙收劍入鞘,道:“這就不勞您操心了。有沒有好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姜小白一定不願意被你們關起來。”說完轉頭看着盛千帆,“屋裏那四個,是不是該你動手?”

盛千帆應了一聲,心中卻覺得奇怪。外面打成這樣,昆侖四劍怎麽還沉得住氣?一面想,一面推開房門,便發現昆侖四劍不但沉得住氣,還沉得住身子——四人跪成一排,每人臉上都被畫了一只王八,每只王八的尾巴上還都挂着一只“王八蛋”,姜小白卻不知哪兒去了。

淩雪煙先是一怔,又咯咯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快流下來。昆侖四劍滿臉通紅,眼中全是怨毒。盛千帆強忍笑意為他們解穴。四人齊齊躍起,胡亂抹了抹臉,半個謝字也不說,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淩雪煙這才收住笑:“他們是不是去追姜小白?”

盛千帆點頭:“自然是。”

淩雪煙瞪他一眼,人已沖了出去,遙遙道:“那你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來幫忙!”

盛千帆直想撞牆!

救走姜小白的自然是任逍遙了。昆侖四劍一心觀摩淩雪煙的劍法,根本想不到會有人偷襲,而且竟會是任逍遙。

“你這混蛋真他媽夠義氣,居然勞動大駕來救我,小爺以為你最多派幾個血影衛來。”姜小白一面說,一面在昆侖四劍臉上大施丹青,“四位深夜相伴,小爺無以為報,四幅小畫不成敬意,四位一定要收下,千萬別跟小爺我客氣。”

任逍遙帶他翻出院子,撮唇打了一個口哨,一陣噠噠噠的馬蹄聲沖來,卻是驚風。姜小白欣喜不已,一把摟住馬頭,使勁蹭了蹭鼻子,才飛身上馬,卻茫然道:“我,我……”

任逍遙知道他惦記雲翠翠,笑道:“朱家村。你去罷,這裏我擋着。”

姜小白一點頭,又有些擔憂:“你可別亂殺人。”

任逍遙指尖敲着多情刃刀柄,道:“我盡量。”

姜小白嘆了口氣,打馬便走。

他們的交情已經不需要“謝”字了。

任逍遙轉身,見昆侖四劍追了過來,便将刀抽了出來——“盡量”不等于“一定”,殺的對手越多,對合歡教越有利。然而看到淩雪煙跟在後面,任逍遙不知為何,竟将多情刃送回鞘中,定定地站着不動。

昆侖四劍見任逍遙如此,心中雖覺詫異,身體卻被仇恨充斥,四人四招“龍行天下”,劍花朵朵激射,襲向任逍遙咽喉、前胸、右臂、雙足。任逍遙揮手輕彈,一道指風嗡地打在紫光劍上。四人倏然換招,四劍刺、劈、鈎、纏,劍劍索命。可任逍遙既不還手,更不出刀。

因為雲霞劍已趕上來,嗆嗆嗆嗆四聲,将四柄劍蕩開。昆侖四劍想不到淩雪煙會救任逍遙,驚異間任淩二人已掠出院牆,牆外一陣馬蹄聲遠去。

盛千帆急道:“為何不追?”

紫星苦笑:“誰追得上烈焰駒!”

紫微卻是冷笑:“想不到淩二小姐居然會助任逍遙,你們果然是姜小白的好朋友。”

“你說什麽?”盛千帆只覺天旋地轉。

在淩雪煙看來,任逍遙替姜小白擋着昆侖四劍,又不肯下殺手,這比溫吞吞的盛千帆可痛快得多,心裏登時對他生出許多好感,想也不想,便出手相助。誰知任逍遙猛然欺身近前,扣住她手腕:“跟我走。”淩雪煙只覺一股大力湧來,身子一輕,已随他翻出院牆,又被他拉着鑽進密林,一通狂奔。眼見四周越來越荒涼,淩雪煙心中發虛:“你,你去哪兒?”

任逍遙停步一笑,将她攔腰抱了起來。淩雪煙驚呼一聲,身子已在馬上。任逍遙一緊缰繩,沉雷奮起四蹄,狂奔而去。

蹄聲如鼓,敲碎午夜月光。臨街窗戶一個個亮起,有人從夢中驚醒,推窗大罵。任逍遙反而縱聲大笑,将馬催得更快。淩雪煙斜坐在他身前,迎面吹來寒涼的風,發絲高高揚起,轉眼便把鱗次栉比的街巷遠遠抛到身後。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出現一片墨綠竹林,地上滿布碎石,馬蹄踏上,碎石相碰,嘩啦嘩啦,甚是有趣。任逍遙松開缰繩,讓沉雷随意走着。淩雪煙吸着清冷的木葉清香,靠着任逍遙胸膛,衣衫上透來融融暖意,心頭湧上一股莫名滋味,又飛快融化在夜風裏。

夜風嗚咽,四野沉默,沉默中卻仿佛游動着某種快活的東西。

淩雪煙想起自己還不知這男人是誰,卻和他一起搭救姜小白,此刻又莫名其妙地跟他出城,到竹林裏吹夜風,實在有些荒唐好笑。想着想着,居然笑出了聲。

任逍遙略略吃驚。

這女子果然與衆不同,此時此刻,她居然笑得出。

淩雪煙笑夠了,板起臉道:“喂,你是誰?姓什麽,叫什麽,如何認識姜小白的?”她說得雖兇,卻深深低着頭。若是擡頭,額頭就要撞上任逍遙下巴,搞不好還要撞上他的嘴,這虧可吃不得。

任逍遙聞着她發髻清香,卻不開口。淩雪煙不耐煩地道:“我問你話,你聽不到?”任逍遙依然不語,只輕咳一聲。沉雷性靈,身子一扭,轉向而行。

淩雪煙猝不及防,整個人倒在任逍遙懷裏,又慌又怒:“不要以為你跟姜小白有交情,便跟本小姐也有交情。”

任逍遙還是不說話,反将手臂收緊了些。

他要看看這女子還會給他什麽樣的意外。

意外就是啪地一聲脆響。

淩雪煙居然打了他一耳光!

任逍遙萬想不到有人敢打自己耳光,并且還打到了。他摸着火辣辣的臉,瞪着淩雪煙。

淩雪煙也在瞪他,眼中毫無懼色,長長睫毛在臉上拖出一道陰影,卻掩不住眼中獵獵神采。這小女子緊蹙雙眉,大聲道:“看什麽看!”

任逍遙心裏喜歡,笑道:“你長得漂亮,我就看了。”

淩雪煙心中有氣,嗓門也提了起來:“本小姐偏不許看!”話音未落,揚手又是一巴掌。

這次沒打中。

任逍遙扳過她的肩,将她緊緊箍在懷裏。淩雪煙動不得分毫,臉色通紅,心已快要跳出腔子。任逍遙閉上眼睛,道:“既然不許看,抱抱也就算了。”

淩雪煙拼命掙紮,大叫道:“你是誰,你敢留下你名字嗎!”

任逍遙怪笑一聲:“我有烈焰駒,又是姜小白的朋友,你說我是誰?”他悠然看着淩雪煙,就像看一只被困的小獸。這小獸又調皮、又倔強,掙紮不停,好像一團嫩肉在任逍遙身前腿間摩擦沖撞。任逍遙心中大爽,丹田處一團火越燒越旺,夜風一吹,身上居然已有了汗。

淩雪煙身上也有汗,卻是冷汗。

隔着衣裙,她明顯感到任逍遙的身子發起熱來,鼻息也變得粗重,兩人之間好像多了一樣硬邦邦的東西。她已有十六歲,朦朦胧胧也知道些男女之事,登時如遭雷擊,拼命蜷縮身子,眼淚差點流出來。

任逍遙哈哈一笑,偏頭道:“怎麽不掙了?”

淩雪煙憋了半晌,将頭深深低下去,嗚咽着道:“我……你……”

聲音越來越小,任逍遙聽不清,低下頭道:“怎麽了?”一面說,一面将耳朵貼近,誰知咚地一聲,太陽穴傳來一陣劇痛,眼前全是金星,腦袋仿佛裂開一般。

淩雪煙居然一頭撞向他太陽穴,接着右掌一按馬首,從他懷中躍了出去,口中叱道:“看劍!”嗆地一聲龍吟,雲霞劍挾風劈來。

任逍遙被她撞得頭暈眼花,不敢大意,多情刃刀光一閃,迎刃而上。

铮地一聲,刀劍相擊,蹿出一溜火星。

淩雪煙借力倒掠,甫一落地,掉頭便逃,嘴裏罵道:“任逍遙,你這個混蛋,姑奶奶以後一定要收拾你!”

任逍遙也不追趕,只将刀收起,揉頭苦笑:“臭丫頭。”

院子裏大火熊熊,房倒屋塌,已不可能搶出任何東西來。冷無言、鐘良玉、餘南通等人帶着一衆人馬立在院外,面面相觑。

鐘良玉看着雲翠翠,道:“雲姑娘,看來那十萬兩銀子,你不想賺了。”

雲翠翠道:“我只說帶你們去找任逍遙,至于找得到找不到,關我何事。”

鐘良玉笑了,笑意中卻透着寒意:“雲姑娘是在跟鐘某玩文字把戲?既要我放你,又要賺十萬兩銀子,好個精明女人。”

雲翠翠笑了笑,心裏卻捏了一把汗。

她在拿自己的命賭鐘良玉和九大派的人會信守諾言,放過自己。但是現在看來,她贏面不大,因為游鴻不是君子。他挽起袖子,大罵道:“你這□□耍我們!”劈手揪住雲翠翠頭發,将手中火把在她頭頂晃了晃,“你若不說,老子就把你頭發全燒光!”

漂亮女人第一疼惜自己容貌,第二疼惜滿頭青絲。雲翠翠算到游鴻會跟自己為難,卻沒想到他竟想出這缺德法子,心裏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罵遍了,卻不辯解,更不反抗,而是大哭起來。

衆人一愣。游鴻冷笑道:“一哭二鬧三上吊,女人就喜歡這一套。可惜在你游大爺這裏不好使。”雲翠翠卻像瘋了一樣,抓着他的胳膊亂踢亂咬,潑婦一般。游鴻的頭立刻大了三倍。打架動武他不怕,撒潑打滾他可不行,一面躲,一面沖身邊人叫道:“娘的,你們一個個的都是瞎子,還不把這瘋女人架開!”

周圍人将雲翠翠拉到一邊,她卻哭得更大聲,全身沒了骨頭一樣,癱在地上,大哭大嚎:“你們放過我吧,我男人去了哪裏我真的不知道,他做過什麽我也不知道。現在房子燒了,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求求你們放過我吧……”

哭聲引來不少村民圍觀。他們不知個中原委,只見到一個漂亮女子被幾個男人推推搡搡,跌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聽了雲翠翠的話,紛紛對冷無言等人指指點點起來。

女人是弱者,這是天定的;漂亮女人一哭便能博得同情,這也是天定的。

衆人只覺尴尬無比,又沒法解釋,就聽一陣暴雨般的馬蹄聲傳來,一點紅影由遠及近,倏然沖到眼前。

烈焰駒!

勁風激起衆人衣襟,姜小白大叫道:“翠翠,別怕!”

一陣尖利風聲響起,繩镖激射,左沖右突,将所有火把盡數擊滅。姜小白手腕再抖,繩镖蕩出一個圈,環在雲翠翠腰間,将她高高帶起。烈焰駒長嘶一聲,人立而起,躍上半空。姜小白右臂一展,已将她攬入懷中。

“你怎麽來的?”

“小爺有本事娶你,就有本事救你!”

烈焰駒落地,再一躍,便自冷無言和林楓之間沖了出去。

兩人會心一望,都未阻攔。

眼看他二人沒了影子,鐘良玉臉色微有不滿:“冷公子,林師弟,兩位似乎是有意放他們一馬。”

林楓看了看常義安,正想着如何蒙混過去,冷無言卻點了點頭,坦然道:“不錯,我是有意放他。姜小白是我的朋友,雲翠翠是他心愛女子,在下自認做得沒錯。”

衆人想不到他居然直言不諱,一時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常義安輕咳一聲,道:“然則任逍遙的下落……”

“在下自當一力追查。”冷無言神色不變,“三月之內,在下定會給諸位一個交代。”

姜小白帶着雲翠翠一路向北,快一陣,慢一陣,走走停停。雲翠翠靠在他懷裏,醒一陣,睡一陣,不覺天色微明。

雲翠翠恢複了鮮活神采,輕聲道:“小白。”

“我在。”

“你要去哪裏?”

姜小白撓撓頭:“這個,那個,我也不知道。你說去哪裏,咱們就去哪裏。”

雲翠翠扭身看着他的眼睛,低聲道:“我沒地方可去。今後你去哪裏,我便跟你去哪裏。”眼中忽然有淚,“只是,只是你別嫌棄我。”

姜小白一顆心咚咚狂跳,一把将她抱住,大聲道:“我怎會嫌你,我疼你還來不及。我們已經……是夫妻了,無論發生什麽,我都不會抛下你不管。”

雲翠翠看着他那副又認真又窘迫的樣子,忍不住伸手撫着他的額頭,輕輕嘆道:“小白,你真是個好男人。”

姜小白嘿嘿一笑,挺了挺胸:“那是當然,我可是個有身份有地位的……”忽然神色一黯,“只是,我當不了幫主……”

雲翠翠按住他的唇:“我沒說美人圖是假的,就是不想讓你當幫主了。從今以後,你的心裏、眼裏,只有我一個,我也只有你一個,你只對我好,我也只對你好,你說可好不好呢?”

姜小白愣了半晌,大笑道:“好啊好啊,我早就盼着這一天呢!哈哈,哈哈!”說着用力一抖缰繩,驚風放開步子狂奔起來。姜小白一面催馬,一面大喊“姜小白只對翠翠好,翠翠只對姜小白好”。

雲翠翠卻轉過頭,心裏又是高興,又是難過。

驚風沿着江岸一路飛奔,漸近當塗。前方出現一個渡頭,聚了許多打赤腳的漁民村婦,一面吆喝,一面将竹簍裏的螃蟹撥得活蹦亂跳。小吃攤上升起袅袅白霧,将等待渡船的人們包裹在陣陣油香裏。姜小白和雲翠翠腹中饑餓,正發愁沒有空位,就聽一個粗犷的聲音道:“這位小兄弟,還有小弟妹,這邊坐吧。”說話的是個衣着爽利的大漢,年紀約莫三十開外,紅臉無須,寬大的手掌蒲扇一般,拍得桌子啪啪作響。說完這句話,又踢了踢身旁兩個年輕人:“兩個小兔崽子,少磨磨蹭蹭的,麻溜兒去找艘船來。”年輕人嘻嘻笑着,哧溜哧溜喝完最後幾口粥,一溜煙兒地往碼頭上去了。

姜小白見狀趕忙拂了拂凳子,讓雲翠翠先坐,才對大漢道:“多謝大哥。大哥怎麽稱呼。”一面客套,一面要了許多吃食。

大漢打着嗝道:“好說好說。在下丁向成。”他瞟了瞟雲翠翠,又笑道,“這位小兄弟好福氣,讨了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大哥祝你們百年好合,白頭到老,多子多福,哎,老八,還有一句是怎麽說來着?”

另一張桌上一個面皮白淨的漢子将嘴裏東西咽了,道:“舉案齊眉,老大,這幾句話教了一路,怎地就是記不住?”

丁向成道:“老子不像你念了幾年私塾!這舉,舉案齊眉真是吉祥話?你小子莫不是騙我。這話聽着倒像是一招霸王舉鼎。”說着雙手擎天,擺了一個霸王舉鼎的架勢。

雲翠翠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甜甜地道:“丁大哥要趕去給人道喜嗎?”

她自打來了這裏,便有不少男人偷眼瞧她,此刻聽了她甜糯糯的說話聲,瞧的人愈發眼直。雲翠翠心中受用,心裏那點對姜小白的愧疚,又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姜小白只顧低頭猛吃。

不是不吃醋,只是知道雲翠翠喜歡這種暧昧調調。只要她高興,不做對不起自己的事,姜小白便什麽都由她。

丁向成摸摸下巴,道:“道喜,嗯,順道道喜。”

這時那兩個年輕人趕了回來,喊道:“老大,有船了,有船了。”立刻有六個漢子站起來,包括剛才說話的老八,雙肩微聳,手緊縮在袖子裏,将丁向成護在中間,一副随時準備動手的樣子。

姜小白心中暗驚,雲翠翠突道:“丁大哥,我們正巧也要過河,您可方便載我們一程?”

丁向成怔了怔,旋即笑道:“方便,方便。姑娘先請,先請。”

雲翠翠笑眯眯地站了起來,悄悄将銀袋子塞到姜小白手中。

——她知道姜小白沒錢,而女人付賬實在令男人難堪。在忘憂浮幾年,她已經非常懂得伺候男人,不光會伺候男人的身子,更會伺候男人的面子。姜小白感激涕零,連她為何要跟着丁向成的疑問也抛到了九霄雲外。

船離碼頭,陽光帶着水色,晃得船上的人微閉雙眼。船上一共坐了二十幾個人,除了丁向成九人,都是生意人模樣。一個短須黃褂的人道:“敢問諸位都在哪處發財,大家認識一下,日後也好在互相照應。咱是做茶葉生意的,往來杭嘉湖一帶。”

接着有人道:“老子做藥材,哥幾個到了南京,藥材行裏打聽我孫二就是。”

又一人道:“這不是遇了同行了,在下恰好在蕪湖有一處藥材鋪要搬到南京去。今後還請孫二哥多多幫襯。”

說話這人光頭大耳,一身沉甸甸的人油,右手上戴了三枚黃澄澄的金镏子。孫二認定這人是個大主顧,喜道:“好說好說,只是眼看就要入冬,各家都在屯貨,這位老板怎麽好端端的搬起了鋪子。”

光頭大耳的人嘆了口氣:“蕪湖不太平了。又有倭寇,又有合歡教,那些人下手可是不留情,索性搬了鋪子省心。”

立刻有人附和道:“蕪湖的事我也聽說了。倭寇鬧得雖兇,還是被府衛大人帶兵剿滅了。但是那個合歡教,神出鬼沒的,那教主已被朝廷通緝了半年多,可也沒見哪家衙門有一點動作。”

一人道:“誰敢去送死!正氣堂的申大俠厲害不厲害?峨眉派的上官掌門厲害不厲害?全被他殺了!現如今連武林城都被他毀了,丐幫幫主聽說也給他害死了,當差的哪一個還有膽子找他。”

衆人苦着臉嘆息不已,丁向成忽道:“你們少吵吵!沒聽說嗎,九大派下了狙殺令,凡是江湖正派,都會截殺合歡教。他媽的,這些邪魔外道,二十年前滅得了他們,現在也一樣。”他瞥了一眼天,語氣肯定地道,“邪不勝正。”

衆人一時噤聲,片刻一個小小的聲音道:“這位朋友怎麽稱呼?九大派的事你知道?”

丁向成豪然一笑,拍着胸脯道:“我們太原镖局不敢說名門大派,但在山西地界,也是響當當的金字招牌,陸家莊跟我們師父可是世代交情。陸家莊你們知道嗎?九大派的狙殺令不會漏過陸家莊,那自然咱們也知道這消息了。”

這話不錯。太原府陸家莊是三晉武林第一世家,太原镖局則是山西地界最大的镖局,兩家乃是世交。除了九大派,當年圍剿合歡教的江湖人,只剩下碣魚島孫自平、陸家莊陸千裏、襄陽威雷堡沈西庭和丐幫幫主袁池明。九大派聯發狙殺令這等大事,陸家莊自然會知道。

衆人當下議論個不停。他們不懂武林中事,但對九大派和一些武林世家還是懂的。因為許多武林世家都是一方豪紳,名下生意無數。做生意的若不懂個中勾連,恐怕賠死也不知岔子出在哪兒。

姜小白卻不明白太原镖局的人怎麽到了南直隸。據他所知,太原镖局從不接南方生意,一是地頭不熟,二是同行協定。他做出一副意外加景仰的樣子道:“這位大哥原來是太原镖局的大镖頭,小弟眼拙了,眼拙了,剛剛竟然有眼不用,不識真神。”

丁向成拍着他的肩,心滿意足地道:“你小子這張嘴巴,咳……以後和弟妹若有難處,盡管來太原找我丁向成。”

雲翠翠甜甜道:“多謝丁大哥。”丁向成立刻多瞧了她幾眼,又把脊梁挺了挺。姜小白咂咂嘴道:“聽說山西的刀削面出名得很吶,小弟得閑了一定去。只是,丁大哥到南直隸來做什麽?”

丁向成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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